三日後,瑞和殿內,王鏡向天子劉協呈上籌款方略。
劉協道︰“愛卿所奏,朕皆準之。只是這義倉……”
王鏡微微一笑︰“陛下放心,臣已聯絡弘農楊氏、潁川荀氏、下邳陳氏、河內司馬氏、吳郡陸氏等豪族,他們願率先建立義倉。只需陛下賜匾嘉獎,必能帶動天下士族。”劉協點點頭,他輕聲道︰“朕親自題字便是。只是…愛卿的字更受追捧…”
自王鏡主政以來,求她墨寶的士族絡繹不絕,但她哪有時間應付這些。
她拱手道︰“陛下乃九五之尊,一字千金。此事還是交由陛下吧。臣定會安排太學生歌頌陛下的仁德之舉。”
殿外忽有白鴿振翅掠過,檐角風鈴叮咚作響。
劉協望著眼前女子清冷堅毅的眉眼,恍惚想起多年前初遇時,對方在董卓面前進退有度的模樣,那時的王鏡不過是一介微末女官,如今卻已能將天下豪族調度得宜。
他忽地彎起唇角,伸手輕輕扯住王鏡廣袖上的銀線雲紋,眼中帶著幾分少年心性︰“既如此,朕一定會好好練練字,莫要給愛卿丟臉。”
離開皇宮,王鏡直奔丞相府。路上,她看見幾隊繡衣使者策馬奔向不同方向。這些人將監督各地募捐,確保每一粒糧食、每一枚銅錢都能如實入庫,防止官吏中飽私囊。
丞相府內,王鏡接見了糜竺。
她開門見山道︰“糜先生,朝廷欲設義郎之餃,凡捐贈糧十萬石或錢千萬者,可獲此殊榮,名列丹書。”
糜竺頓時眼楮一亮。多年來他雖賺得盆滿缽滿,卻總被士林譏為銅臭滿身。前日參加清談會,竟連末席都沒撈到。
他當即表態︰“竺願捐糧十五萬石,另加錢五百萬助賑。”
王鏡微笑頷首。她知道,對這些富可敵國的商賈而言,錢財不過是數字,而能夠洗脫商籍、光耀門楣的機會,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
“三日後早朝,陛下將親自授予義郎印綬。屆時……定叫全天下都知道,糜氏一門乃大漢肱骨。”
糜竺不禁露出急切又雀躍的神情,隨即鄭重承諾︰“多謝主公!主公放心,東海糜氏必當全力支持朝廷大業。”
送走糜竺後,王鏡想起那些還在觀望的豪強富商,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有了糜竺這個榜樣,其他人很快就會爭相效仿。名譽、地位、權力,這些才是真正能打動人心的事物。
侍女玉簪輕手輕腳地進來添茶,王鏡忽然問道︰“洛陽虞氏的代表到了嗎?”
“回主君,已在偏廳等候多時。”
王鏡整了整衣袖︰“請她進來吧。”
片刻後,虞清瀾邁入殿內,恭敬行禮︰“清瀾拜見恩相。”
王鏡抬手虛扶︰“不必多禮。”
虞清瀾卻不急著起身,反而從袖中取出一卷賬冊︰“主公請看,這是今年上半年清如許三十六處分號的收支明細。”
她翻開燙金封皮,指著朱筆圈注處,“按當初約定,主公佔七成干股,應得分紅八十萬錢。清瀾斗膽,已命人將錢糧分批運抵翊京。”
王鏡眉梢微動,露出一絲真切的笑意,這個數目遠超她的預期,她接過賬冊,指尖觸及虞清瀾掌心的薄繭︰“你倒是勤勉。”
虞清瀾再次俯首︰“主公大恩,清瀾刻骨銘心。听聞朝廷募捐,清瀾願另捐錢三百萬,糧五萬石。酒行三百輛牛車、八十艘漕船,皆可調用。不求義郎虛餃,不要功德碑文。”酒如世道,濁者自濁,清者自清。王鏡望著眼前這個已然脫胎換骨的女子,忽然覺得這是她這些年最值得驕傲的一筆投資,比那些虛與委蛇的朝堂算計,這份純粹的知遇相報,要干淨得多。
…
椒房殿內,燻香裊裊,茶湯沸騰。
皇後伏壽端坐主位,接見朝廷命婦。
俯首緩聲道︰“諸位夫人,今日請諸位來,不為別的。前線將士浴血,災民流離失所,我等雖居閨閣,亦當盡綿薄之力。”
萬年長公主劉貞——先帝之女,如今天子劉協的姐姐,率先回答︰“皇後所言極是。本宮有些體己錢,願盡數捐出。”她抬手示意侍女,捧出一個錦盒,里面堆滿金釵玉鐲。
昔日董貴人董琳,如今一襲素袍,手持佛珠,自董承伏誅後便長居慈雲寺清修。
她輕聲道︰“民女身無長物,唯有陛下賞賜的幾匹蜀錦尚未動用,願獻出賑災。”
呂布的夫人嚴晏爽快道︰“妾身嫁妝里還有百金,本是為兒女留著,如今國事要緊,全數捐了!”
張超的夫人謝遙卻有些猶豫。她出身寒門,丈夫又只是個小官,手頭並不寬裕。正躊躇間,忽听一聲輕笑。
“募捐一事,盡力便好。老身願多捐一些。”
眾人回頭,只見蘭國夫人楊荔緩步而來。她眉目間與王鏡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的細紋里藏著歲月沉澱的溫柔,舉手投足皆是世家貴女的風範。
謝遙頓時臉紅︰“蘭國夫人折煞妾身了!妾身雖不寬裕,卻也不能坐視不理。”
她從袖中摸出個素絹小包,展開時露出一對圓潤的珍珠耳 ,在燭光下下著溫潤光澤,“這是成親時夫君所贈,雖不是什麼稀世珍寶……”
楊荔已走到她身側,指尖輕輕按住她要放下耳 的手。“這般情意,可比千金更重。老身捐的數目,便算在張夫人名下如何?咱們婦道人家,也該給那些須眉做個表率。”
謝遙猛地抬頭,正對上楊荔的眼楮,她眼中溫潤笑意比春陽更暖。
…
慈雲寺
清晨,佛寺前早已人頭攢動。香煙裊裊,鐘聲悠揚,百姓們擠在寺前廣場上,仰頭望著那座新立的青石碑,上面“功德無量”四個大字,正是天子劉協親筆所題。
高僧支婁迦讖身披袈裟,手持錫杖,緩步登台。
他面容慈和,目光深邃,聲音卻洪亮如鐘聲,在人群中回蕩︰“凡捐贈超百石者,名刻此碑,永享香火,福澤子孫。”
百姓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人驚嘆于朝廷的募捐手段,有人則暗自盤算自己能捐多少。而那些富戶豪強們,則已經默默在心里計算著,捐糧百石,換一個名垂千古的機會,值不值?
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呼︰“王丞相此舉,真乃彌勒轉世,救苦救難!”
此言一出,立刻引來附和之聲。
“是啊!若非丞相運籌,黃河水患不知要死多少人!”
“听說連天子和皇後都捐了脂粉錢,咱們怎能不盡力?”
“王丞相心懷天下,豈非菩薩再世?”
支婁迦讖微微一笑,合掌誦經,模樣虔敬。
信仰的力量,有時候比刀劍更鋒利。若百姓願意相信王鏡是彌勒轉世,那便讓他們信。只要能讓更多人捐糧賑災,何樂而不為?
富商們見狀,更加篤定,連高僧都默許了這種說法,那王鏡的威望,恐怕比想象中還要高。于是,他們紛紛上前登記,生怕自己的名字被排到碑文末尾。
而在人群之外,幾名繡衣密探靜靜觀察著一切。他們記錄著誰捐得多,誰捐得少,甚至誰在私下抱怨。這些情報,最終都會匯總到王鏡的案頭。信仰可以凝聚人心,也可以成為權力的工具。
漢中,天師道祖庭。
五斗米教的信眾們聚集在道觀前,香火繚繞,符紙飄飛。張魯身著玄色道袍,手持拂塵,立于高台之上,目光深邃如淵。
台下,數千教徒屏息凝神,等待天師開口。
“昨夜,貧道得九天玄女托夢。”
信眾們頓時騷動起來,眼中閃爍著敬畏與狂熱。
“丞相王鏡,乃玄女轉世,執天機,救蒼生。凡我教眾,皆需響應朝廷募捐,助玄女平定亂世,福澤萬民!”
話音未落,已有富戶高喊︰“某願捐糧千石!”
“某家出錢五百萬!”
“弟子願獻半數家產!”
…
太學之內,槐蔭森森,儒袍如雲。
王鏡立于高台之上,在她身後立著孔融、蔡琰、楊修等人,皆是當世名士,清流之望。
台下,數百名太學生肅然而立,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王鏡的聲音忽如金石擲地,回蕩在太學的庭院之中。
“今黃河肆虐,萬民流離;邊關告急,將士浴血!此非獨朝廷之憂,乃天下人之責!”
話音未落,孔融已朗聲吟誦︰“河決天傾萬姓哀,書生豈可袖手待?願傾家財濟蒼生,不使黎庶泣蒿萊!”
蔡琰指尖輕撥琴弦,清音裊裊,和詩而歌︰“金戈鐵馬邊聲急,墨客何曾惜薄財?但得蒼生離水火,典衣沽酒亦開懷!”
詩聲琴韻,交相輝映,太學生們的熱血瞬間被點燃!
“某雖貧寒,願捐三月束修!”
“此玉佩乃家傳之物,今日典當,助賑災民!”
“學生願抄書百卷,售資以助軍需!”
一時間,玉佩、銅錢、布帛紛紛投入募捐箱中,甚至有人當場脫下外袍典當。王鏡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文人雖無刀劍,但熱血未冷。
……
一則“募捐前十者,可赴江東夜宴周郎”的消息像春風一樣,一夜之間吹遍了江東各郡。
“周瑜都督親自撫琴,此等雅事,平生難遇!”
“曲有誤,周郎顧,若能親耳一听,死而無憾!”
酒肆、茶樓、商行里,人們交頭接耳,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周瑜的名聲,早已傳遍天下。他不僅是江東的名臣,更是風雅絕倫的名士,琴藝之高,連當世大儒都為之傾倒。如今竟有機會親赴他的夜宴,這已不是簡單的榮譽,而是一樁足以傳家的美談!
“快!去賬房支錢!”
“把庫里的蜀錦全賣了,換成現錢!”
“速速備車,我要親自去募捐處!”
不到半日,募捐處前已排起長龍。富商們爭先恐後,唯恐落于人後。甚至有人當即命人抬著二十箱銅錢,浩浩蕩蕩地來到募捐處。
“江東周郎的琴音,千金難買啊!” 那人撫掌大笑,對記賬的官員說道,“這二十箱錢,權當某的一點心意!”
官員瞠目結舌,連忙登記造冊。而周圍的商賈們見狀,更是急紅了眼——
“此人出手如此闊綽,莫非這前十名額已定?”
“不行!某再加五箱!”
“快!回去再取錢來!”
募捐處的銅錢堆積如山,賬冊上的數字節節攀升。
而彼時周瑜正倚欄遠眺,手中握著一封來自翊京的密信。
他輕笑一聲︰“主公這一招,倒是妙極。以琴會友,竟能募得百萬軍資。”
身旁的陸遜搖頭嘆道︰“只是都督的琴,怕是要被那些銅臭商人玷污了。”
周瑜眸光微閃,悠然道︰“無妨。琴音本無貴賤,能救國濟民,便是雅事。”
話音未落,孫策大步而來,“既如此,我孫伯符豈能落于人後?來人!傳令下去,前十者不僅听琴,還可見我舞劍!”此言一出,江東嘩然!
“不僅能听周郎撫琴,還能見孫郎舞劍?”
“快!開倉!捐糧!”
“此等機會,百年難遇!”
短短三日,江東糧倉爆滿。
夜宴當晚,周瑜一襲白衣,焚香撫琴。孫策身著錦袍,持劍立于側。
夜風拂過江東水岸,燭火在紗燈中搖曳,將周瑜撫琴的身影映在屏風上,如一幅流動的水墨畫。
琴音清泠,似流水潺潺,又似金戈隱隱。孫策持劍立于庭中,隨著琴聲驟起,劍鋒破空,衣袂翻飛如赤焰。
人們屏息凝視,如痴如醉,只見屏風上映著白衣人影與赤焰般的劍影,恍若天人共舞。
琴音清越,如江潮涌動;酒香凜冽,似烈火灼心。
江東雙璧,一曲千金。
一曲終了,孫策收劍歸鞘,朗聲笑道︰“痛快!公瑾的琴,還是這般令人心馳神往!”
周瑜指尖輕按琴弦,余音裊裊。他微微抬眸,眼中閃過一絲懷念︰“伯符可還記得,當年在廬江,主公以琵琶相和,你舞劍助興?”
孫策聞言,眸光一亮,“如何不記得!她那曲琵琶樂,錚錚然有殺伐之氣,與你的琴、我的劍,堪稱絕配!”
他說著,又搖頭感嘆︰“如今主公遠在許都,竟能想出這等籌謀——讓天子題匾、命豪強捐糧,甚至借你我之名募資……天縱奇才,不外如是!”
周瑜微微一笑,指尖撥動琴弦,輕聲道︰“主公之才,本就不拘一格。當年她執琵琶時,我便知此人胸有韜略,非池中之物。”
夜風漸涼,孫策仰頭飲盡杯中酒,忽而笑道︰“待天下平定,我三人定要再合奏一曲!”
周瑜頷首,琴音再起,如訴舊約。
亂世紛擾,故人未遠。
而在翊京,王鏡站在丞相府的高閣上,看著一隊隊運送錢糧的車馬進出城門。
身旁的主簿楊修遞上最新賬目︰“主公,目前已籌得糧食…錢……”
她望向北方,沉吟道︰“還不夠。袁紹兵多將廣,我們必須準備更多。”
“傳令下去,凡捐贈者,除原有獎勵外,另發義捐券。待豐年時,可憑此券減免賦稅或兌換鹽鐵。”
這招果然奏效。消息傳出後,連那些觀望的小地主也紛紛打開糧倉。他們或許不懂朝堂大事,但明白鹽鐵之利與減稅的好處。
一個月後,王鏡在相府後院設宴答謝主要捐贈者。月光下,糜竺的義郎玉佩閃閃發光,張邈則不經意間展示著周瑜親筆所書的請柬。就連平日清高的名士們,也因刻在寺廟石碑上的名字而面露喜色。
夜深人靜,王鏡獨自站在庭院中。
她望著滿天繁星,想起皇後命婦們捐出的脂粉錢,想起劉協一邊揉著手腕一邊題字,想起那些為虛名爭相解囊的富商……
世人爭逐的權錢名利,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但這局棋,她必須贏。只有如此,方能穩住這個搖搖欲墜的江山。
遠處傳來更鼓聲。王鏡轉身走向書房,那里堆滿了前線送來的軍報。籌款已成,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