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史思明大營•中軍帳
時間仿佛凝固。史思明肥胖的身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癩皮狗,瑟瑟發抖。他仰著頭,臉上涕淚橫流,混合著泥土和血污,骯髒不堪。那雙曾經狡詐凶狠的三角眼里,此刻只剩下極致的恐懼和搖尾乞憐的卑微。
“王…王將軍!饒命!饒命啊!” 史思明的聲音帶著哭腔,刺耳難听,“我…我願降!真心歸順!河東…河東之地,還有數萬兵馬,我…我都獻給朝廷!獻給陛下!只求…只求留我一條賤命…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他一邊磕頭如搗蒜,一邊偷眼瞥著堵在門口、如同鐵塔般沉默的龍鱗都尉,那柄滴血的陌刀,如同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
王思禮站在史思明面前,手中的馬槊微微顫抖。不是恐懼,而是洶涌的恨意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霍邑城下,多少兄弟倒在史思明的叛軍刀下?汾水冰河,為了斷橋阻敵,多少忠魂永眠?那刺骨的寒冷,那撕心裂肺的痛,此刻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他恨不得立刻一槊捅穿這老狗的喉嚨,剜出他的心肝祭奠英靈!
帳外,喊殺聲、慘叫聲、兵器踫撞聲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唐軍士兵“放下武器!跪地免死!”的厲喝和叛軍絕望的哀嚎。大局已定。史思明…已是甕中之鱉。
王思禮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沸騰的殺意。陛下要的是一個徹底平定的河東,要的是史思明這面叛軍最後的旗幟被拔掉,更要將其押解回長安,明正典刑,昭告天下,震懾所有心懷不軌之徒!若因一時之快,手刃此獠,痛快是痛快了,卻可能讓河東那些散落的叛軍殘部有了負隅頑抗的借口,甚至讓某些觀望的胡部生出異心。陛下的全局…重于私仇!
“哼!” 王思禮冷哼一聲,馬槊的鋒尖幾乎要戳到史思明的鼻梁,“饒命?你史思明也配談饒命?!” 他的聲音如同冰渣,帶著刻骨的寒意,“霍邑的血債!汾水的忠魂!千千萬萬被你叛軍蹂躪而死的大唐軍民!他們的命,誰來饒?!”
史思明嚇得魂飛魄散,褲襠瞬間濕了一片,騷臭味彌漫開來。“我…我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只求將軍給個機會…讓我…讓我向陛下當面請罪…我…我知道很多叛軍余孽的藏身之處…還有…還有史朝義那小畜生的下落…我都招!我都招啊!” 他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語無倫次地獻媚。
王思禮眼中閃過一絲厭惡至極的光芒。他猛地收回馬槊,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龍鱗都尉!”
“在!” 鐵塔般的身影轟然應諾。
“將此獠拿下!五花大綁!用最粗的鐵鏈!塞住他的嘴!別讓他咬舌自盡!” 王思禮冷冷地盯著癱軟如泥的史思明,“押下去!嚴加看管!待本將肅清殘敵,即刻押解…回長安——!交由陛下…聖裁——!”
“諾!” 龍鱗都尉上前一步,如同老鷹抓小雞般,將癱軟的史思明拎了起來。沉重的精鐵鐐銬 噠作響,瞬間鎖死了史思明的手腳。一塊散發著汗臭和血腥味的破布,粗暴地塞進了他不斷求饒的嘴里。史思明只能發出嗚嗚的哀鳴,眼中充滿了徹底的絕望。他知道,長安…那座他曾夢想著攻陷的帝都,如今將成為他的斷頭台!
看著史思明如同死狗般被拖走,王思禮胸中那股滔天的恨意並未完全平息,反而化作一股沉甸甸的責任。他大步走出營帳,看著硝煙彌漫、尸橫遍野的戰場,看著那些正在打掃戰場、收押俘虜的唐軍將士,看著陽光下那三百名沉默佇立、甲冑染血的龍鱗鐵衛,猛地舉起手中馬槊,聲音響徹戰場︰
“傳令三軍——!”
“叛首史思明已擒——!河東…光復——!!!”
“大唐——!萬勝——!!!”
“萬勝!萬勝!萬勝——!” 短暫的沉寂後,震天的歡呼聲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戰場!將士們揮舞著兵器,熱淚盈眶!持續數載的安史之亂,這荼毒天下、耗盡國力的巨大毒瘤,其最後一名魁首…終于伏誅!河東大地…重歸大唐!
石國都城•拓折城•康氏商會大宅
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香料味、皮革味和一種屬于西域的異域風情。然而,康氏商會後宅一間守衛森嚴的華麗客房內,氣氛卻有些凝重。
查拉維公主已經換上了一身干淨的石國貴族女子服飾,但臉色依舊蒼白,驚魂未定。她身上有幾處擦傷,已由隨行的醫官處理過。趙驍校尉坐在一旁,左臂纏著厚厚的繃帶,隱隱滲出血跡,臉色同樣不好看,但眼神依舊銳利。瘦小的“鷂子”如同影子般立在角落,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房間的主人,石國康氏商會的掌舵人,康拂耽延,是一位年約五旬、身材微胖、留著精心修飾的胡須、眼神精明如狐的粟特商人。他穿著華麗的錦袍,手指上戴著碩大的寶石戒指,正用一口流利但帶著明顯粟特口音的漢話,慢條斯理地說著︰
“尊敬的公主殿下,趙校尉,貴使團的遭遇,康某听聞,實在令人扼腕嘆息。哈立德那條大食瘋狗,竟敢在我石國邊境行凶,當真是無法無天!” 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憤怒和同情,但那雙精明的眼楮深處,卻是一片平靜的算計。
“康會長,” 查拉維強忍著身體的疲憊和心中的後怕,努力維持著公主的儀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您的庇護之恩,查拉維銘記于心。但哈立德此次伏擊,目標明確,就是要將我薩珊王庭最後的血脈斬盡殺絕!這不僅僅是對我的追殺,更是對大食控制下所有渴望自由之人的挑釁!是對…對與大唐友好邦交的嚴重威脅!” 她刻意加重了“大唐”二字。
康拂耽延的眼皮微微一動,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幾分︰“公主殿下言重了。康氏商會與大唐貿易往來多年,深沐天朝恩澤。保護大唐的貴客,是康某分內之事。” 他話鋒一轉,帶著商人的圓滑,“只是…公主殿下也看到了,大食人在河中勢力龐大,爪牙眾多。哈立德雖敗,但其凶名猶在,且其背後是強大的大食哈里發。公主殿下欲高舉義旗,復國雪恥…此事,干系重大啊。”
查拉維听出了他話語中的推脫和顧慮。她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那枚李琰賜予的黃金獅鷲徽章,輕輕放在面前的案幾上。徽章在燭光下閃爍著尊貴而神秘的光芒。
“康會長,” 查拉維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蠱惑力,目光直視康拂耽延,“我帶來的,不僅僅是我薩珊王庭的意志。這枚徽章,代表的是東方最強大帝國——大唐皇帝的友誼與支持!” 她指向趙驍,“趙校尉和他的勇士,便是明證!大唐皇帝陛下承諾,只要反抗大食暴政的火焰燃起,大唐的商路將為我們敞開,大唐的刀鋒…將指向我們共同的敵人!鹽鐵、糧食、武器…大唐…將是所有反抗者最堅實的後盾!”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亡國公主的悲愴與煽動力︰
“看看那些被大食人壓榨的粟特商人!看看那些被強迫改變信仰的波斯子民!看看河中這片流淌著奶與蜜的土地,如何被大食的貪婪所侵蝕!我們…難道要永遠做待宰的羔羊嗎?!”
“哈立德的追殺,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它證明了我們的存在,讓大食人感到了恐懼!這恐懼…就是我們最好的武器!” 查拉維猛地站起身,盡管身形有些搖晃,但氣勢卻如同燃燒的火焰,“康會長!您是有遠見卓識的智者!石國…是昭武九姓之首!您…難道不想擺脫大食的枷鎖,恢復祖先的榮光,讓石國成為真正的…河中霸主嗎?!只要您振臂一呼,昭武九姓必將景從!波斯遺民必將追隨!大唐…將是您最強大的盟友!”
康拂耽延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眯起眼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碩大的寶石戒指,目光在查拉維絕美的臉龐、那枚黃金徽章、趙驍染血的繃帶和角落沉默如鐵的“鷂子”身上來回掃視。房間里只剩下燭火燃燒的 啪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市井喧囂。
良久。
“公主殿下…好口才!” 康拂耽延緩緩開口,臉上重新浮現出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復國大業,康某…心向往之。石國…也確受大食盤剝之苦。”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拓折城繁華的街景,“但茲事體大,牽一發而動全身。康某…需要時間,說服族老,聯絡其他城邦…” 他轉過身,對著查拉維深深一揖,“公主殿下若不嫌棄,請在敝府安心休養。您的安全,康某以家族信譽擔保!至于舉義之事…容康某…徐徐圖之。”
查拉維心中微沉。這老狐狸,還在觀望!但至少…他松口了!提供了庇護,沒有立刻拒絕!這就是機會!
“如此…便多謝康會長了。” 查拉維優雅地回禮,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徐徐圖之?她查拉維…可等不起!哈立德的殘部如同跗骨之蛆,大食的報復隨時可能降臨。她必須…盡快點燃這把火!
長安•太極宮•宣政殿
金碧輝煌的大殿內,氣氛莊嚴肅穆,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振奮。李琰高坐于龍椅之上,玄色龍袍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目光如電,掃視著丹陛下的文武百官。
兵部尚書郭子儀長安)手持笏板,聲音洪亮,帶著激動︰
“…啟奏陛下!河東道八百里加急捷報!驃騎大將軍王思禮率部,于汾水北岸大破史思明殘部!斬首萬余,俘敵兩萬!叛首史思明…已被生擒!現正由王將軍親率龍鱗營精銳,押解回京!河東之地…自此…光復——!!!”
轟!
整個宣政殿瞬間沸騰了!
“天佑大唐!陛下神威——!”
“史思明老賊伏誅!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河東光復!安史之亂…終于平定了!”
群臣激動得滿面紅光,紛紛出列道賀,聲音匯聚成一片喜悅的洪流!持續數年、耗盡國力的巨大浩劫,終于在這一刻,隨著史思明的被擒,畫上了最終的句號!大唐…浴火重生了!
李琰端坐龍椅,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但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平靜。平定內亂,只是他宏圖偉業的第一步!他微微抬手,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王將軍忠勇可嘉,龍鱗營首戰揚威,當重賞!” 李琰的聲音沉穩有力,“著吏部、兵部議定封賞!待王將軍押解史賊回京,朕…要親審此獠!告慰天下亡靈!”
“臣等遵旨!” 吏部、兵部尚書連忙出列領命。
“然!” 李琰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俯瞰寰宇的威嚴,“內亂雖平,外患未除!西域大食,狼子野心,覬覦我安西沃土!其前鋒雖遭重創,然其國勢正盛,必不甘心!倭國、新羅,朝貢懈怠,心懷叵測!更有吐蕃,盤踞高原,屢犯邊陲!此皆我大唐之心腹大患!寰宇一統之路上…荊棘猶在!”
他的目光掃過群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自今日起!舉國上下,當以‘富國強兵,經略四方’為要務!”
“第一,戶部!全力籌措錢糧,恢復民生,疏通漕運,充盈府庫!朕要看到…三年之內,關中無饑饉,倉廩足十年之需!”
“第二,工部!將作監全力督造‘龍鱗甲’、‘猛火油’等軍國利器!閻卿!昭容所獻‘分段卡榫’之法,務求盡善,加快量產!朕要看到…兩年之內,龍鱗鐵衛…增至五千之數!”
“第三,兵部!整頓府兵,汰弱留強!招募驍勇,充實邊軍!以郭子儀西域)、李嗣業、高仙芝、封常清等將為柱石,打造…無敵之師——!”
“第四,鴻臚寺!密切聯絡西域諸國、昭武九姓!凡心向大唐、抗拒大食者,賜予貿易特權,許以鹽鐵糧食!朕要…讓大食的後院,烽煙四起——!”
李琰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帶著無匹的豪情與征服的意志,在宣政殿內回蕩︰
“內亂已平,當厲兵秣馬!”
“朕要這大唐的鐵騎,踏遍天山南北,飲馬波斯灣!”
“朕要這龍旗所向,倭國稱臣,新羅納貢,吐蕃俯首!”
“朕要這…日月所照,江河所至——!”
“…皆為我大唐之臣妾——!!!”
“陛下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群臣被這宏圖偉業激得熱血沸騰,齊刷刷跪倒在地,山呼萬歲!聲浪幾乎要掀翻殿頂!一個嶄新的、充滿了鐵血與征服氣息的時代…隨著史思明的覆滅,正式拉開了帷幕!
灞上行宮•花園
陽光和煦,微風輕拂。小李寰已經能在大人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走上幾步了。他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小錦袍,胸前的“天賜金紋玉”在陽光下溫潤生輝。阿史那雲像只護崽的母豹子,亦步亦趨地跟在旁邊,隨時準備伸手扶住這個小祖宗。
上官婉兒坐在涼亭里,看著兒子蹣跚學步的可愛模樣,臉上洋溢著溫柔幸福的笑容。她手中拿著一份謄抄的、關于河東大捷和史思明被擒的邸報。內亂平定,天下將安,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讓她心安的。
李琰處理完朝政,也來到花園。他沒有驚動玩耍的母子,只是靜靜站在涼亭邊,看著陽光下蹣跚學步的兒子,還有那塊散發著溫潤光澤的寶玉。宣政殿上的豪情壯志,此刻化作了心底最柔軟的暖流。他想起昨夜接到趙驍密報,查拉維公主已安全抵達拓折城,並開始游說康拂耽延。當看到“公主無恙”四字時,他心中那絲莫名的擔憂才悄然散去。
就在這時,小李寰似乎走累了,小腳一軟,朝著旁邊栽去!
“哎喲!” 阿史那雲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撈住。
小家伙非但沒哭,反而咯咯笑了起來,小手胡亂揮舞著,正好拍在了胸前那塊溫潤的寶玉上。
嗡…
李琰似乎感覺到懷中的玉佩極其微弱地震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去,玉佩並無異樣。是錯覺?還是…他猛地看向兒子胸前那塊玉。
只見那“天賜金紋玉”中心流淌的淡金色紋路,在陽光的照射下,仿佛比平時…更加明亮、更加靈動了一絲?如同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極小的石子,漾起了一圈幾乎難以察覺的光暈漣漪。這光芒轉瞬即逝,若非李琰目力極佳且一直關注,根本無從發現。
李琰心中劇震!昨夜接到查拉維安全的消息,今日寰兒觸踫寶玉便有此異動…難道…這寶玉與那遠在萬里之外的波斯公主,真的存在某種…難以言喻的、跨越空間的微弱感應?這感應,是因為查拉維提及的“光明之淚”傳說?還是僅僅因為…查拉維的生死,牽動了他這位帝王的情緒,進而通過某種玄之又玄的父子連心,影響了寰兒身上的寶玉?
他緩步走到涼亭,從婉兒手中接過邸報,目光掃過“史思明已擒”的字樣,又看向陽光下無憂無慮的兒子和那塊神秘的寶玉。內亂已平,外敵環伺。這盤以寰宇為棋局的博弈,才剛剛進入中盤。而這塊伴隨皇子降生的寶玉…或許,將是未來征途上…一枚意想不到的棋子?
“寰兒,” 李琰蹲下身,輕輕握住兒子的小手,目光深邃如海,“好好長大。爹給你打下的江山…遠不止眼前這些。未來…還長著呢。”
小李寰似乎听懂了,咧開小嘴,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小手緊緊抓住了父親的手指。那笑容,純淨無瑕,仿佛能照亮一切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