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館•新羅別院
長安城四方館深處,新羅質子金重熙所居的院落,此刻靜得滲人。窗外是十月長安初冬的寒意,薄霜悄無聲息地爬上廊下的青磚。金重熙卻只覺得一股更冷的寒意從脊椎骨里竄起,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他捏著那張方才被人從門縫里塞入的紙條,指尖冰涼,幾乎要拿捏不住。粗糙的麻紙上,墨跡淋灕,透著一股倉促與狠厲︰
“欲活命,聯倭後!”
六個字,像六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他的眼里、心里。倭皇聖武暴斃的消息,如同平地驚雷,今日午後才剛剛由鴻臚寺的官員以極其正式而冰冷的公文形式通告各國質子。那公文上的墨跡尚未干透,這催命的符咒竟已遞到了他的門縫之下!倭後光明子……她的動作竟如此之快?快得令人心悸!
“殿下?”侍立一旁的心腹老僕樸全,見他面色慘白如紙,身形搖搖欲墜,慌忙上前攙扶。
金重熙猛地攥緊紙條,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楚,才勉強壓住那幾乎要破喉而出的驚呼。他胸口劇烈起伏,如同被拋上岸的魚,急促地喘息著。新羅,夾在大唐與倭國之間,本就是風浪中的一葉扁舟。如今倭皇驟亡,大唐天子李琰雄才大略,其削平四夷、一統寰宇之心,路人皆知!新羅該何去何從?依附大唐,恐成俎上魚肉;若真听了這紙條之言,去聯倭後光明子……那無疑是與虎謀皮!倭人豺狼之性,史不絕書。
“樸翁…”金重熙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你說…這四方館的牆,究竟有多厚?”他目光掃過這間雅致卻處處透著拘謹的斗室,仿佛能透過牆壁,看到無數雙隱藏在暗處的眼楮——大唐百騎司的?倭國遣唐使的?還是其他藩國的?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被投入琉璃罐中的蟲豸,一舉一動皆在他人窺視之下。
樸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渾濁的老眼里也充滿了驚懼,低聲道︰“殿下,此乃龍潭虎穴!這紙條…是禍水,更是催命符啊!倭後光明子,豈是易于之輩?她這是要拉殿下下水,將我新羅置于炭火之上!”
金重熙頹然坐倒在冰冷的胡床上,紙條被他死死攥在手心,揉成一團。“是啊…禍水東引…”他喃喃自語,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他。身為質子,命如浮萍,身不由己。新羅的未來,竟系于他此刻一念之間?這選擇,重逾千鈞,壓得他幾乎窒息。他閉上眼,倭國遣唐使居住的那片院落方向,仿佛有無數無聲的暗流洶涌而來,帶著森冷的殺意與誘惑,要將他連同整個新羅一起吞噬。四方館的冬夜,從未如此漫長而寒冷。
大明宮•紫宸殿
朝堂的氣氛,比四方館的冬夜更冷,更僵,如同凝固的冰河。倭國遣唐使正使藤原清河,一身素白喪服,匍匐于丹陛之下,額頭死死抵著冰冷光滑的金磚,悲泣之聲在空曠威嚴的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淒厲︰
“天可汗陛下!我倭國聖武天皇陛下龍馭賓天,舉國哀慟!光明子皇後陛下痛不欲生,日夜垂淚,泣血椎心!今皇後陛下泣血懇求,唯願天可汗陛下念在兩國多年敦睦,倭國素來恭順,俯允親臨四方館,一祭天皇陛下英靈!此乃我倭國舉國上下,泣血所請!伏惟天可汗陛下垂憐!” 他的聲音因激動和長時間的哭泣而嘶啞破裂,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悲愴。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大唐天子,九五之尊,親祭一個藩屬國的君主?這簡直是亙古未有之奇聞!群臣面面相覷,驚疑不定。倭國這是要做什麼?抬高自身地位?試探大唐底線?還是…另有所圖?
不等御座上的李琰開口,一道剛硬如鐵、斬釘截鐵的聲音驟然響起,如同重錘砸碎了殿中凝滯的空氣︰
“荒謬絕倫!”
只見鴻臚卿崔隱甫一步踏出班列,這位以剛直強硬、精通外藩事務著稱的重臣,此刻面沉似水,雙目如電,直射藤原清河︰
“藤原使臣!爾等倭國,不過東海一隅藩屬,仰慕天朝,遣使修好,大唐懷柔遠人,待之以禮!然君臣名分,天淵之別,豈容混淆!我大唐天子,乃天下共主,萬邦君父!爾國主薨逝,我朝依禮遣使吊唁,賜祭品,已是莫大哀榮!何曾有過天子親祭藩王之禮?此例一開,綱常何在?禮法何存?四夷效仿,天下秩序豈非崩壞!”
崔隱甫的聲音洪亮如鐘,字字鏗鏘,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與憤怒,震得殿梁上的塵埃似乎都在簌簌下落。他須發戟張,目光如炬,渾身散發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他引用的是《禮記•王制》的核心原則︰“諸侯之于天子也,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天子巡狩…諸侯待于境…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歲遍。諸侯方祀,祭山川,祭五祀,歲遍。” 天子祭天地四方,諸侯只能祭其境內山川,這是鐵律!倭國妄圖僭越,其心可誅!
藤原清河被這雷霆般的斥責震得渾身一顫,幾乎癱軟在地,但仍強撐著抬起頭,淚流滿面,嘶聲道︰“崔卿!我倭國雖僻處海東,然仰慕華風,心向王化,素以‘小中華’自居!天皇陛下生前,對天可汗陛下敬若神明!皇後陛下哀毀過度,唯此一願…難道…難道大唐天朝,竟吝惜至此,不肯稍慰亡者遺孀之心嗎?此非禮之苛,實乃情之痛啊!” 他開始打起了悲情牌,試圖以情動之。
“情?” 崔隱甫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聲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無盡的嘲諷與鄙夷,“藤原清河!爾等倭人,最擅長的便是以‘情’掩‘詐’!當年白江口,爾等也是滿口仰慕華風,背地里卻陳兵數萬,妄圖吞並新羅,染指遼東!若非先帝神武,太宗皇帝天威,爾等早已是階下之囚!今日爾國主新喪,爾等不思安分守己,反而妄圖以婦人悲啼,亂我天朝禮法,抬高爾國地位,其心可誅!此議,斷不可行!若再糾纏,便是藐視天威!”
崔隱甫毫不留情地撕開了歷史的瘡疤,將倭國那點“小中華”的自詡和屢次背信棄義的行徑赤裸裸地暴露在朝堂日光之下。他引經據典,言辭犀利如刀,將藤原清河駁斥得體無完膚。殿中群臣紛紛點頭,低聲議論,看向藤原清河的目光充滿了警惕與厭惡。倭人反復無常,狼子野心,崔卿所言,字字珠璣!
藤原清河面如死灰,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只剩下壓抑不住的嗚咽在殿中回蕩,顯得無比淒涼又無比刺耳。他明白,在崔隱甫這堵鐵壁銅牆面前,在滿朝文武的敵視目光下,倭國想借此機會提升政治地位的圖謀,徹底破產了。
御座之上,李琰身著玄色常服,面容沉靜如水,深邃的目光掃過殿下匍匐的藤原清河,掃過慷慨激昂的崔隱甫,再掠過神色各異的群臣。他心中冷笑,光明子這一手“以哀兵博同情、抬身價”的伎倆,在他這個洞悉歷史脈絡的後來者眼中,實在太過拙劣。倭人的野心和善于利用一切機會鑽營的特性,早已刻入骨髓。他微微抬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殿中所有的雜音︰
“崔卿所言,乃正理。禮不可廢,法不可逾。倭國主之喪,朕心甚憫,著鴻臚寺依親王禮,厚賜祭奠之物,遣使致祭。至于親臨…非禮也,勿復再言。” 一錘定音,再無轉圜余地。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殿角陰影處侍立的百騎司統領李靜忠,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入其耳中︰“靜忠,倭國主‘暴卒’之訊,著爾司詳查其因由,無論巨細,密奏于朕。朕要看看,這‘暴卒’二字背後,究竟藏著什麼魑魅魍魎。” “暴卒”二字,他咬得極重。
李靜忠身形微不可察地一躬,無聲地領命,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李琰嘴角掠過一絲極淡的冷意。聖武天皇的“暴斃”,史書語焉不詳。後世史家多猜測與天花有關,但在這個時空,在光明子剛剛拋出如此政治試探的當口,這“暴斃”就顯得格外蹊蹺。光明子這個女人…手腕心計,絕不簡單。查!必須查個水落石出!任何威脅到大唐未來東征大計的隱患,都必須扼殺在萌芽之中!
安西•勃律絕壁
寒風,不是吹,而是像無數把裹著冰渣的鈍刀,在天地間瘋狂地切割、咆哮。雪,不是飄落,而是被狂風卷成一條條慘白色的惡龍,在墨黑的天幕下狂舞肆虐。海拔已近雪線,空氣稀薄得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著燒紅的刀子,胸口火辣辣地疼。腳下是萬丈深淵,頭頂是嶙峋欲墜、覆蓋著厚厚冰甲的黑色絕壁。
一支唐軍輕騎,約兩百余人,人馬皆覆著厚厚的白色偽裝,艱難地跋涉在這片被神佛遺忘的絕域。他們是安西都護府的精銳,奉都護高仙芝之命,不惜代價,馳援被吐蕃附庸鷹巢部圍困在絕壁哨卡的一小隊唐軍斥候。那哨卡,是監視吐蕃勃律道動向的眼楮,不容有失!
帶隊的旅帥甦定方,臉上覆著防凍的厚布,只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卻銳利如鷹的眼楮。他死死盯著前方峭壁上一個幾乎被風雪完全掩蓋的凹口——那里,就是斥候們最後發出求援彩煙信號的地方!他猛地拔出橫刀,刀鋒在雪夜中劃過一道微弱的寒光,嘶啞的吼聲穿透風雪的咆哮︰
“兄弟們!鷹巢部的狼崽子就在上面!困著我們的人!是爺們的,跟老子殺上去!用他們的血,給弟兄們開條生路!大唐萬勝!”
“萬勝!萬勝!” 低沉的吼聲從兩百多名唐軍健兒喉嚨里迸發出來,雖然被狂風撕扯得斷斷續續,卻凝聚著一股鋼鐵般的意志和決死的悲壯!他們紛紛抽出兵刃,檢查弓弩,將馬匹留在相對避風處,用繩索和鐵爪鉤,頂著能吹翻犛牛的狂風,開始向那死亡絕壁發起徒手攀援!
戰斗在猝不及防間爆發!當先頭的十幾名唐軍勇士如同雪豹般悄無聲息地摸上凹口邊緣時,迎頭撞上了正在烤火取暖的鷹巢部哨兵!驚呼聲、刀劍踫撞聲瞬間炸響!
“唐狗!唐狗上來了!”
“殺光他們!”
鷹巢部的士兵反應過來,怪叫著撲上。他們佔據地利,熟悉環境,人數也略佔優勢。狹小的凹口平台,瞬間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刀光劍影在風雪中閃爍,血肉橫飛!唐軍將士怒吼著,用身體撞開敵人,為後續戰友爭取登頂的空間。不斷有人被長矛刺穿,被彎刀劈倒,滾落萬丈深淵,連慘叫都被風雪瞬間吞沒。
甦定方身先士卒,手中橫刀化作一道匹練,連斬三名敵兵,自己也添了幾道血口。他目光焦急地掃過戰場,終于在一處背風的岩石後,看到了那個蜷縮著的瘦小身影——斥候隊里年紀最小、負責保管重要地形圖冊的士兵,大家都叫他“小七”!他懷里死死抱著一個牛皮包裹,臉上滿是血污和凍傷,眼神卻依舊警惕。
“小七!圖冊!” 甦定方一邊格擋著敵人的攻擊,一邊奮力向他靠攏。
小七看到援軍,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求生光芒,掙扎著想站起來︰“旅帥!圖…圖冊在!鷹巢部的大營在…” 他急切地想報告敵情。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一支陰毒的冷箭,不知從哪個刁鑽的角度射來,目標直指正在分心喊話的甦定方!千鈞一發之際,離甦定方不遠的小七看得真切,他幾乎是本能地,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前一撲!
“噗嗤!”
利箭穿透皮甲的聲音沉悶而殘忍。那支淬著寒光的狼牙箭,沒有射中甦定方,卻狠狠地釘入了小七瘦弱的肩胛!巨大的沖擊力帶著他踉蹌後退。
“小七——!” 甦定方目眥欲裂,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小七的身體被箭矢的力道帶得向後飛跌,腳下正是被冰雪覆蓋、隱藏著巨大裂縫的邊緣!他慘叫一聲,腳下冰層驟然崩塌碎裂!整個人連同他視若生命的牛皮圖冊包裹,瞬間消失在黑 、深不見底的冰縫之中!只有那聲淒厲短促的驚呼,在風雪絕壁間留下絕望的尾音,旋即被狂暴的風聲徹底吞沒。
“不——!” 甦定方眼睜睜看著那瘦小的身影被黑暗吞噬,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狂暴的殺意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轉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鎖定那個放冷箭的鷹巢部頭目,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老子宰了你!” 他如同瘋虎般撲了過去,刀光卷起漫天血雨!整個坑口的戰斗,因為小七的墜落,變得更加慘烈而瘋狂。每一個唐軍士兵都紅了眼,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光這些畜生!為小七報仇!
波斯•尼沙普爾城
血腥氣,濃得化不開,沉甸甸地壓在尼沙普爾城殘破的廢墟之上。昔日的繁華都市,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焦黑的梁木斜指向灰暗的天空,如同大地伸出的絕望枯手。街道上,尸體堆積如山。絕大多數,都穿著波斯叛軍“白衣軍”的服飾。他們的死狀極其慘烈,肢體破碎,身首分離,幾乎沒有一具是完整的。暗紅色的血液早已凝固,將泥土、碎石染成一片片刺目的黑褐色,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甜腥氣味。
造成這一切的,是沉默矗立在尸山血海中央的那一排排大唐士兵。他們如同鋼鐵澆鑄的森林,手中的武器——那恐怖的長柄雙刃巨刃,正是令整個西域聞風喪膽的“陌刀”!刀鋒上,暗紅的血槽早已被厚厚的血痂覆蓋,刃口崩裂卷曲,無聲地訴說著不久前那場驚心動魄的屠戮。士兵們臉上、鎧甲上濺滿了敵人的血漿和碎肉,疲憊刻在每一張年輕的臉上,但他們的眼神,卻如同這陌刀的鋒刃,冰冷、堅硬、毫無波瀾。只有偶爾掃過遍地叛軍尸骸時,眼底深處才會掠過一絲屬于勝利者的漠然。
波斯薩珊王朝僅存的宗室,年輕的查拉維王子,穿著一身沾滿塵土和血污的錦袍,踉蹌著穿過這片人間地獄。他的臉色比死人還要蒼白,胃里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眼前的景象太過駭人,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步步走向陌刀軍陣前,那個如同鐵塔般矗立的身影——大唐安西節度副使、陌刀將李嗣業。
李嗣業的身形異常高大魁梧,站在那里,如同一座移動的山岳。他身上的明光鎧布滿了刀砍斧鑿的痕跡,肩甲處甚至有一道深深的凹陷,顯然是重錘留下的印記。他臉上濺滿了血污,虯髯上結著暗紅的冰碴,只有那雙虎目,依舊精光四射,帶著一種睥睨沙場的威壓。他正用一塊破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中那柄比尋常陌刀還要巨大厚重、刃口已經砍出鋸齒狀缺口的特制陌刀。刀身每一次擦拭,都帶下粘稠的血塊。
查拉維走到李嗣業面前數步之遙,雙膝一軟,竟“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倒在冰冷粘稠的血泥之中!他仰起頭,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污垢滾滾而下,聲音哽咽,充滿了劫後余生的巨大感激與一種深入骨髓的敬畏︰
“將軍!偉大的將軍!查拉維…代表薩珊王室最後的血脈,代表尼沙普爾所有還活著的子民…叩謝將軍!叩謝大唐天兵再造之恩!若非將軍神威,若非陌刀營浴血奮戰,此城…此城早已化為鬼域!法魯赫叛賊授首,叛軍盡誅!將軍…您是我波斯存續的唯一希望!郡國之存亡,全賴天兵神威!查拉維此生此世,永感大唐天恩!” 他用的是最隆重的波斯宮廷大禮,額頭重重磕在染血的地面上。
李嗣業停下了擦拭陌刀的動作。他低頭,看著跪在自己腳下、涕淚橫流的波斯王子。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查拉維的靈魂。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帶著巨大的壓力,讓查拉維幾乎喘不過氣。終于,李嗣業那洪鐘般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關中口音和沙場特有的金屬質感︰
“王子請起。誅殺叛逆,安定藩屬,乃大唐王師本分。” 他伸出沾滿血污的大手,一把將查拉維從地上拽了起來,力道之大,讓查拉維感覺自己的胳膊都要脫臼。“然,” 李嗣業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四周的廢墟和尸骸,語氣變得冷硬,“法魯赫雖死,其黨羽未盡。此城凋敝,民心未附。王子欲承繼郡王之位,重振薩珊,路…還長得很。” 他這是在提醒查拉維,叛亂只是被血腥鎮壓,根源未除,他這個王子,威望和能力都還遠遠不夠。
查拉維被李嗣業毫不客氣的點破說得面紅耳赤,卻又不敢反駁,只能連連點頭稱是。
就在這時,一名風塵僕僕的信使快馬奔至近前,滾鞍下馬,單膝跪地,雙手高舉一封插著羽毛的軍報︰“報副帥!高都護八百里加急軍報!”
李嗣業接過,撕開火漆封印,展開一看。信是寫給皇帝的奏報抄本,同時命令他穩定尼沙普爾局勢。前面的內容言簡意賅︰叛軍主力于尼沙普爾城下被陌刀營擊潰,法魯赫伏誅,首級已硝制待驗。重點在最後一句︰
“…逆酋授首,叛眾盡屠,尼沙普爾已復,大唐龍旗屹立城頭。此間秩序初定,然郡王之位虛懸,查拉維王子,年幼識淺,威望不足,恐難當大任。為絕後患,永固西陲,臣斗膽奏請陛下聖裁︰此波斯呼羅珊之郡王…可換否?”
李嗣業的目光在那“可換否?”三個字上停留了一瞬,隨即不動聲色地將奏報收起。他抬眼,再次看向一旁還沉浸在感激與後怕中的查拉維王子,眼神深處,已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評估。高仙芝的提議,冷酷,卻切中要害。一個強大、穩定、完全依附大唐的波斯呼羅珊,才是帝國西陲真正的屏障。查拉維…他真的能擔得起“郡王”的重任嗎?還是需要另一個更成熟、更具手腕、也更“听話”的薩珊宗室?帝國的邊疆秩序,不僅在尸山血海中重塑,更需要在權力的棋盤上,落下最精準、最冷酷的一子。尼沙普爾的血腥味還未散去,另一場無聲的政治風暴,已然在高仙芝的奏報中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