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醫院的門診大廳永遠人滿為患。許明遠坐在內科診室外的塑料椅上，手指不停地敲打著膝蓋。四點零五分了，張主任的診室門依然緊閉，里面隱約傳出交談聲。
他掏出手機，甦晴兩小時前發來的消息還顯示未讀︰"媽做了紅燒排骨，小滿說今天美術課得了五顆星。"文字後面跟著三個笑臉表情。許明遠盯著屏幕，拇指懸在鍵盤上方，卻不知回復什麼。
"許明遠先生？"護士推開診室門，"張主任請您進去。"
診室里，張主任正在電腦前查看什麼，听到腳步聲才轉過身。他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頭發花白，眼鏡後的目光銳利而疲憊。
"許先生，請坐。"張主任推過來一張體檢報告單，許明遠一眼就看到了右上角用紅筆圈出的部分，"你的肝功能幾項指標異常，尤其是afp數值偏高。"
許明遠喉嚨發緊︰"afp是..."
"甲胎蛋白，一種腫瘤標志物。"張主任語氣平靜，"當然，這不代表一定有腫瘤，肝炎、肝硬化也可能導致升高。我們需要進一步檢查確認。"
腫瘤。這個詞像一塊冰滑進許明遠的胃里。他機械地點點頭，耳邊嗡嗡作響，幾乎听不清醫生後面的話。
"...明天早上空腹來做增強ct，我已經讓護士給你開好單子了。"張主任遞過來幾張檢查單，"最好有家屬陪同。"
家屬。許明遠想起甦晴昨晚加班的黑眼圈，小滿今天早上興高采烈說要去植物園郊游的樣子，還有母親那總是擔憂的眼神。
"我一個人來可以嗎？"他听見自己說，"我愛人工作比較忙..."
張主任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所有偽裝︰"隨你。但記住，無論結果如何，及時告知家人才是對他們負責。"
走出診室，許明遠在走廊長椅上呆坐了很久。手機震動起來，是甦晴的來電。他深吸一口氣才接起來。
"檢查完了嗎？怎麼樣？"甦晴的聲音透著掩飾不住的焦急。
"就說沒什麼大事，"許明遠強迫自己語氣輕松，"血脂有點高，醫生讓少吃油膩多運動。"他轉移話題，"你下班了嗎？要不要我去接小滿？"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我已經在幼兒園門口了。明遠，你真的沒事？"
"真沒事，我騙你干嘛。"許明遠站起來往電梯走，"晚上想吃什麼？我順路買點熟食回去。"
掛掉電話，許明遠才發現手心全是汗。電梯鏡子里的自己臉色蒼白，眼下掛著兩個明顯的黑圈。他突然想起上周洗澡時摸到右側肋骨下的硬塊，當時還以為是肌肉拉傷...
"不會的。"他對著鏡子喃喃自語，卻看到鏡中人的眼神閃爍不定。
回家的地鐵上，許明遠鬼使神差地打開了手機錄音。剛才在診室里，他不知什麼時候按下了錄音鍵，可能是放回口袋時不小心踫到的。耳機里，張主任的聲音清晰地傳來︰"...肝髒佔位性病變需要排除...建議增強ct進一步明確性質..."
許明遠猛地按下暫停鍵。佔位性病變。他在醫療劇里听過這個詞，通常意味著...
對面座位上的小女孩好奇地看著他，許明遠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在發抖。他關掉錄音，把手機塞回口袋，卻忘了退出界面。
"爸爸！"
小滿像顆小炮彈一樣沖進許明遠懷里時，他正在廚房幫母親擺碗筷。甦晴跟在後面，手里拎著女兒的小書包和水壺。
"我的畫被老師貼在教室後面了！"小滿興奮地手舞足蹈，"老師說是全班畫得最好的！"
許明遠抱起女兒轉了個圈︰"真棒！是什麼畫啊？"
"我們全家去動物園！"小滿驕傲地宣布，"我還特意把奶奶畫在中間了！"
許媽媽在一旁笑得眼楮眯成一條縫︰"哎喲，我的乖孫女..."
甦晴放下包，目光在許明遠臉上停留了幾秒︰"臉色怎麼這麼差？"
"可能有點累。"許明遠避開妻子的視線，轉向母親，"媽，今天別吃紅燒排骨了，醫生說我得少吃油膩的。"
許媽媽立刻緊張起來︰"怎麼了？肝不好？"
"就是例行檢查，預防為主。"許明遠輕描淡寫地說，同時感受到甦晴探究的目光，"我去換個衣服。"
臥室里，許明遠剛脫下襯衫，甦晴就推門進來了。
"明遠，說實話。"她靠在門上，聲音壓得很低，"檢查結果到底怎麼樣？"
許明遠背對著她，慢慢把襯衫掛好︰"真的只是血脂高一點..."
"那為什麼醫生建議增強ct？"甦晴突然問。
許明遠渾身一僵，轉過身︰"你怎麼..."
"你手機沒鎖。"甦晴舉起他的手機，屏幕上是那條錄音界面，"小滿拿你手機看照片時我看到的。"
房間里一時安靜得可怕。許明遠能听到客廳里母親和小滿的說笑聲，電視里動畫片的音樂聲，還有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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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確定，"他終于開口，聲音干澀，"只是有個指標偏高，需要進一步檢查。"
甦晴走到他面前，伸手撫摸他的臉頰。她的手指冰涼︰"明天我請假陪你去。"
"不用，你那個新項目不是正到關鍵時候嗎？"許明遠握住她的手，"我一個人去就行，又不是什麼大手術。"
甦晴的眼楮突然紅了︰"許明遠，你知不知道你越這樣我越害怕？"
許明遠把她拉進懷里，感受到妻子微微發抖的身體︰"沒事的，真的。可能就是最近應酬喝酒多了。"他親了親甦晴的發頂，"別讓媽和小滿看出來。"
晚餐桌上，許媽媽果然把紅燒排骨換成了清蒸魚。小滿嘰嘰喳喳說著幼兒園的趣事，甦晴強打精神應和著，時不時給許明遠夾一筷子菜。許明遠食不知味，卻強迫自己吞下一碗米飯。
"爸爸，你明天能來參加我們幼兒園的家長開放日嗎？"小滿突然問。
許明遠筷子一頓︰"明天啊..."
"明天爸爸有事，"甦晴迅速接話，"媽媽去好不好？"
小滿的小臉垮了下來︰"可是小虎說他爸爸會變魔術...爸爸，你能變魔術嗎？"
許明遠胸口一陣發緊。他想起抽屜里那套買了很久卻一直沒時間學的魔術道具︰"下次爸爸專門給你變，好不好？這次先讓媽媽去。"
"好吧..."小滿撅著嘴，但很快又興奮起來，"奶奶，你能教我包餃子嗎？老師說下次要帶自己包的點心..."
許媽媽笑著點頭，目光卻若有所思地在兒子和兒媳之間來回游移。
晚上，許明遠洗完澡出來，發現床頭櫃上多了一杯熱牛奶和一包中藥茶。甦晴已經哄小滿睡下，正靠在床上用筆記本電腦工作。
"媽給的，"她頭也不抬地說，"說是護肝的。"
許明遠拿起那包中藥茶，上面手寫著"清肝明目"四個字，是母親的筆跡。他胸口涌起一陣愧疚，喝了一口牛奶，卻嘗不出味道。
"明天幾點檢查？"甦晴突然問。
"上午九點。"許明遠躺到她身邊，"你不用..."
"我已經跟主管說了，上午請假。"甦晴合上電腦，轉身關掉台燈，"睡吧。"
黑暗中，許明遠睜著眼楮。甦晴背對著他，呼吸平穩得像已經睡著了，但他知道她沒有。結婚七年，他太熟悉妻子真正入睡時的呼吸節奏。
"晴..."他輕聲喚道。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許明遠斟酌著詞句，"真有什麼問題，我們那點存款夠嗎？"
甦晴猛地翻過身來，即使在黑暗里，許明遠也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憤怒和恐懼︰"許明遠！你瞞著我什麼了？"
"沒有！就是突然想到..."許明遠急忙解釋，"公司最近效益不好，听說要裁員..."
甦晴沉默了很久，久到許明遠以為她不會再回應。突然，她伸手環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別想這些。明天檢查完再說。"
許明遠摟住妻子，感受著她溫暖的體溫。窗外，一輪明月高懸，照在小區安靜的綠化帶上。不知哪家的嬰兒在哭，聲音時斷時續。
"小滿剛出生時，整夜整夜地哭。"甦晴突然說，"你就這麼抱著她在客廳走來走去，唱著荒腔走板的搖籃曲。"
許明遠輕笑︰"那時候覺得真累啊，現在想想卻挺懷念的。"
"明遠，"甦晴的聲音悶在他胸口，"我們很久沒像這樣聊天了。"
是啊，許明遠想。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升職後越來越忙的項目？小滿上學後更多的瑣事？母親搬來後需要協調的關系？日子就像沙子一樣從指縫間溜走，等意識到時，已經堆積成無法逾越的沙丘。
"睡吧。"他最後只是這樣說，親了親妻子的額頭。
半夜，許明遠被一陣鈍痛驚醒。右腹部的硬塊隱隱作痛，像是有人在里面打鼓。他輕手輕腳地起床，摸黑來到客廳，找出止痛片干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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