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的手指在父親的信紙上微微發抖，台燈的光線將信紙照得幾乎透明。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掃過那些字跡，仿佛只要多看幾次，那些文字就會改變，變成他能接受的內容。
"小遠，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不在了。有件事我和你媽瞞了你二十多年，現在是時候讓你知道了。林小雨是你的妹妹，同父異母的妹妹..."
信紙從明遠手中滑落，飄到地板上。他向後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陣眩暈。妹妹？這怎麼可能？父親一生正直嚴謹，怎麼會...
窗外，夜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聲響，像是無數細小的耳語。明遠彎腰撿起信紙，強迫自己繼續讀下去。
"...她的母親林紅是我大學同學，我們曾有過一段感情。後來我遇見了你母親，以為與林紅的事已經結束。直到小雨五歲那年，林紅突然聯系我，說她得了絕癥，希望我能照顧小雨..."
明遠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想起今天在照片上看到的那個穿紅裙子的模糊身影——林紅的母親？那個和他手拉手的小女孩就是林小雨？
信的最後幾行字跡有些潦草，似乎是父親在體弱時勉強寫下的︰"...你母親一開始難以接受，但最終還是同意讓小雨成為我們家的一員。可惜好景不長，林紅去世後不久，小雨的外婆強行帶走了她。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關注她的成長，直到兩年前才重新聯系上她..."
明遠將信紙折好放回信封，手指踫到了信封里另一樣東西——一張小小的照片，上面是年輕時的父親和一個明遠不認識的美麗女子抱著一個嬰兒站在櫻花樹下。照片背面寫著"明軒與紅，小雨滿月"。
書房的門突然被輕輕敲響，明遠迅速將信封塞進抽屜。"請進。"
門開了，林小雨站在門口，手里端著杯牛奶。"阿姨讓我給你送這個，說你可能睡不著。"她的目光掃過書桌上攤開的相冊和明遠緊繃的表情，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你在看老照片？"
明遠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直視著她的眼楮。現在仔細看，林小雨的眉眼確實有幾分像父親，特別是那種專注時的神情。"小雨，"他深吸一口氣，"我父親留下的信里說...你是我妹妹？"
林小雨的手微微一顫，牛奶在杯中晃動了一下。她輕輕關上門，將杯子放在桌上，然後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明遠對面。"你看了那封信。"這不是疑問句。
"所以這是真的？"明遠的聲音有些發緊。
林小雨點點頭，眼神平靜得出奇。"我以為阿姨會告訴你這件事。"
"顯然她沒有。"明遠站起身，走到書架前又轉回來，像只困獸。"這太荒謬了！我活了三十年，突然冒出一個妹妹？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明叔叔說，當時你還小，後來我離開了，再提起只會徒增煩惱。"林小雨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可聞。
明遠突然想起什麼，拿起那張童年合影。"所以這真的是你？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為什麼我完全不記得？"
"你那時六歲，我五歲。"林小雨的指尖輕輕觸踫照片，"我們在同一個幼兒園待過兩個月，後來我被外婆帶去了南方。"
明遠盯著照片，試圖從記憶深處挖掘出這段被掩埋的往事。一些零碎的片段突然閃現——一個總是跟在他身後的小女孩，兩人一起在沙坑里堆城堡，小女孩哭的時候他會把自己的糖果分給她...
"羊角辮..."明遠喃喃自語，"你總是扎著兩個羊角辮，用紅色的橡皮筋。"
林小雨的眼楮亮了起來。"你記得？"
"只有一些片段。"明遠搖頭，"為什麼我的記憶這麼模糊？"
"明叔叔說，人類的大腦會主動遺忘痛苦的記憶。"林小雨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被帶走那天，你追著車跑了很遠，哭得很厲害。回來後你發了三天高燒，醒來後就不記得我了。"
明遠的心髒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他無法想象年幼的自己經歷這種分離的痛苦，更無法理解父親為何要隱瞞這一切。
"兩年前你是怎麼找到我家的？"明遠問道。
"是明叔叔先找到我的。"林小雨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他通過大學同學輾轉聯系到我外婆——那時外婆已經去世了。他告訴我真相，問我是否願意認識自己的親生父親。"
"然後你就來了？"
"一開始我只是想見見他。"林小雨的聲音有些哽咽，"但見到他時，他已經病得很重...他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阿姨和你。所以我答應他，會常來看望阿姨。"
明遠突然意識到什麼︰"我媽知道你的身份？"
"知道，但..."林小雨猶豫了一下，"對她來說這很復雜。明叔叔走後，她一度不想再見到我。直到去年冬天她摔傷了腿，我堅持來照顧她，我們的關系才緩和一些。"
明遠回想起母親看林小雨的眼神——那種復雜的、摻雜著抗拒與接納的目光，現在終于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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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真相？"明遠質問。
"明叔叔說，這件事應該由阿姨親自告訴你。"林小雨咬了咬下唇，"我想她可能還沒準備好。"
明遠突然感到一陣疲憊。他坐回椅子上，揉了揉太陽穴。"我需要時間消化這些。"
"我理解。"林小雨站起身，向門口走去。在關門前的最後一刻，她回過頭，"明遠哥...我很高興你終于回家了。"
門輕輕關上，留下明遠一人在昏黃的燈光中。哥哥。這個稱呼讓他心頭一顫。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兄弟姐妹，更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多出一個妹妹。
第二天清晨，明遠被廚房里的動靜吵醒。他下樓時，看到林小雨和母親正在一起準備早餐。兩人之間的氣氛看似和諧，卻透著一絲微妙的疏離。
"睡得好嗎？"母親問道，眼神有些閃爍。
明遠直視著她的眼楮︰"媽，我看了爸留給我的信。"
母親的手停在半空，勺子掉進了粥鍋里。林小雨迅速撈起勺子，借口去拿醬油離開了廚房。
"我本來打算..."母親的聲音很輕，"等你這次回來就告訴你的。"
"為什麼瞞我這麼久？"明遠努力控制著音量，"我有權知道自己的妹妹存在！"
"妹妹？"母親苦笑一聲，"你知道當初我花了多大力氣才接受這個事實嗎？你父親和我結婚前就有了她...這是背叛，明遠。"
"但小雨是無辜的。"
"我知道。"母親的眼楮濕潤了，"所以當年我同意讓她來家里住。但她被帶走後，我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了...直到兩年前你父親病重時，她才重新出現。"
明遠看著母親痛苦的表情，不忍心再追問。他走過去輕輕抱住她瘦弱的肩膀。"媽，我理解你的感受。但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
"我知道...我知道..."母親在他肩頭輕聲啜泣，"只是每次看到她，我就會想起你父親的背叛。"
林小雨站在廚房門外，手里握著醬油瓶，進退兩難。明遠抬頭看到她，三人之間的空氣瞬間凝固。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林小雨的聲音幾乎听不見。
母親迅速擦干眼淚，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小雨。把醬油給我吧，粥要糊了。"
早餐在沉默中進行。明遠注意到母親幾乎沒動筷子，而林小雨則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著頭。這個本該溫馨的家庭場景，因為一個隱藏二十多年的秘密而變得支離破碎。
飯後，明遠主動提出幫林小雨洗碗。兩人站在水池前，水流聲掩蓋了他們的低語。
"我媽的態度...你別往心里去。"明遠遞過一個洗好的盤子。
林小雨輕輕搖頭︰"我理解她的感受。如果不是明叔叔病重，我可能永遠不會出現在你們的生活里。"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明遠問道，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位"妹妹"的人生一無所知。
"外婆很疼我。"林小雨的嘴角微微上揚，"雖然條件不好，但從不讓我吃苦。她臨終前才告訴我真相，說我的父親還活著，在青林鎮當老師。"
"所以你來找他？"
"一開始只是想遠遠看他一眼。"林小雨關上水龍頭，用毛巾擦著手，"但當我真的見到他時...他那麼慈祥，那麼為我驕傲，我忍不住想靠近他。"
明遠想起父親最後那段時間常常出門，說是去見老同學。原來他是去見林小雨。"他很愛你。"明遠說，雖然這句話讓他心里有些刺痛。
林小雨的眼楮亮了起來︰"他也很愛你。每次見面，他都會告訴我你最新的消息——你考上大學了，你去北京工作了...他為你驕傲極了。"
明遠喉嚨發緊。父親從未當面表達過這些驕傲。他們父子之間總是隔著一種奇怪的沉默，現在他終于明白那沉默背後藏著什麼。
下午，明遠決定整理父親書房里的所有資料。在書架最頂層，他發現了一個鎖著的木盒。鑰匙就藏在父親常用的字典里——這是父親一貫的藏鑰匙方式。
盒子里是一些舊照片、信件和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照片大多是林小雨成長過程中的留影，從孩童到少女，每一張背面都寫著日期和簡短的備注。信件則是林小雨外婆定期寄來的，向父親報告林小雨的近況。
最讓明遠震驚的是那本筆記本。里面詳細記錄了父親二十多年來對林小雨生活的關注——她的每一次升學、獲獎、甚至生病，父親都記了下來。最後一頁寫著︰"今天終于見到了長大成人的小雨。她那麼像林紅，又那麼像我。我欠她一個父親，欠明遠一個完整的真相。"
明遠合上筆記本，心中五味雜陳。父親用這種方式默默關愛著遠方的女兒，卻讓近在咫尺的兒子感到情感上的疏離。
晚飯後，明遠獨自出門散步。小鎮的夜晚安靜祥和，街燈在柏油路上投下長長的影子。他不知不覺走到了鎮上的小學——父親工作了大半輩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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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門口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林小雨似乎早就料到他會來這里，手里拿著兩罐啤酒。
"猜你會來這里。"她遞過一罐啤酒，"明叔叔常帶我來這兒，說這是他最愛的地方。"
明遠接過啤酒，在她身邊坐下。"我小時候，他總是一個人來這里批改作業，即使放假也不例外。"
"我知道。"林小雨拉開拉環，"他說在這里能感受到最純粹的快樂。"
兩人沉默地喝著啤酒，望著月光下安靜的校園。某種奇妙的默契在他們之間流動，仿佛童年的聯系從未真正斷裂。
"明遠哥，"林小雨突然開口，"你不用勉強自己接受我。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突然。"
明遠轉頭看她。月光下，林小雨的側臉線條柔和而堅定，確實有幾分父親的神韻。"血緣是很奇怪的東西，"他輕聲說，"明明昨天你還是個陌生人，今天我卻能感覺到某種聯系。"
林小雨微笑起來，眼楮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小時候我總跟在你後面跑，你嫌我煩，但又總會回頭等我。"
"我真的不記得這些了。"明遠懊惱地說。
"沒關系，"林小雨輕聲說，"我記得就夠了。"
回程路上，明遠發現林小雨對小鎮的每一條小巷都了如指掌。"你怎麼這麼熟悉這里？兩年前才第一次來吧？"
"明叔叔給我畫過詳細的地圖，"林小雨解釋道，"還錄了視頻帶我"游覽"小鎮。他說等我來了，要帶我去吃老李家的豆腐腦，看後山的日落..."
父親用這種方式，將自己深愛的小鎮介紹給遠方的女兒。明遠心中涌起一陣酸楚——這些事父親從未為他做過。
回到家時，母親已經睡了。明遠在客廳發現了一本相冊，里面全是林小雨這兩年和母親的合影。照片中，母親的表情從最初的僵硬逐漸變得自然，最近的照片里甚至有了笑容。明遠翻到最後，發現一張紙條︰"給小遠和媽媽，希望你們能接納彼此。愛你們的明軒。"
父親的筆跡。明遠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字跡，仿佛能觸摸到父親臨終前的牽掛。
夜深了，明遠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他起身打開電腦，搜索"林紅"的名字。除了幾條同名同姓的無用信息外，一無所獲。父親的信中提到林紅已經去世，但關于她的信息少得可憐。
正當他準備放棄時，一個加密文件夾引起了他的注意。密碼提示是"最重要的日子"。明遠試了父母的結婚紀念日、自己的生日都不對。最後他輸入了林小雨的生日——文件夾打開了。
里面是一份詳盡的家譜圖和幾份醫療報告。家譜圖上，林紅的家族線延伸到一個明遠從未听說的地名——"清水村"。醫療報告則是關于一種罕見的遺傳病，林紅正是死于這種病的並發癥。
明遠的心沉了下去。如果這是遺傳病，林小雨是否也有風險？父親收集這些資料，是為了什麼？
窗外，第一縷晨光已經悄悄爬上天際。明遠知道，他剛剛揭開的，可能只是這個家庭秘密的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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