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爾茨谷地的血腥味還沒散干淨呢,李琰的大營里就已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仗是打贏了,可誰都知道,這頂多是扇了法蘭克王查理一個大嘴巴子,沒傷筋動骨。那老小子帶著好幾萬人退後十幾里地扎營,擺明了是喘口氣,準備接著干。
中軍大帳里頭,氣氛一點兒都不比打仗前輕松。李琰脫了那身濺滿血點子的明光鎧,只穿了件深色的常服,可眉宇間的殺氣一點沒減。他盯著地圖,听著下頭那些參軍、將領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吵。
“陛下,咱們雖然贏了頭陣,可兵力還是吃虧!依末將看,不如就地加固營盤,憑借弩炮之利,耗死他們!等後續援軍……”一個年紀大些的將領摸著胡子,話說得挺穩。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嗓門更大的年輕將領給嗆了回去︰“等?等個屁!等那幫日耳曼蠻子從東邊繞過來,前後夾擊咱們嗎?就得趁現在,查理剛吃了虧,心里正哆嗦,連夜再去捅他一下!陛下,給末將三千精騎,我去踹了他的營門!”
“胡鬧!夜襲風險太大!敵軍勢眾,一旦有防備,就是肉包子打狗!”
“怕風險打什麼仗?!陛下……”
兩邊爭得面紅耳赤,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地圖上了。李琰听著,沒急著拍板。他心里也急,但更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得沉住氣。他手指頭點著地圖上日耳曼聯軍東進的那條路線,心里頭最惦記的,還是阿史那雲那邊。這都過去一天一夜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那丫頭膽子比豹子還大,可別捅出什麼大簍子,或者……他甩甩頭,不敢往壞處想。
就在這時候,帳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滿身塵土、胳膊上還帶著傷的斥候被親兵扶了進來,撲通就跪下了,氣都喘不勻︰“陛……陛下!阿史那雲將軍……有消息了!”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盯住了那個斥候。李琰的心也跟著提了一下,聲音卻盡量平穩︰“說!什麼情況?雲兒怎麼樣了?”
那斥候咽了口唾沫,趕緊匯報︰“回陛下!將軍率我等成功穿插至敵後,摸清了東路軍虛實,糧草車隊位置也已鎖定!但在回撤途中遭遇敵軍巡邏隊,發生激戰!將軍當機立斷,設伏全殲了那隊追兵,但……但也暴露了行蹤。將軍命我等分頭突圍送信,她……她帶著大部弟兄,好像……好像往敵軍糧車方向去了!說是要趁亂干票大的!”
“胡鬧!”李琰一听,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猛地一拍桌子!這丫頭,果然還是這麼莽!讓她偵察,她倒好,直接奔著人家命根子去了!夜襲糧道,那是說著玩的?敵眾我寡,地形不熟,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
帳內將領們也是面面相覷,既佩服那女將軍的膽色,又都捏了一把汗。
李琰胸口起伏了幾下,強壓下火氣和擔憂。他知道,現在罵也晚了,關鍵是怎麼辦。他快速走到地圖前,看著東路軍和阿爾薩斯主戰場之間的距離。
“陛下,阿史那將軍此舉雖險,但若成功,東路軍必亂!或可解我軍東線之憂!”一個參軍眼楮一亮,看出了其中的機會。
“機會是有,可她太冒險了!”李琰咬著後槽牙,心里把那不听話的女人翻來覆去罵了好幾遍,但更多的還是擔心。他沉默片刻,迅速做出決斷︰“傳令!巴伐利亞方向所有能動的地方守軍和斥候,立刻向東部日耳曼聯軍方向運動,佯動造勢,牽制敵軍,給雲兒減輕壓力!能制造多大混亂就制造多大混亂!”
“那主戰場這邊……”有將領問。
“主戰場?查理挨了揍,今晚肯定防著咱們偷襲。咱們偏不跟他玩夜戰。”李琰眼神冷了下來,“讓弟兄們抓緊時間休息,飽餐戰飯,檢查器械。明天拂曉,朕要親自帶隊,再沖他一次!看他那些鐵罐頭,還能不能扛得住朕的玄甲騎!”
他這是要用主戰場的強攻,來間接策應阿史那雲的敵後行動!眾人領命,紛紛下去準備。
帳內暫時安靜下來。李琰獨自站在地圖前,手指無意識地敲著阿史那雲可能所在的位置,眉頭緊鎖。他知道那女人身手好,帶兵也有一套,可刀劍無眼……他忍不住想起她離開時那倔強又專注的眼神,想起她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時的火熱與生澀……媽的!他在心里又罵了一句,等這仗打完,看朕怎麼收拾你!非得讓你三天下不了床,好好長長記性!
而此刻,被皇帝陛下在心里“狠狠收拾”的阿史那雲,正趴在一處冰冷的草窠子里,凍得鼻子發紅,眼楮卻死死盯著山下那條火龍般的隊伍——日耳曼聯軍的後勤車隊正在緩慢地夜間行軍,大概是白天被唐軍斥候活動嚇到了,想趁著夜色趕緊趕到安全地方。
她身邊只剩下不到兩百騎,個個都像泥猴似的,但眼神都跟餓狼一樣,閃著綠光。
“將軍,干吧!看這護衛稀稀拉拉的,一把火的事兒!”一個副將壓低聲音,興奮地搓著手。
阿史那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里也在激烈斗爭。陛下是讓她偵察,沒讓她動手。可這肥肉都送到嘴邊了,不咬一口實在心癢癢!而且白天暴露了行蹤,不如干脆鬧大點,把水攪渾,說不定更能掩護自己撤退。
“媽的!干了!”她最終一咬牙,野性壓過了理智,“記住!沖進去,點火燒糧車為主,砍人為輔!燒完就跑,不準戀戰!誰要是貪人頭耽誤了事,老娘親手剁了他!听我響箭為號!”
夜色更深了。疲憊的日耳曼押運士兵們打著哈欠,咒罵著寒冷的天氣和漫長的路程,根本沒人注意兩側黑漆漆的山坡。
突然!
咻——啪!
一支響箭帶著刺耳的尖嘯,在空中炸開一團微弱的光亮!
“殺!!”
如同鬼魅般,兩側山坡上爆發出驚人的喊殺聲!兩百唐軍輕騎如同猛虎下山,以驚人的速度直撲山下毫無防備的車隊!
“敵襲!是唐軍!!”日耳曼人頓時炸了營,驚呼聲、慘叫聲、馬匹受驚的嘶鳴聲瞬間響成一片!
阿史那雲一馬當先,彎刀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直接將一個試圖組織抵抗的日耳曼小頭目劈落馬下!她身後的騎兵們如同燒紅的刀子切進黃油,迅速突入車隊中間,將早已準備好的火把和火油罐瘋狂地投向那些堆滿糧草和物資的大車!
火!沖天的大火立刻熊熊燃起!夜風一吹,火借風勢,迅速蔓延開來!整個車隊陷入一片火海和極度混亂之中!
“快!燒!燒光它們!”阿史那雲在火光中大聲呼喝,俏臉上沾著煙灰和幾點血跡,眼神卻興奮得發亮。她不斷策馬在混亂的車隊中穿梭,看到有試圖救火或組織反擊的,就直接沖過去砍翻。
目的達到!大量的糧草輜重被點燃,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撤!快撤!”看到火勢已經無法控制,阿史那雲毫不貪功,立刻吹響了撤退的骨哨!
唐軍騎兵來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旋風般脫離戰場,再次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之中,只留下身後一片狼藉的火海和哭爹喊娘的日耳曼人。
直到跑出老遠,還能看到那邊沖天的火光。阿史那雲勒住馬,回頭望去,胸口劇烈起伏,既有後怕,更有一種冒險成功的極度興奮。
“痛快!”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咧嘴笑了。但很快,笑容又收斂起來。鬧出這麼大動靜,附近的日耳曼軍隊肯定瘋了似的圍過來,得趕緊溜!
“走!換路線,回阿爾薩斯!”她一揮手,帶著隊伍再次隱入夜色。
幾乎在同一夜,李琰的大營里也出了點小插曲。那個希臘學者狄奧多羅斯,不知怎麼混到了中軍附近,非要見皇帝,說什麼夜觀星象,發現“帝星晦暗,客星犯主”,預示陛下近日有血光之災,不宜主動出戰,尤其要小心“來自背後的冷箭”。
值班的將領氣得差點把他當奸細抓起來。這老神棍,大戰當前跑來動搖軍心,不是找死嗎?
消息傳到李琰耳朵里,他正和衣躺在床上假寐,腦子里還想著阿史那雲那邊不知怎麼樣了。听到這匯報,他只是不耐煩地揮揮手︰“把這老瘋子看起來!別讓他到處胡說八道!什麼星象,狗屁!朕只信手里的刀!”
可他心里,不知怎麼的,卻莫名地閃過一絲寒意。“背後的冷箭”?指的是什麼?查理?還是……別的什麼?
他搖搖頭,把這無聊的念頭甩開。現在,什麼都比不上明天的決戰,比不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能平安回來。
夜,深了。阿爾薩斯的曠野上,一邊是嚴陣以待、等待黎明決戰的兩支大軍,另一邊是仍在敵後瘋狂逃竄、與追兵周旋的一支小小騎兵隊。所有人的命運,都系于即將到來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