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踢了踢腳邊一個裝滿舊鎖頭的木箱，發出嘩啦啦的刺耳聲響，吸引了所有孩子的注意——或者說，吸引了他們空洞目光的轉向。
“都給老子听好了！”毒蛇啞著嗓子，“從今天起，加練新活兒！這位，”他指了指旁邊蹲在地上，正拿著一個小酒壺抿了一口，眼神都沒給孩子們一個的干瘦老頭，“是老子花大價錢請來的‘老鬼’師傅！教你們咋樣讓鎖頭听話！這可是技術活兒！誰要是學好了，以後吃香的喝辣的！”
孩子們沉默著，臉上只有麻木的恐懼，沒有任何期待。 “吃香的喝辣的”這種空頭支票，他們早已免疫。
老鬼似乎對毒蛇的吹捧毫無反應，又灌了一口酒，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用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楮掃過眼前這群面黃肌瘦、眼神躲閃的小不點，鼻子里發出輕微的一聲哼唧，像是嫌棄。
他走到一個木箱前，隨手抓起一把最普通的掛鎖，舉到眼前。
“鎖……”他的聲音干澀，像生銹的金屬摩擦，“……不是鐵疙瘩。是……一道題。”他說話很慢，帶著濃重的口音，一字一頓，“開了，門就給你開。開不了，你就……是門外的一條狗。”
他另一只手里像變魔術一樣出現兩根細長的金屬條——一根略帶彎度的撬棍，一根頂端有細微凸起的別子。
“開鎖，不是砸，不是撬。”他用撬棍輕輕敲了敲鎖身，“是……‘听’。听它里面……小疙瘩鎖簧）說話。”
他示意一個離得最近、嚇得直哆嗦的小男孩過來，粗暴地抓過他的手，將別子塞進他手指間，壓進鎖孔，抵住鎖芯。“感覺！感覺底下有勁頂著沒？這叫‘給張力’！手要穩！像摸著怕燙的豆腐！”
男孩的手抖得厲害。
“抖個屁！”老鬼罵了一句，另一只手拿著撬棍，極其靈巧地探入鎖孔，手腕以肉眼難以察覺的幅度高速而細微地抖動、試探。“感覺棍子頭踫到小疙瘩了沒？一個一個……摸過去……找到那個……卡住的……對的……”
只听極其輕微的一聲“ 噠”！
鎖舌彈開了。
孩子們瞪大了眼楮，即便麻木如他們，也被這看似神奇的一幕吸引了。
“看見沒？‘听’懂了，它就開了。”老鬼松開手，鎖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听不懂，你把手指頭撅斷了，它也還是個鐵疙瘩！”
“現在！”毒蛇在一旁吼道，“每人領一把最簡單的鎖！兩根鐵條！啥時候能像老鬼師傅這樣弄開，啥時候吃飯！弄不開？”他獰笑一聲，指了指旁邊放著的一桶冰水和一個通了電、滋滋作響的電棍當然是低功率，用來恐嚇的），“肥姨伺候！”
殘酷的訓練再次升級。
孩子們每人分到了一把最便宜的掛鎖和兩根粗糙的撬鎖工具。訓練場里頓時充滿了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音，以及孩子們因為緊張、用力過度而發出的粗重喘息。
“感覺！感覺張力！手別抖！沒吃飯啊！”老鬼背著手，在孩子們中間踱步，看到誰的動作不對，就用手里那根細長的撬棍狠狠敲打對方的手背或胳膊，留下清晰的紅痕。他教學的方式粗暴直接，完全不顧及孩子們的接受能力。
“不對！蠢貨！力道大了！簧片被你頂死了！” “輕點！沒感覺嗎？里面是空的！沒找對地方！” “手腕！手腕動！不是讓你用胳膊使勁！”
孩子們的手指本就因為之前的刀片訓練布滿傷口，現在又要死死捏住光滑的金屬條，精準地感受那微弱至極的反饋力，簡直是折磨。很快，許多孩子的手指就被粗糙的工具磨破了皮，鮮血滲了出來，沾滿了工具和鎖具。
更痛苦的是精神上的折磨。開鎖需要極高的專注度和耐心，而這些孩子早已被之前的訓練摧殘得身心俱疲，恐懼和焦慮讓他們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去“听”鎖芯的聲音。每一次失敗的嘗試，都伴隨著老鬼的辱罵、毒蛇的威脅和肥姨手中那根越來越不耐煩的木棍。
一個女孩因為始終找不到感覺，急得哭了出來，眼淚混合著手上的血污，滴落在鎖具上。
“哭！哭能哭開嗎？”肥姨上前，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將她的臉按近那把冰冷的鎖，“給老娘看！看清楚！里面是不是有金元寶？啊？看得這麼親！”周圍的孩子們嚇得大氣不敢出，手上的動作更加慌亂。
另一個男孩試圖模仿老鬼的動作，用力過猛，只听“啪”的一聲細微脆響——撬棍的尖端斷在了鎖孔里。
毒蛇立刻沖過來，二話不說，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搶過那把廢鎖，狠狠砸在他身邊︰“媽的！糟蹋東西！今晚飯沒了！去牆角給老子舉著這破鎖站一宿！”
饑餓、毆打、恐嚇、疲勞……種種壓力如同沉重的枷鎖，套在每個孩子身上。他們機械地、絕望地重復著動作，對著那把冰冷的、沉默的鎖，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注定失敗的戰爭。
老鬼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他只關心鎖能不能打開。偶爾有哪個孩子似乎摸到了一點竅門，弄出了一點輕微的響動，他會難得地湊過去，渾濁的眼楮里閃過一絲興趣，指點一兩句更精微的技巧，比如如何通過撬棍傳遞的細微振動判斷鎖簧的狀態。
幾天下來， progress 極其緩慢。大部分孩子依然在最初級的掛鎖上掙扎。倉庫的角落里，挨罰的孩子越來越多。
毒蛇有些焦躁了，他對著老鬼抱怨︰“老鬼頭，你這法子太慢了！顧先生那邊要的是快！有沒有啥速成的法子？”
老鬼又抿了一口酒，斜了他一眼，嗤笑道︰“速成？哼……開鎖……是手上的繡花功夫……是心里的靜氣……逼出來的，只能是毛躁！毛躁，就等著被抓吧！”
但他看了看那些瑟瑟發抖、進度緩慢的孩子，又看了看臉色不善的毒蛇，似乎想了想，嘟囔道︰“……除非……”
“除非啥？”毒蛇趕緊問。
“……除非，不用‘听’的。”老鬼渾濁的眼楮里閃過一絲詭異的光，“用……‘看’的。”
他讓毒蛇找來一些報廢的、最常見型號的鎖具。然後，他拿出了一套小巧精細的銼刀、鉤針和小錘。
在孩子們面前，他當著他們的面，用暴力和非暴力的方式，將這些鎖具一一拆解開來，將內部的鎖芯、彈簧、彈子全部暴露在燈光下。
“看！”他指著那些細小的銅彈子和彈簧，“記住它們的樣子！記住它們怎麼卡住的！腦子記不住，就用眼楮吃進去！”
接著，他又演示了針對這種固定型號鎖具的“暴力快開”技巧——用特制的、強度更高的撬棍和別子，配合一種短促劇烈的發力技巧，利用鎖具本身的制造公差和材料疲勞，強行將彈子震開或卡死。
“這法子……損鎖……也損工具……動靜大……”老鬼喘著氣，顯然這種發力方式對體力消耗不小，“但……快！不用那麼細的‘听’功！練熟了……對付一般的破鎖……夠用了！”
于是，訓練方式改變了。孩子們不再需要去細細感受那微妙的張力，而是被要求死記硬背幾種常見鎖具的內部結構，然後瘋狂練習那種短促暴烈的“暴力快開”手法。
一時間，倉庫里充滿了“ ！ ！ ！”的金屬撞擊聲，以及鎖具被強行破壞時發出的扭曲呻吟。孩子們的手腕承受著巨大的反作用力，很快變得紅腫疼痛。失敗率依然很高，鎖具損壞率驚人，但總有幾個有點力氣的男孩，似乎更快地掌握了一點竅門，偶爾能成功打開一兩把。
訓練場仿佛變成了一個野蠻的鎖具破壞車間。老鬼的“精細活”變成了輔助，主要教那些稍有“天賦”的孩子更進一步。而大多數孩子，則陷入了另一種形式的苦難——機械的、重復的、對身體傷害更大的暴力訓練。
他們的手指更加粗糙，手腕布滿瘀傷，眼神在麻木之余，又多了一絲被這種粗暴技術異化後的蠻橫。他們學會的不是與鎖具溝通的“藝術”，而是用技巧性暴力強行征服它們的“手段”。
顧十七站在倉庫高處一個隱蔽的觀察點，冷漠地看著下方的一切。看著老鬼的專注，毒蛇的焦躁，肥姨的殘酷，以及孩子們在鎖具與刑具之間掙扎的渺小身影。
他的投資正在轉化為一種丑陋的、高效的“生產力”。這些孩子，正在被塑造成能打開更多障礙的工具。而撬鎖技術的引入，意味著他為他們規劃的“未來”，將通向更多原本關閉的門扉，涉及更深的黑暗。
倉庫里，“ ！ ！ ！”的聲音不絕于耳，如同為這些童年的葬曲，敲打著冰冷而急促的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