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遠站在超市生鮮區，盯著冰櫃里不同部位的牛肉猶豫不決。手機貼在耳邊，甦晴的聲音從听筒里傳來。
"你真的要這麼做？"她的語氣里混合著懷疑和一絲希望。
"當然，"許明遠拿起一盒牛肋排看了看又放下，"藍叔喜歡吃什麼？牛排還是烤肉？"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他喜歡牛小排，但醫生建議他少吃紅肉...明遠，你突然這樣，我有點不習慣。"
許明遠最終選了幾塊上好的牛小排，又轉向蔬菜區，"我想彌補那天的事。小滿怎麼樣？"
"她一直問什麼時候能和你一起吹生日蠟燭。"甦晴的聲音柔軟下來，"明遠，你真的不必..."
"我想這麼做，"許明遠打斷她，聲音比他預期的更急切，"不只是為了道歉。我...我昨天和藍叔聊了聊。"
"你們聊了什麼？"
許明遠往購物車里扔了幾個土豆，"他前妻的事。"簡單一句話，卻讓他喉嚨發緊。
又是一陣沉默。"他很少提起那段往事。"甦晴最終說，聲音輕得幾乎听不見。
結賬時，許明遠額外買了一束向日葵——甦晴最喜歡的花。回家的路上，他給藍思遠發了條微信，邀請他明天來家里吃燒烤。消息發出去後，他盯著手機屏幕，心跳莫名加速。
直到晚上睡前，藍思遠才回復︰"榮幸之至。需要我帶什麼嗎？"
簡單的幾個字，卻讓許明遠長舒一口氣。他回復︰"只要您人來就好。"
第二天清晨，許明遠五點就起床準備。他在陽台上支起新買的燒烤架，把客廳收拾得一塵不染，甚至換了小滿房間的床單——雖然甦晴說她們只住一晚就回來。九點鐘，門鈴響了。
許明遠打開門，小滿像顆小炮彈一樣沖進他懷里。"爸爸！我想死你了！"她身上散發著草莓洗發水的甜香，頭發上別著新的蝴蝶結發卡。
"我也想你，寶貝。"許明遠抱起女兒，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向站在走廊里的甦晴和藍思遠。甦晴手里提著行李袋，藍思遠則拿著一個精致的禮盒。
"給你的小禮物，"藍思遠微笑著遞過禮盒，"听說你喜歡喝紅酒。"
許明遠接過禮盒，沉甸甸的。"謝謝，請進。"他側身讓路，努力忽略那種奇怪的尷尬感。
甦晴悄悄捏了捏他的手，低聲道︰"陽台的花很漂亮。"
小滿拉著藍思遠參觀她許久未見的房間，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許明遠站在廚房準備食材，透過玻璃門看著他們。藍思遠彎腰听小滿說話時，許明遠注意到他眉頭微蹙，右手無意識地按在肋部。
"他腰又疼了？"許明遠問正在洗菜的甦晴。
甦晴甩了甩手上的水，"最近好像更嚴重了，有時咳嗽得很厲害。媽勸他去醫院，他總說老毛病不礙事。"
許明遠皺眉，想起昨天超市里甦晴說醫生建議藍思遠少吃紅肉。他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健康建議，現在看來或許沒那麼簡單。
午餐時，許明遠烤的牛小排意外地成功。小滿坐在他和藍思遠中間，興奮地講述幼兒園的新朋友。陽光透過陽台的玻璃門灑在餐桌上，照亮了每個人臉上的笑容。
"爸爸，外公說下周可以帶我去動物園！"小滿嘴里塞滿土豆泥，含糊不清地說。
許明遠下意識地看向藍思遠，後者正用餐巾輕輕擦去小滿臉上的食物殘渣。"如果爸爸同意的話，"藍思遠補充道，目光平靜地迎上許明遠的視線，"當然，如果你們一家想自己去，我完全理解。"
許明遠放下叉子，"不，一起去很好。"這句話說出口比他想象中容易得多，"我周末剛好有空。"
甦晴在桌下捏了捏他的大腿，眼里閃爍著驚喜。
午餐後，小滿堅持要現在吹生日蠟燭。許明遠從冰箱里取出保存完好的蛋糕，重新插上六根蠟燭。藍思遠主動去拉上窗簾，卻在起身時突然踉蹌了一下，扶住椅背才沒摔倒。
"藍叔？"甦晴立刻站起來。
藍思遠擺擺手，"沒事，起得太猛頭暈而已。"但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許明遠繞過桌子扶住他，"您需要坐下。"
就在這一刻，藍思遠的身體突然向前傾倒。許明遠勉強接住他，感受到懷中人異常的輕。"叫救護車！"他對嚇呆的甦晴喊道。
小滿開始抽泣，許明遠把她摟到身邊，同時支撐著失去意識的藍思遠慢慢滑到地板上。"沒事的，寶貝，外公只是累了。"他安慰女兒，卻看到藍思遠嘴角滲出一絲暗紅的血跡。
十五分鐘後，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小區的寧靜。醫護人員迅速將藍思遠抬上擔架，甦晴跟著上了救護車，臨走前匆匆吻了小滿的額頭。"爸爸馬上回來。"許明遠把女兒托付給鄰居，抓起車鑰匙沖出門。
醫院走廊的燈光慘白刺眼。許明遠趕到時，甦晴和她母親正坐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緊握雙手。甦晴的母親——許明遠一直稱呼她為"林姨"——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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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怎麼說？"許明遠氣喘吁吁地問。
"還在檢查，"甦晴站起來抓住他的手臂，"媽說他最近一直咳嗽，有時咳血，但拒絕去醫院..."
急診室的門開了，一位中年醫生走出來，"家屬？"
三人立刻圍上去。"病人暫時穩定了，但情況比較復雜。"醫生翻看手中的檢查單，"ct顯示右肺有一個4左右的腫塊，伴有縱隔淋巴結腫大和少量胸腔積液。需要進一步做活檢確認，但初步判斷...很可能是惡性腫瘤。"
林姨腿一軟，許明遠及時扶住她。"肺癌？"她顫抖著問。
醫生點頭，"根據經驗，分期可能比較晚了。病人之前有相關癥狀嗎？"
"他前妻..."林姨哽咽著說不下去。
甦晴接上，"他前妻十年前死于肺癌。藍叔一直抽煙，直到三年前才戒掉。"
許明遠想起昨天在咖啡店看到的照片——藍思遠與前妻在醫院病床上的合影。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藍思遠會珍藏那本相冊，為什麼他撫摸照片時的眼神如此哀傷。
"我們需要討論一下治療方案，"醫生說，"考慮到病人的年齡和病史..."
"用最好的藥，"許明遠打斷他，"不管多少錢。我認識腫瘤科的張主任，可以請他安排專家會診。"
甦晴和林姨驚訝地看著他。許明遠自己也有些意外這些話如此自然地從他口中說出。就在昨天，他還對這個男人充滿敵意；而現在，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救他。
一小時後，藍思遠被轉入普通病房。他醒了，但虛弱得說不出話。醫生建議留一人陪護，其他人回去休息。
"我留下，"林姨堅定地說，"他醒來第一個想見的人應該是我。"
回程的車上，甦晴一直沉默。直到快到家時，她才開口︰"謝謝你，明遠。"
許明遠盯著前方的路面，"謝什麼？"
"為藍叔做的一切。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容易。"
許明遠沒有回答。確實不容易，但奇怪的是，此刻他心中沒有一絲勉強。他想起了藍思遠扶起路邊老人的樣子，想起了他看小滿時眼中的溫柔，甚至想起了他取走小滿生日蛋糕時的體貼——那根本不是越界，而是善解人意。
小滿已經睡著了，被鄰居照顧得很好。許明遠輕輕把她抱回兒童房，蓋好被子。回到客廳，他發現甦晴正在陽台上，望著夜空發呆。
"在想什麼？"他走過去，站在她身邊。
"生命太脆弱了，"甦晴的聲音有些發抖，"藍叔一直那麼健康，突然就..."
許明遠摟住她的肩膀，"現在醫學發達，會有辦法的。"
"他前妻就沒能挺過來。"甦晴靠在他肩上，"你知道嗎，他照顧了她整整兩年。媽說，那時候他幾乎不睡覺，自學護理知識，把家里改造成了小型病房。"
許明遠胸口發緊。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藍思遠對小滿如此珍視——那不僅僅是對孫輩的愛，更是對逝去生命的一種延續，對未竟之愛的一種寄托。
第二天一早，醫院打來電話說藍思遠想見他們。小滿被送到幼兒園後，許明遠和甦晴立刻趕往醫院。
藍思遠靠在床頭，臉色比昨天好一些，但眼下的青黑顯示他並未休息好。林姨坐在床邊，正在給他喂粥。
"孩子們來了，"藍思遠微笑著放下粥碗，"我正和你媽說，沒必要興師動眾。老毛病了，住兩天院就好。"
許明遠和甦晴交換了一個眼神。顯然，林姨還沒有告訴他實情。
"藍叔，"許明遠深吸一口氣，"醫生昨天做了檢查，發現您肺部有個腫塊。需要進一步確診，但...情況可能不太好。"
病房里安靜得可怕。藍思遠的表情凝固了幾秒，然後緩緩點頭，"我猜到了。"
"別胡說！"林姨突然激動起來，"醫生說了還不確定！明遠已經聯系了最好的專家，現在醫學這麼發達..."
藍思遠握住她的手，"小琳，"他輕聲說，"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然後他看向許明遠，"謝謝你，明遠。但我想先听听醫生的完整診斷，再決定下一步。"
當天下午，腫瘤科主任親自來查房。活檢安排在了明天，但根據影像學檢查，惡性腫瘤的可能性超過80，且已有轉移跡象，臨床分期至少iiib期。
"治療上，我們建議先做基因檢測，看是否有靶向藥適用。"主任推了推眼鏡，"同時考慮化療配合免疫治療。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考慮質子治療..."
"生存期呢？"藍思遠平靜地問。
主任猶豫了一下，"這個要看具體分型和治療效果。目前看，未經治療的平均生存期大概68個月，規範治療的話，有可能延長到2年甚至更久。"
林姨捂住嘴無聲地哭泣。甦晴緊緊握住許明遠的手，指甲幾乎嵌入他的皮肉。
"我明白了，"藍思遠點點頭，"我需要時間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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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離開後，許明遠立刻說︰"我已經聯系了上海的一家私立醫院，他們在肺癌治療方面很有經驗。錢不是問題，我可以..."
"明遠，"藍思遠打斷他，眼神溫和但堅定，"我很感激，但這次我想選擇自己的方式離開。"
"什麼意思？"林姨猛地抬頭。
藍思遠看向窗外，"我見過癌癥晚期的痛苦。如果剩下的時間不多，我更想在家人的陪伴下，有尊嚴地度過。"
許明遠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他想起咖啡店里藍思遠撫摸亡妻照片的樣子，突然理解了這句話背後的含義。這個男人已經經歷過一次生離死別，他知道那條路有多艱難。
"至少等活檢結果出來再說，"甦晴哽咽著說，"為了小滿...她那麼愛你。"
提到小滿，藍思遠的眼神終于動搖。他閉上眼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好吧，等結果出來。"
回家的路上，許明遠接到幼兒園老師的電話，說小滿今天一直問外公什麼時候能來接她。"她畫了一幅畫，說要送給外公讓他快點好起來。"
許明遠看著手機里老師發來的照片——畫上是四個歪歪扭扭的人手拉著手，旁邊還有一個更小的人形，頭頂寫著"外公"、"外婆"、"爸爸"、"媽媽"和"小滿"。
他突然意識到，不知不覺中，藍思遠已經成為這個家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命運，卻要殘忍地將這塊拼圖硬生生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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