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盛世重修︰寰宇一統

第274章 龍旗焚海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軒轅靖翔 本章︰第274章 龍旗焚海

    渤海的風,帶著咸腥與凜冽,狠狠抽打在登州水寨高聳的拍竿上,發出嗚嗚的尖嘯。五十艘新銳的“海鶻”巨艦,如同五十頭鋼鐵巨獸,靜靜伏在水寨之內。它們龐大的身軀緊密相連,船舷挨著船舷,甲板連著甲板,構成一片幾乎望不到頭的黑色森林。每一艘海鶻船的側舷,都高高矗立著數根粗壯如百年古木的拍竿,頂端包裹著沉重的鐵塊,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如同巨獸探出的獠牙,森然欲噬。

    海鶻船,大唐水師新銳,其名取自海鳥“鶻”,取其輕捷搏浪之意。船型首尾高昂,船舷兩側裝有生牛皮蒙覆的“浮板”,形如鶻鳥之翼,大大增強抗浪性。船體堅固,載兵眾多,尤其側舷所裝之巨型拍竿,乃是以巨木為桿,頂端縛巨石或鐵塊,以絞盤控制,可高高舉起,再狠狠砸下,專破敵艦船板,威力驚人。此等利器列裝水師,乃是大唐劍指東洋的明證。

    水寨碼頭,人頭攢動,甲冑鮮明。水師將士們肅立艦艏、船舷、甲板,如同一片片凝固的鋼鐵叢林。海風卷動旌旗,獵獵作響,那赤紅的底色上,猙獰的金色蟠龍張牙舞爪,仿佛要掙脫旗面的束縛,騰空而起,攪動這萬里海疆。

    張彪,這位登州水師統軍大將,身著明光鎧,猩紅的披風在身後被風吹得筆直,如同燃燒的烈焰。他粗糲的手掌重重拍在旗艦“鎮海”號厚實的船舷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越過重重艦影,死死釘向東方那片翻滾著陰雲的海域——對馬島的方向。

    那里,有他袍澤兄弟未寒的尸骨,有被倭寇屠戮焚燒的村莊升騰起的黑煙,有無數大唐子民的血淚與冤魂!

    “弟兄們!”張彪的聲音如同悶雷炸響,壓過了呼嘯的海風,清晰地傳遍整個艦隊,“看到了嗎?那就是倭寇的巢穴!他們欠下的血債,要用血來洗刷!父老鄉親的冤魂,在九泉之下看著我們!今日,我登州水師,奉陛下天威,持天子劍令——”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刀,寒光直指東方,“目標︰對馬島!血仇,當以血償!”

    “血仇血償!血仇血償!”數萬將士的怒吼瞬間爆發,匯聚成一股撼天動地的聲浪,沖散了天空的陰霾,震得腳下海鶻巨艦的甲板都在微微顫抖。那吼聲里,是刻骨的仇恨,是沸騰的戰意,是復仇的渴望!

    “升龍旗!擂戰鼓!起帆!”張彪的佩刀狠狠劈落!

    嗚——嗚——嗚——

    低沉雄渾的號角聲撕裂長空,那是大唐水師出擊的號令。

    咚!咚!咚!咚!

    巨大的戰鼓被力士用裹著紅布的木槌狠狠擂響,鼓點沉重如雷神之錘,一下下敲在每一個將士的心頭,也敲在登州港的每一寸土地上。這鼓聲是戰魂的咆哮,是催征的戰令!

    “升龍旗!起征帆!”傳令兵在旗艦上聲嘶力竭地呼喊。

    一面面巨大的赤底金龍旗在主桅桿頂端被水兵奮力升起,迎風怒展。蟠龍在獵獵風中舒展身軀,龍楮怒睜,龍口大張,仿佛要將整個東洋都吞入腹中!與此同時,每一艘海鶻巨艦上,巨大的硬帆被水手們喊著號子,奮力拽起繩索,帆索摩擦著滑輪,發出吱嘎的聲響。潔白的巨帆如同瞬間展開的翅膀,兜滿了強勁的海風,鼓脹起來。

    “起錨!”

    巨大的鐵錨被絞盤拖拽著,帶著沉重的海泥,嘩啦啦脫離海底的束縛。

    “左滿舵!目標對馬海峽,前進!”

    龐大的艦隊,如同一只沉睡初醒的洪荒巨獸,開始緩緩移動。五十艘海鶻巨艦組成的鋼鐵洪流,舳艫相接,劈開青黑色的海水,犁出道道翻滾的白浪,向著那陰雲密布、殺機暗藏的對馬海峽,堅定而決絕地駛去。拍竿如林的剪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投下長長的、令人心悸的陰影。

    風帆鼓漲,龍旗獵獵,戰鼓轟鳴。大唐復仇的怒濤,終于傾瀉而出!

    對馬海峽的海水,呈現出一種壓抑的鉛灰色。天空低垂,厚重的烏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頭頂,幾乎要觸及那些高聳的拍竿頂端。海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濃重的水腥氣,吹拂在甲板上每一個緊繃著神經的水兵臉上。

    張彪佇立在“鎮海”號的船樓上,目光鷹隼般掃視著前方狹窄的海域。空氣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只有艦船破浪的嘩嘩聲和海風掠過桅桿的嗚咽。經驗豐富的老兵們,都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橫刀或手中的長矛,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力彌漫在艦隊上空。這片海域,安靜得反常。

    “報——!統軍!”了望塔上的水兵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猛地撕裂了這份死寂,“前方!前方海面有異動!大量…大量小船!速度極快!”

    張彪心頭猛地一沉,一步搶到船樓邊緣,抄起沉重的黃銅千里鏡望去。

    只見在艦隊前方約三四里的海面上,如同變戲法般,從島嶼礁石和翻滾的浪濤陰影里,猛地鑽出數十艘小船!這些船狹長低矮,形制怪異,船頭尖銳如梭,船身涂著暗紅或漆黑的顏色,幾乎與灰暗的海水融為一體。船帆極小,甚至有些根本沒有帆,全靠船艉密集的槳手瘋狂劃動!每船不過十數人,但那些槳手赤裸的上身肌肉虯結,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呼號,拼盡全力劃槳,使得小船如同貼著海面飛行的毒箭,速度之快,遠超尋常!

    更令人心悸的是,每一艘小船的船艏,都高高堆疊著大量浸透了油脂的干柴枯草,濃烈的桐油氣息甚至隔著這麼遠都能隱隱嗅到!船艉處,都站著一名或兩名身著詭異暗紅色短衣、頭上綁著繪有滴血櫻花圖案白布條的倭人。他們面容扭曲,眼神空洞狂熱,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傀儡,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大唐巨艦,口中念念有詞,雙手緊緊抱著一個燃燒的火把!

    “火船!是倭寇的火船!”張彪身邊經驗豐富的副將失聲驚呼,臉色瞬間煞白,“血櫻死士!這些瘋子!”

    “血櫻死士”之名,水師早有耳聞。傳言是倭國貴族豢養的亡命之徒,受邪法蠱惑,以自身血肉為祭,焚燒敵艦為無上榮光。其凶悍瘋狂,視死如歸,如同撲火的飛蛾!

    “倭奴竟敢如此!”張彪眼中怒火狂燃,幾乎要噴薄而出。但他久經戰陣,深知此刻慌亂只會帶來滅頂之災。他猛地挺直腰板,聲如洪鐘,瞬間壓過了艦隊初起的騷動︰“全軍听令!拍竿準備!弩炮上弦!猛火油櫃預備!不要慌!穩住陣腳!讓這些不知死活的倭鬼,看看我大唐海鶻的厲害!”

    命令如同燎原之火,通過旗語和號角迅速傳遍整個艦隊。方才被突襲驚擾的些許慌亂,在張彪雷霆般的命令下迅速平息。訓練有素的水兵們爆發出震天的應和,各司其職,動作迅捷如風。

    “起拍竿——!”

    “弩炮裝填——!”

    “猛火油櫃,加壓!”

    巨大的絞盤發出沉悶的吱嘎聲,一根根粗壯的拍竿被水兵們奮力搖動絞盤,緩緩從船側抬起。沉重的鐵質拍頭高高懸起,如同巨獸揚起的利爪,對準了那些疾馳而來的“飛蛾”。側舷的床弩被力士拉開粗壯的弓弦,手臂粗的巨箭閃爍著寒光,箭簇上綁縛著浸滿火油的布團。船舷內側,猙獰的青銅猛火油櫃被推到射擊口,粗大的銅管對準海面,油櫃旁,水兵正用皮囊奮力鼓風加壓,熾熱的炭火在爐膛內燃燒,空氣中彌漫開刺鼻的石油氣味。

    “放!”

    隨著各艦指揮官聲嘶力竭的怒吼,對馬海峽的寧靜被徹底撕碎!

    嗡!嗡!嗡!

    粗大的弩箭帶著刺耳的破空聲離弦而出,如同死神的標槍,狠狠扎向沖鋒的火船。噗嗤!噗嗤!沉悶的撞擊聲不絕于耳。有的弩箭直接洞穿了脆弱的船體,將劃槳的倭寇釘死;有的則精準地射中了船艏的柴堆,箭頭上燃燒的火焰瞬間引燃了浸透油脂的干柴,幾艘火船立刻爆發出明亮的火光,化作海面上移動的火球。

    轟隆!轟隆!轟隆!

    巨大的拍竿帶著萬鈞之力,如同天神的巨錘般狠狠砸落!目標正是那些僥幸躲過弩箭、沖到近前的火船。粗壯的拍頭裹挾著狂風,狠狠砸在脆弱的船體上。木屑、碎板、斷裂的人體、燃燒的柴薪……在驚天動地的巨響和四濺的水花中轟然爆開!一艘火船被攔腰砸斷,瞬間沉沒;另一艘被拍頭整個壓入水下,只剩下一圈急速擴散的漩渦和漂浮的碎片。海水被染紅,又被火焰蒸騰起刺鼻的白汽。

    “猛火油櫃!放!”

    呼——!呼——!呼——!

    數道熾烈的、粘稠的橘紅色火龍,帶著令人窒息的高溫和刺鼻的油煙,從猛火油櫃粗大的銅管中狂暴噴出!火龍橫掃海面,如同地獄之鞭!凡是被這粘稠火油沾上的火船,無論是否已經點燃,瞬間爆燃成沖天的火炬!火油甚至在海面上猛烈地燃燒起來,形成一片片浮動的火海!那些“血櫻死士”淒厲絕望的慘嚎被淹沒在火焰的咆哮聲中,他們在熾烈的火海中瘋狂扭動掙扎,頃刻間便化為焦炭。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燒焦的惡臭和油脂燃燒的濃煙。

    “好!燒得好!”大唐水兵們看到這如同煉獄般的景象,發出震天的歡呼,士氣大振。猛火油櫃噴吐出的死亡之焰,暫時遏制了火船群亡命的沖鋒。

    然而,倭寇的瘋狂遠超想象!他們如同被血腥味刺激的鯊魚,前赴後繼,完全無視這慘烈的死亡。在付出了近半船只的代價後,殘余的火船借著風勢和同伴犧牲制造的混亂,如同跗骨之蛆,突破了拍竿和猛火油櫃交織的死亡火網,不顧一切地撞向巨大的海鶻艦船!

    “右舷!撞過來了!!”

    “左前方!攔住它!!”

    淒厲的警報聲在各艦響起。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伴隨著船體劇烈的、令人牙酸的撕裂聲傳來!一艘位于艦隊左翼、名為“焚天丸”的海鶻巨艦,成為了犧牲品!兩艘燃燒的火船,如同自殺的流星,一左一右,以決絕的姿態,狠狠撞在了它龐大的側舷!

    巨大的沖擊力讓整艘“焚天丸”猛地向另一側傾斜,甲板上未固定的物品嘩啦啦滑落,水兵們東倒西歪。更為致命的是,船艏堆疊的、燃燒的柴薪和桐油,在撞擊的瞬間四散飛濺!無數燃燒的碎塊如同火雨般潑灑在“焚天丸”的甲板、桅桿、帆索之上!

    火!沖天的火!

    熾熱的火焰如同貪婪的巨獸,瞬間吞噬了木質甲板和船帆。桐油助燃,火勢蔓延的速度快得令人絕望!濃煙滾滾,直沖雲霄,將低垂的烏雲都映成了暗紅色!

    “焚天丸!焚天丸中船了!!”

    “快救火!救人啊!!”

    淒厲的呼喊和痛苦的哀嚎瞬間壓過了戰場的喧囂。“焚天丸”號,這艘剛剛加入水師序列的巨艦,頃刻間化作一片烈焰地獄!

    “穩住!不要亂!”張彪睚眥欲裂,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戰艦被烈焰吞噬,心如刀絞,但他作為統帥,此刻絕不能亂!“傳令!‘鎮海’、‘怒濤’艦,拍竿全力阻截後續火船!其余各艦,水龍隊全力支援‘焚天丸’!靠近者,接舷救人!”

    命令下達的同時,“焚天丸”上的戰斗已經進入了地獄模式。

    “水龍!快!水龍隊上!”艦長嘶啞著喉嚨吶喊,他的半邊臉已被火焰燎傷,焦黑一片。

    水兵們如同瘋了一般,扛著沉重的皮制水龍,沖向火焰最熾烈的地方。他們奮力壓動杠桿,一股股粗大的水柱射向熊熊燃燒的船帆和甲板。但杯水車薪!桐油之火,豈是尋常海水能輕易澆滅?水柱噴在火焰上,發出嗤嗤的爆響,蒸騰起更濃密的灼熱白汽,火焰卻只是稍稍一矮,旋即以更猛烈的姿態反撲回來!

    “啊——!”一名水兵被反卷的火舌舔中,瞬間變成了火人,慘叫著從船舷滾落入海。

    “砍斷帆索!不能讓火燒到主桅!”一名隊長揮舞著橫刀,帶著幾名悍卒,頂著炙人的高溫和濃煙,沖向主桅桿底部。火焰已經順著粗大的麻質帆索向上蔓延,舔舐著巨大的船帆。他們揮刀猛砍粗如兒臂的繩索,火星和燃燒的碎屑不斷落在他們的頭盔、肩甲上,燙得皮肉滋滋作響。

    “殺倭奴!保護艦船!”另一側的船舷,戰斗更加血腥慘烈。

    幾艘倭寇的火船雖然被拍竿砸毀大半,但仍有一些亡命之徒,在船只撞擊或燃燒的瞬間,憑借著悍不畏死的凶性,口餃短刀,如同水鬼般攀上了“焚天丸”高聳的船舷!

    “倭寇上來了!殺——!”

    甲板上的水兵們早已殺紅了眼。看到這些帶來毀滅烈焰的罪魁禍首登船,新仇舊恨瞬間爆發!他們挺著長矛,揮舞著橫刀,如同憤怒的獅群,咆哮著迎了上去!

    叮叮當當!噗嗤!噗嗤!

    刀劍撞擊聲、利刃入肉聲、垂死的慘嚎聲、火焰的爆裂聲,在濃煙與火光中交織成一曲死亡的交響。

    一名倭寇“血櫻死士”面目猙獰,雙眼赤紅,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揮舞著一柄狹長的倭刀,合身撲向一名手持長矛的水兵。那水兵毫不畏懼,怒吼一聲︰“倭狗受死!”長矛如毒龍出洞,精準地刺穿了倭寇的胸膛!倭寇身體猛地一僵,口中噴出血沫,卻仍悍勇地死死抓住矛桿,試圖將水兵拉倒。旁邊另一名水兵眼疾手快,橫刀一揮,倭寇的頭顱帶著一蓬污血飛上半空!

    另一處,兩名倭寇背靠背,揮舞著倭刀,困獸猶斗。他們刀法詭異刁鑽,竟在數名水兵的圍攻下暫時支撐。一名年輕的水兵急于立功,挺刀直刺,卻被倭寇側身閃過,反手一刀削在手臂上,頓時血流如注。旁邊的老火長見狀目眥欲裂︰“小六子!”他如同暴怒的熊羆,猛地撞開擋路的倭寇,手中沉重的陌刀帶著開山裂石之勢,斜劈而下!那倭寇舉刀格擋,只听“ 嚓”一聲脆響,精鋼打造的倭刀竟被陌刀硬生生劈斷!刀勢不減,狠狠劈入倭寇的肩頸,幾乎將他斜斬成兩半!污血內髒噴了老火長一身。

    戰斗異常慘烈。倭寇的凶悍和臨死反撲,給水兵造成了不小的傷亡。甲板上橫七豎八倒伏著尸體,有大唐水兵的,也有倭寇的,鮮血在熾熱的甲板上迅速干涸凝固,又被新的血液覆蓋。濃煙滾滾,烈焰灼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滾燙的灰燼和血腥氣。水兵們浴血奮戰,用血肉之軀阻擋著倭寇的登舷和火焰的蔓延。

    張彪站在“鎮海”號上,看著“焚天丸”在火海中掙扎,看著自己的士兵在烈焰與刀鋒中搏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猛地拔出佩刀,刀尖直指那些仍在海面上瘋狂沖擊、試圖擴大戰果的殘余火船,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變得嘶啞︰

    “拍竿!給老子全力砸!砸沉這些雜碎!猛火油櫃,燒!給老子燒出一條火海!把這些倭鬼,連同他們的鬼船,統統給老子燒成灰!焚海!”

    “焚海!焚海!焚海!”悲憤的怒吼響徹雲霄。

    更多的拍竿帶著毀滅的風聲砸落,更多的猛火油龍噴吐出死亡的烈焰。大唐水師的憤怒,將對馬海峽近岸的海水,徹底點燃!

    就在對馬海峽戰火沖天、血流漂櫓之時,千里之外的登州港,卻籠罩在一片不祥的夜色之中。

    白日里艦隊出征的喧囂已經散去,港口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寂靜。只有巡邏水寨的士兵腳步聲,在料峭的夜風中顯得格外清晰。港內停泊著一些留守的輔助船只和運送輜重的貨船,巨大的輪廓在暗淡的星月光輝下如同蟄伏的巨獸。

    然而,這片寂靜之下,卻涌動著致命的暗流。

    港口西北角,靠近內河入海口的一片蘆葦蕩深處,水面悄無聲息地蕩開幾圈漣漪。幾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影,如同真正的水鬼,緩緩浮出水面。他們渾身涂滿漆黑的淤泥,只露出精光閃爍的眼楮和口鼻,口中餃著鋒利的匕首或短小的吹箭。動作輕盈迅捷,沒有發出絲毫水聲。這正是倭寇中最為詭秘難防的“海鬼”——精通水性,擅長夜間潛行破壞的亡命精銳。

    他們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攀上碼頭棧橋的木質樁基,迅速隱入更深的陰影之中。目標明確——位于港口核心區域,由重兵把守的巨型糧倉!那里囤積著供應整個登州水師乃至部分遼東駐軍的糧食,是維系東征大軍的命脈!

    夜巡的唐軍小隊舉著火把走過,甲葉踫撞發出輕微的聲響。火光掃過,陰影中,“海鬼”們屏住呼吸,身體緊貼著冰冷的木樁,紋絲不動。待巡邏隊遠去,為首的海鬼頭目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厲色,打了一個極其隱蔽的手勢。

    行動!

    幾條黑影如同離弦之箭,貼著地面,利用貨堆、棚屋的掩護,向著糧倉方向疾速潛行。他們的動作輕盈得如同狸貓,對港口的布局似乎異常熟悉,巧妙地避開了幾處明哨暗卡。

    守衛糧倉的唐軍士兵並未松懈,但注意力更多集中在陸路通道。誰也沒想到,致命的威脅會從他們腳下這片看似平靜的海域悄然而至!

    噗!噗!

    幾聲極其輕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聲響。糧倉外圍高聳望樓上的兩名哨兵身體猛地一僵,喉嚨處多了一根細小的、淬著幽藍光芒的吹箭。他們甚至沒來得及發出警報,便軟軟地癱倒下去。

    “上!”海鬼頭目低喝一聲。

    黑影們立刻行動,兩人一組,用帶著鉤爪的繩索敏捷地攀上高高的糧囤圍牆。糧倉並非完全密閉,為了通風,囤頂設有氣窗。一名海鬼用匕首撬開氣窗的木栓,一股濃烈的谷物氣息撲面而來。

    “快!”他壓低聲音催促。

    幾個瓦罐被迅速傳遞上來。海鬼們獰笑著,拔掉罐口的塞子,將里面粘稠刺鼻的黑色液體——猛火油,順著氣窗,狠狠潑灑進下方堆積如山的糧袋之上!

    另一名海鬼迅速取出火折,用力一晃,一點橘紅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他毫不猶豫地將火折扔進了那潑灑了猛火油的糧堆!

    轟——!!!

    一團巨大的、橘紅色的火球猛地從糧倉囤頂的氣窗中爆開!熾烈的火焰如同掙脫束縛的惡魔,瞬間沖天而起!堆積如山的干燥糧食,遇上了最猛烈的火油,成為了最好的燃料!火勢蔓延的速度快得令人絕望,幾乎在幾個呼吸間,整座巨大的糧囤就被洶涌的烈焰徹底吞噬!

    “走水了!糧倉走水了!!”

    “敵襲!有敵襲!!”

    “快救火!糧倉著火了!!”

    淒厲的警報鑼聲和驚恐的呼喊聲瞬間撕裂了登州港寧靜的夜空!整個港口如同被投入滾燙油鍋的水滴,徹底炸開了鍋!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巨大的糧囤如同黑夜中熊熊燃燒的巨大火炬,將半個登州港映照得亮如白晝。火舌瘋狂舔舐著夜空,發出 里啪啦的爆響,那是糧食和木質結構在烈焰中哀嚎崩裂的聲音。炙熱的氣浪裹挾著燃燒的灰燼,如同火雨般向四周飄散。空氣中彌漫著谷物燒焦的糊味和猛火油燃燒的刺鼻惡臭。

    “快!水龍隊!快上!”

    “保護其他糧倉!防止火勢蔓延!”

    “封鎖港口!搜捕縱火賊人!”

    留守港口的將領嘶吼著下達命令,聲音都變了調。士兵們從四面八方涌來,有的扛著水龍,有的提著水桶,有的則緊握兵器,警惕地搜索著黑暗的角落。但火勢實在太猛了!巨大的糧囤已經完全被火焰包裹,水龍噴出的水柱澆上去,瞬間化為滾燙的白汽,根本無法遏制那肆虐的火魔。更要命的是,燃燒的灰燼隨風飄散,引燃了附近倉庫的屋頂和堆放的雜物,火點四處蔓延,整個港口核心區陷入一片混亂的火海!

    混亂,徹底的混亂!

    救火士兵的呼喊、被驚擾的船工民夫的哭叫、戰馬的嘶鳴、試圖維持秩序軍官的咆哮、火焰吞噬一切的爆裂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囂。人影在火光中慌亂地奔跑、沖撞、跌倒。

    就在這片救火與混亂的喧囂達到頂峰之時,在港口靠近貧民區的一處簡陋醫館里,一種無聲的、更加致命的瘟疫,正悄然蔓延。

    醫館內,油燈昏暗。空氣里彌漫著草藥苦澀的味道,但此刻,卻被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腐爛水果的甜膩腥氣所覆蓋。小小的空間里擠滿了病患和憂心忡忡的家屬,呻吟聲、咳嗽聲、壓抑的哭泣聲不絕于耳。

    這些病人大多癥狀相似︰突發的高熱,如同炭火在體內燃燒,皮膚滾燙;劇烈的頭痛,仿佛要裂開;接著是渾身肌肉關節如同被碾碎般的劇痛。然而,最令人不安的跡象,才剛剛開始在他們身上顯現。

    一名被母親緊緊抱在懷里的孩童,原本因高熱而潮紅的小臉上,開始冒出一些細小的、深紅色的疹點,如同被蚊蟲叮咬過。疹點迅速增多、變大,變得飽滿凸起,顏色也轉為暗紅,很快遍布他的頸部、手臂,甚至開始向胸背蔓延。

    旁邊草席上躺著的一個精壯的碼頭苦力,癥狀更加駭人。他裸露的上身,那些暗紅色的皰疹已經連成一片,有些皰疹的頂端開始出現微小的凹陷,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臍凹”。更可怕的是,一些皰疹已經開始化膿、破潰,滲出黃白色的膿液,散發出那股甜膩的腥臭味。他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困難,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哮鳴音,眼神渙散,意識模糊。

    “王…王大夫…這…這到底是什麼瘟病啊?昨日還好好的扛包,怎麼突然就…”苦力的妻子跪在草席旁,抓著須發皆白的老醫者王仁安的衣袖,聲音顫抖,充滿絕望。

    王仁安,登州港最有經驗的老醫官,此刻正俯身仔細查看著那苦力身上膿血交融的皰疹。他的手指微微顫抖,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他用一根干淨的竹簽,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個破潰皰疹的邊緣,仔細辨認著那膿液和皰疹基底的顏色形態。當他看到那皰疹中心明顯的臍凹,再結合病人持續的高熱、劇痛和迅速惡化的呼吸,一個只在古老醫書上見過、令人聞風喪膽的名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心髒!

    他猛地直起身,踉蹌後退一步,撞翻了身後的藥罐也渾然不覺。昏黃的燈光下,他本就蒼老的面容瞬間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變得如同金紙!嘴唇劇烈地哆嗦著,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無邊的驚駭與恐懼,仿佛看到了來自幽冥的勾魂使者。

    “這…這是…”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虜…虜瘡?!是虜瘡啊!”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尖叫著喊出來的,帶著一種瀕死般的絕望。

    “虜瘡?!”醫館內瞬間死寂!所有的呻吟、哭泣、詢問聲戛然而止!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緊接著,是更加絕望、更加淒厲的哭嚎爆發開來!

    “虜瘡!是虜瘡!”

    “天殺的瘟神啊!”

    “完了!登州完了!”

    恐懼如同瘟疫本身,瞬間吞噬了醫館內每一個人的心神。人們驚恐地互相推搡著,試圖遠離那些已經開始出疹的病人,如同躲避地獄的烈火。絕望的哭喊和混亂的踩踏,將小小的醫館變成了人間地獄。

    王仁安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老淚縱橫,口中反復喃喃著那個帶來無盡死亡的名字︰“虜瘡…真的是虜瘡…倭奴…倭奴!他們…他們竟行此絕戶之計!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啊!”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在混亂的港口中飛速傳播,與糧倉沖天的火光交織在一起,將恐慌的陰雲重重壓在了每一個登州軍民的心頭。

    登州港糧倉的沖天火光和瘟疫爆發的恐怖消息,如同兩道加急的黑色羽箭,刺破黎明前的黑暗,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晝夜不息地傳遞向帝國的心髒——長安。

    數日後,紫宸殿。

    初升的朝陽透過高大的雕花窗欞,將金色的光柱投射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然而,殿內的氣氛卻凝重如冰,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巨大的沙盤擺在殿中央,精細地展示著帝國東部沿海、遼東、乃至新羅、倭國的山川地理。上官婉兒身著緋色宮裝,俏臉含霜,如同覆蓋了一層千年寒冰。她手中緊緊攥著那兩份來自登州的染血軍報,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那份從容睿智的氣度被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怒所取代。

    “陛下!”她的聲音依舊清越,卻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和刻骨的寒意,響徹在寂靜的大殿,“倭奴喪心病狂,竟敢趁我水師遠征,遣‘海鬼’潛入登州!焚毀我大軍糧秣重地,此其一罪!更令人發指者,其竟敢以攜帶虜瘡之歹人混入流民,散播此絕戶瘟毒!登州軍民,已現病患!此乃絕我大唐根基、斷我華夏血脈之毒計!其心可誅,其行當滅九族!”

    “虜瘡?!”侍立在旁的幾位重臣,包括宰相狄仁杰、兵部尚書姚崇,無不駭然變色,倒吸一口冷氣!他們太清楚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那是比千軍萬馬更可怕的死神!一旦大規模爆發,十室九空絕非虛言!倭寇此舉,已非尋常戰爭手段,而是徹底的、滅絕人性的生物戰!

    龍椅之上,李琰的面容隱藏在冕旒垂下的十二串白玉珠簾之後,看不清表情。但一股無形的、如同九幽寒淵般的森冷氣息,正以他為中心,緩緩彌漫開來。整個紫宸殿的溫度仿佛驟降了十度!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輕輕叩擊,發出噠…噠…噠…的輕響。每一聲,都如同重錘敲在殿內諸臣的心上。

    “好一個光明子…”李琰的聲音終于響起,平靜得可怕,卻蘊含著足以凍結靈魂的殺意,“火攻海鶻,焚糧登州,散播虜瘡…環環相扣,步步殺機。看來她不僅要阻朕于海上,更要掘我東征之根基,亂我大唐之腹心。此獠不除,朕寢食難安!”

    他霍然起身,珠簾踫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走到巨大的東部疆域沙盤前,目光如同實質的利劍,掃過新羅的位置。

    “倭寇如此猖獗,背後豈無依仗?新羅…”李琰嘴角勾起一抹冷酷到極致的弧度,“金重熙的密報,來得正是時候。”

    侍立在一旁的內侍省少監高力士立刻躬身,將一份密封的銅管雙手奉上。李琰拆開火漆,抽出里面的密信,快速瀏覽。信中詳細記錄了新羅重臣金重熙冒險傳來的絕密情報︰倭國太政大臣光明子,已秘密派遣心腹密使,潛入新羅王都金城。密使攜帶重禮,並許以重諾——若新羅能在唐倭沖突中保持中立,甚至暗中相助倭國,阻撓唐軍借道或補給,待倭國擊敗大唐後,便將整個“三韓之地”盡數“歸還”新羅!

    “哼,好大的手筆!‘許爾三韓’?”李琰冷笑一聲,聲音如同冰稜碎裂,“光明子這空頭支票開得倒是響亮!她以為朕的大唐,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她以為新羅王金興光,是那等看不清大勢的蠢物?”

    他猛地將密信拍在沙盤邊緣,震得上面的小旗簌簌抖動。

    “高力士!”

    “奴婢在!”

    “即刻擬旨!”李琰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嚴,“以六百里加急,傳旨新羅王金興光!”

    他目光如電,字字千鈞︰

    “倭奴跳梁,屢犯天朝,屠戮邊民,罪惡滔天!今更行焚糧播瘟之絕戶毒計,人神共憤!爾新羅,世受大唐冊封恩典,為大唐藩屏。值此天兵東討逆倭之際,理當戮力同心,共誅丑類!著爾新羅王,速發傾國之兵,水陸並進,助剿倭奴!自接旨之日起,若有一兵一卒助倭,或有一糧一草資敵,抑或逡巡觀望,遲延不進——”

    李琰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雷霆,帶著凜冽的殺伐之氣,響徹殿宇︰

    “則視爾新羅,同倭寇一黨!勿謂言之不預!朕之天兵,必先蕩平半島,再犁庭掃穴,誅絕倭島!勿謂我大唐天子劍,不利也!”

    “遵旨!”高力士凜然應諾,立刻轉身疾步離去安排。

    “陛下聖明!”狄仁杰、姚崇等重臣齊聲應道。這道旨意,恩威並施,既點明大義,更亮出屠刀,將巨大的壓力直接砸在新羅王廷頭上,迫使其不敢再首鼠兩端!

    李琰的目光再次投向沙盤,仿佛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看到了登州港的烈焰與病患,看到了對馬海峽的血火,也看到了新羅王廷接到聖旨後的驚惶與權衡。

    帝國的東征之路,注定被烈焰與瘟疫所洗禮。但這殘酷的洗禮,只會讓大唐這柄利劍,淬煉得更加鋒利!

    “婉兒,”李琰的聲音低沉下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登州之事,刻不容緩。虜瘡凶險,非等閑可制。你即刻持朕手令,全權處置登州疫情!征調京畿及鄰近州府所有通曉瘟病之良醫,攜帶藥材,星夜馳援!著登州府尹,即刻實施最嚴隔離︰劃定疫區,許進不許出!病患集中診治,死者深埋火化,接觸者嚴加觀察!凡有散布謠言、趁亂劫掠、阻撓防疫者,無論軍民,立斬不赦!所需藥材、糧食、石灰消毒用),由沿途州縣全力供給,敢有延誤克扣者,殺無赦!”

    “臣妾領旨!”上官婉兒肅然下拜,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她知道,這是一場與無形死神賽跑的戰爭,其凶險與重要性,絲毫不亞于前方的海戰。

    李琰走到窗邊,望著東方初升的朝陽,那光芒似乎也無法驅散他眼中的陰霾。他低聲自語,又像是宣告︰

    “光明子…你以火與瘟為刃。朕,便以鐵與血為犁!東征之路,縱是焚海浴血,也必將倭島,犁為齏粉!”

    帝國的意志,如同出鞘的利劍,寒光四射,直指東方那片被血與火籠罩的海域。而長安的決策,正化作一道道雷霆,劈向烽煙四起的東方。

    登州港。

    混亂在持續,但絕望之中,一股新的力量正在上官婉兒帶來的嚴令和京畿馳援的旗幟下,艱難地凝聚。

    港口區已被粗暴地用浸透石灰水的粗麻繩和臨時搭建的木柵欄分割開來。刺鼻的石灰味彌漫在空氣中,掩蓋了部分焦糊和腥臭。大批身著皮甲、口鼻蒙著厚厚浸過醋汁麻布的府兵,手持長矛,眼神警惕而冷漠地守在隔離線外,如同面對洪水猛獸。他們得到的命令冰冷而清晰︰擅闖者,無論何人,格殺勿論!

    隔離區內,景象淒慘。靠近焚燒糧倉的區域,殘垣斷壁猶在,焦黑的木梁冒著縷縷青煙。而在貧民區方向臨時征用的幾片空地上,搭起了大片低矮簡陋的草棚。棚內擠滿了痛苦呻吟的病人,暗紅色的皰疹在他們裸露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目,膿血混合著汗水,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一些皰疹破潰嚴重的地方,甚至能看到暗紅的肌肉。不時有蓋著草席的尸體被抬出,運往遠處指定的深坑焚燒點,空氣中飄蕩著皮肉燒焦的異臭。

    恐懼和絕望如同實質的濃霧,籠罩著整個隔離區。被圈禁的百姓眼神呆滯,麻木中透著死氣。偶爾有試圖沖擊隔離帶、想要逃離這人間地獄的人,立刻會被如林的矛尖逼退,甚至當場格殺!士兵們雖然蒙著口鼻,眼神中也充滿了對疫病的恐懼,但他們握矛的手卻異常穩定。皇命如山,防疫如御敵!

    “快!石灰!這里再灑一遍!”

    “醋!把熬好的醋湯抬過來!每個棚子都要燻蒸!”

    “王大夫!王大夫!這邊又不行了!”

    上官婉兒的身影出現在隔離區邊緣一座臨時搭建、四面通風的高台上。她已換上了一身便于行動的素色勁裝,臉上蒙著特制的多層浸藥絲巾,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卻依舊銳利如刀的眼楮。她身後跟著幾名同樣蒙面的京畿御醫和登州本地醫官。空氣中濃重的異味讓她微微蹙眉,但她的腰背挺得筆直,如同風暴中屹立的青松。

    “情況如何?”她的聲音透過絲巾,有些發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王仁安老醫官佝僂著背,聲音嘶啞疲憊︰“上官舍人…病患…病患增加得太快了!昨日新發疹者又添百余人!藥…藥材消耗太大!尤其是清熱解毒的黃連、黃芩、板藍根…眼看就要見底!還有…還有…”他聲音哽咽了一下,“病死者…已有…已有近兩百…抬尸的人手都不夠了…”

    死寂。只有遠處病患壓抑的呻吟和焚燒尸體的 啪聲傳來。

    上官婉兒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那刺鼻的氣息直沖肺腑。她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絲毫猶豫,只剩下鋼鐵般的決斷︰

    “傳令!”

    “一、即刻在港口外空曠處,再挖十個深坑,深達一丈,備足柴薪!所有病死者,無論軍民,一律就地火化,骨灰深埋!接觸尸身者,事後全身以石灰水潑灑,衣物焚毀!”

    “二、征調全城所有藥鋪庫存,按防疫方劑所需,統一調配!敢有囤積居奇、哄抬藥價者,斬!家產充公!”

    “三、召集城內所有通曉醫理者,無論僧道、游方郎中,甚至穩婆!經御醫考核,能辨識虜瘡者,即刻編入防疫隊,按軍功計酬!畏縮不前、推諉塞責者,嚴懲不貸!”

    “四、隔離區內,按棚編號,十戶為一保!每日由保長上報病患增減、死亡人數!凡隱瞞不報、私藏病患者,該保連坐!凡舉報他人私藏病患或逃離者,查實重賞!”

    “五、從今日起,隔離區內所有飲水,必須煮沸!每日配發之米糧,由官府統一熬煮成粥分發!嚴禁私自取用生水、生食!”

    一條條指令,清晰、冷酷、高效,如同精密的齒輪開始咬合轉動。這是以鐵腕對抗死神!是秩序對混亂的碾壓!

    “遵命!”周圍的官吏和醫官們齊聲應諾,立刻分頭行動。雖然恐懼依舊,但在上官婉兒這柄“天子劍”的強力驅動下,混亂的登州防疫體系,開始被強行納入一條殘酷卻可能帶來生機的軌道。

    上官婉兒走到高台邊緣,俯瞰著那片被死亡陰影籠罩的區域。她的目光掃過那些痛苦掙扎的身影,掃過士兵們緊張而堅定的臉龐,最終投向遙遠的海天相接處。那里,是張彪艦隊征伐的方向,也是倭國所在。

    “李琰…陛下…”她在心中默念,“婉兒…定不負所托!登州,不會垮!這場瘟疫之火,必須撲滅!倭奴的毒計,絕不能得逞!”

    她的眼神,比隔離線士兵的矛尖更加銳利,比焚燒尸體的火焰更加熾烈。

    與此同時,新羅王都,金城。

    王宮,議政殿。

    氣氛同樣凝重得幾乎滴出水來。新羅王金興光身著王袍,端坐于上,眉頭緊鎖成一個深深的“川”字。下方,新羅文武重臣分列兩旁,個個面色沉郁,無人言語。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殿外呼嘯的風聲,似乎在預示著山雨欲來。

    擺在金興光面前矮幾上的,是兩份截然不同、卻都重逾千斤的文書。

    左邊,是一份用華麗倭國錦緞包裹的國書副本,上面是倭國太政大臣光明子那極具煽動性的許諾︰“…唐主暴虐,侵凌友邦…貴國若能嚴守中立,牽制唐軍于側…待天照大神庇佑,倭國大勝之日…必將三韓故地,盡數奉還新羅王駕前…永結兄弟之盟,共享東海之利…”字里行間,充滿了誘惑和空泛的保證。

    右邊,則是一份以明黃絹帛書寫、蓋著大唐皇帝鮮紅玉璽印記的聖旨抄本!那上面的文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燒著金興光和每一個看到它的大臣的眼楮︰

    “…著爾新羅王,速發傾國之兵,助剿倭奴!…若有一兵一卒助倭,或有一糧一草資敵,抑或逡巡觀望,遲延不進——則視爾新羅,同倭寇一黨!勿謂言之不預!朕之天兵,必先蕩平半島,再犁庭掃穴,誅絕倭島!勿謂我大唐天子劍,不利也!”

    “蕩平半島…誅絕倭島…”金興光低聲重復著這八個字,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握著國書副本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大唐皇帝李琰的威名,他是深知的!那絕非虛言恫嚇!登州港被焚、虜瘡蔓延的消息也已傳來,更證明了倭寇的瘋狂和唐皇必然傾力報復的決心!

    一名身著華麗官袍、面相精明的老臣上前一步,聲音帶著幾分急切︰“大王!倭國光明子之言,雖有空泛之嫌,然其勢正銳!唐軍登州受創,瘟疫橫行,自顧不暇!此時我新羅若助倭,正可借其勢,或能重奪漢江以北故土,一雪前恥!此乃天賜良機啊!若遵唐旨,傾國助戰,我新羅子弟兵死傷幾何?糧秣消耗幾何?最終不過是為人作嫁衣,戰後大唐豈會真心助我統一三韓?恐反受其制!”

    “一派胡言!”另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的武將立刻出列,聲若洪鐘,怒視著那老臣,“樸大人!你只看到倭國空口許諾,卻看不到大唐天子劍懸于頭頂!倭寇焚糧播瘟,行此天人共憤之舉,已是自絕于天下!唐皇震怒,必傾國之力以報!登州一港之損,于煌煌大唐不過九牛一毛!我新羅若此時助倭,無異于螳臂當車,自取滅亡!‘蕩平半島’四字,豈是戲言?!大王!當速遣使向長安謝罪,並即刻發兵,助大唐剿倭!此乃存國之道!昔日白江口之戰,若無大唐天兵,焉有我新羅今日?”

    “金將軍此言差矣!大唐強橫,倭國亦非弱者!兩虎相爭,我新羅正可坐收漁利…”

    “漁利?小心引火燒身!倭寇狡詐凶殘,毫無信義!與之謀皮,無異于飲鴆止渴!”

    “大唐就講信義了?其志在四海,豈容我三韓自立?助唐滅倭後,下一個就輪到我新羅!”

    “你…你這是危言聳听!鼠目寸光!”

    朝堂之上,頓時吵作一團。親倭派與親唐派各執一詞,針鋒相對,唾沫橫飛。恐懼、野心、算計、對未來的迷茫…種種情緒交織踫撞。

    “夠了!”金興光猛地一拍矮幾,厲聲喝道。爭吵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向王座。

    金興光胸膛起伏,臉色變幻不定。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那兩份文書。倭國的許諾,如同鏡花水月,美麗卻虛幻。大唐的聖旨,卻如同燒紅的烙鐵,字字千鈞,帶著血腥的殺伐之氣!

    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史書上記載的大唐鐵騎踏破高句麗、百濟的赫赫武功;浮現出白江口海面被唐軍戰艦焚毀的數百艘倭船;更浮現出聖旨上那“蕩平半島”、“犁庭掃穴”八個血淋淋的大字!

    冷汗,浸透了他後背的王袍。

    許久,他緩緩睜開眼,眼中再無猶豫,只剩下一種認命的決絕和深深的疲憊。他看向自己的心腹重臣,掌握兵權的金重熙。金重熙微微頷首,眼神堅定。

    金興光深吸一口氣,聲音嘶啞卻清晰地傳遍整個議政殿︰

    “傳本王令!”

    “即刻遣使,以八百里加急奔赴長安!向大唐皇帝陛下上表謝罪!言明我新羅絕無二心,此前一切皆為倭寇離間!新羅願永為大唐藩籬,世世效忠!”

    “著大將軍金重熙,為討倭行軍大總管!點集國中精兵五萬,水師戰船兩百艘!備足糧草軍械,三日內開拔!”

    “水師自巨濟島出海,直趨對馬海峽,尋大唐登州水師張彪將軍匯合,听其節制,合力剿倭!”

    “陸軍…自漢江以北,兵分兩路︰一路東進,沿東海岸直插倭寇可能襲擾我境之據點;一路北上,兵壓渤海國邊境,震懾其勿與倭寇勾結,同時保障我新羅至遼東唐軍糧道安全!”

    “凡有延誤軍機、畏敵不前者,斬!通倭資敵者,誅九族!”

    “臣!領旨!”金重熙第一個跪地,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決然。

    親倭派的樸大人等人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還想說什麼,但觸及金興光那冰冷決絕的目光,終究頹然垂下了頭。

    新羅這艘在驚濤駭浪中飄搖的小船,在權衡了所有利弊,尤其是感受到大唐那柄名為“李琰”的利劍所散發的刺骨寒意後,終于艱難地、徹底地,倒向了大唐一邊。金重熙的密報,此刻已然化作長安決策的基石,而新羅王的抉擇,又將為東海戰局,投下一枚沉重的砝碼。

    帝國的意志,如同無形的巨網,正從長安鋪開,籠罩向整個東亞。登州的烈焰與瘟疫,對馬的血戰,新羅的抉擇…一切,都只是這場宏大而殘酷的東征序曲中,最激烈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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