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十七站在水母區中央控制室的觀察窗前，手指輕撫著臉頰上那張半透明的"謊言面具"。
面具像一層水膜貼在他的皮膚上，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將他的五官扭曲成陌生的模樣。
"我說，"他的聲音透過面具傳出，帶著金屬共振般的回響，"我已經找回了所有記憶。"
控制室里十二名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同時轉頭。
他們的眼楮在熒光屏的照射下泛著不自然的藍光，像是被水泡過的玻璃珠。
空氣突然變得粘稠，某種無形的波動以顧十七為中心向外擴散。
"這不可能。"首席研究員推了推眼鏡，鏡片上閃過一串代碼，"你的記憶清除率已經達到79……"
顧十七的左眼虹膜閃爍，鏡面表面浮現出父親實驗室的畫面。
他抬起血跡斑斑的手臂……那些消失的刻痕正在重新浮現，像被無形的手一筆一劃雕刻出來。
"我記得水母區的每一個出口。"他指向東南角的通風管道，指甲突然變得透明，"記得你們每周三下午三點更換培養液。"
管道確實傳來液體流動的汩汩聲。幾個研究員開始交頭接耳，有人調出監控記錄——上周三的日志顯示，培養液更換時間確實是1500整。
謊言面具開始發燙。顧十七感到有電流般的觸感從臉頰蔓延到太陽穴，某種力量正在改寫現實。
他繼續編織謊言︰"我記得轉化艙的密碼是母親生日倒序。"
控制台突然發出"滴滴"聲，安全鎖自動解除。首席研究員臉色煞白︰"這...這確實是備用密碼..."
"我還記得..."顧十七的聲音越來越穩，"被你們藏起來的原始記憶備份，就在b17號儲藏櫃。"
整個控制室劇烈震動。
牆角的金屬櫃門砰地彈開，數十個玻璃培養艙滾落出來，每個里面都漂浮著一段腦組織切片。
最近的培養艙標簽上寫著"顧十七，童年記憶，提取日期2023.3.21"。
"這不符合程序！"首席研究員瘋狂敲擊鍵盤，但他的手指穿過了實體按鍵——他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記憶一旦清除就不可逆..."
"但在我的記憶里，逆轉過程很簡單。"顧十七摘下面具，材質像融化的水銀般滴落在地，"就像這樣。"
面具接觸地面的瞬間，所有培養艙同時爆裂。記憶物質化作藍色光點，如歸巢的蜂群般涌入顧十七的左眼。
他的鏡面虹膜瘋狂閃爍，投影出無數記憶碎片︰父親被按在手術台上，母親擋在獅子籠前，還有他自己。
六歲的他，正把某個金屬物件埋在白化獅子展區的地下。
研究員們一個接一個消失，像被擦除的鉛筆痕跡。
控制室的牆壁滲出海水，天花板垂下發光的水母觸須……這個地方正在回歸它真實的模樣︰一個巨大的、活的記憶消化器官。
警報聲刺破空氣︰"核心記憶恢復，緊急轉化程序啟動。"
顧十七沖向b區關押室。走廊兩側的牆壁已經軟化，像某種生物的食道般蠕動。
他踹開標著"高危樣本"的鐵門，看見兩個連接著無數觸須的培養艙。
左邊是頭發花白的父親，他的右臂已經完全獅子化。
右邊是面容安詳的母親，但他的胸腔透明，里面漂浮著小型水母群。
"爸！媽！"顧十七用銀色剪刀剪斷主要觸須。
培養液噴涌而出，兩個軀體向前傾倒。他接住父親時，發現他的後背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號……
正是他在自己手臂上刻過的那些。
父親的眼皮顫抖著睜開︰"十七...白化獅子...是出口..."
整棟建築開始坍塌。
顧十七攙扶著父母沖向緊急通道，身後的走廊像被咀嚼般扭曲變形。
母親的嘴唇動了動，吐出幾個水泡︰"去...獅子區...空間折疊..."
他們跌出出口的瞬間，水母區像被巨手捏皺的紙盒般坍縮成一個小點，然後無聲地消失在空氣中。
草地上只留下一個完美的圓形凹陷，邊緣處的草葉呈現被瞬間切割的平滑斷面。
獅子區的鐵柵欄近在咫尺。顧十七的父母突然掙脫他的手，踉蹌著撲向園區中央的白色巨石……
那根本不是石頭，而是一只蜷縮睡覺的白化獅子。它的毛發像融化的雪，在陽光下泛著珍珠母的光澤。
"不！別過去！"顧十七的警告卡在喉嚨里。他看見父母跪在獅子面前，動作整齊地解開衣領……
他們的鎖骨位置都嵌著小小的金屬牌，和鏡屋里那個木偶的一模一樣。
白化獅子睜開雙眼。它的虹膜是純淨的銀色，里面旋轉著星河般的碎光。當它張開嘴時，發出的卻是林夏的聲音︰"認知污染達到臨界值，空間折疊即將開始。"
整個獅子區的光線突然扭曲。顧十七看見無數個"自己"出現在不同位置︰有的正沖向父母，有的在翻找口袋，還有幾個已經變成半透明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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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影像像壞掉的錄像帶般跳幀閃動，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在做同一件事……從土里挖出某個東西。
"時間閉環..."父親轉身對顧十七喊，"要打破循環就必須..."
他的話語被空間撕裂的聲響切斷。白化獅子周圍的空氣出現蛛網狀裂紋，就像被打碎的鋼化玻璃。
顧十七的左眼突然劇痛，鏡面虹膜上浮現出最後一條信息︰
【謊言面具的代價】
【說出的每個謊言都會成真】
【包括你無意中說出的那句】
【"父母還活著"】
記憶如閃電劈開腦海。顧十七終于想起六歲那天看到的場景︰母親被獅子咬斷喉嚨，父親為保護他主動走入轉化艙。他一直拒絕接受的真相，在謊言面具的作用下被扭曲成了另一種現實。
空間裂縫已經蔓延到腳下。顧十七撲向記憶中埋藏物品的地點，手指挖開松軟的泥土。在裂縫即將吞噬他的瞬間，他抓住了那個金屬物件……是管理員097的懷表。
" 嗒。"
懷表蓋彈開的聲響如同宇宙重啟的開關。所有裂縫瞬間凝固，白化獅子發出痛苦的咆哮。
顧十七看見父母的身影開始閃爍，他們對他露出微笑，然後像晨霧般消散在陽光下。
"不！"顧十七攥緊懷表，金屬邊緣割破掌心，"謊言已經成真了！他們應該活著！"
白化獅子突然人立而起。它的毛發褪去，露出下面銀灰色的制服。
是正在轉化的林夏！他的左半邊身體已經獅子化，右眼卻還保持著人類的樣子。
"有些真相...無法被謊言覆蓋..."他的聲音夾雜著獅吼的震顫，"但你可以...創造新的現實..."
懷表指針開始逆向旋轉。
顧十七感到時間從皮膚表面倒流，無數記憶碎片從白化獅子體內涌出，在空中重組拼接。他突然明白該怎麼做了。
"在我的記憶里，"他對著空氣宣布，聲音因哭泣而嘶啞，"父母犧牲自己封印了獅子區的空間裂縫。"
飄浮的記憶碎片突然燃燒起來。白化獅子發出最後的哀鳴，身體化作銀色塵埃消散在風中。地面上出現兩道影子，漸漸凝聚成顧十七父母的模樣……
但這次是他們真實的、已經離世的樣子。
母親溫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淚水︰"十七，謊言只能延緩痛苦，不能消除它。"
父親拍拍他的肩膀，觸感如煙般虛幻︰"該醒來了，管理員097在等你。"
懷表的玻璃表面突然爆裂。顧十七感到自己被拽入某個漩渦，所有色彩和聲音都扭曲成抽象的線條。最後的意識里，他听見林夏……真正的林夏。
在耳邊低語︰
"歡迎回到真實世界，實習管理員097。"
白光吞沒了一切。
當顧十七再次睜開眼楮時，他坐在動物園廢棄的售票亭里。晨光透過破碎的窗玻璃灑在桌面上，那里放著一張嶄新的工作證︰
【動物園異常管理局】
【姓名︰顧十七】
【編號︰097】
【職務︰認知矯正科實習管理員】
他的左眼不再有鏡面虹膜，但視力異常清晰，能看見空氣中漂浮的銀色粒子，那些是殘存的記憶碎片。
右手里攥著的不是懷表，而是一個銹跡斑斑的謊言面具。
廣播喇叭突然刺啦作響，傳出林夏熟悉的聲音︰"新來的097，別發呆了。”
“獅子區又出現空間畸變，帶上你的面具……這次記得想好再說謊。"
顧十七望向窗外。林夏的聲音他印象很深。
林夏他還是能信任的。
畢竟……
自己的命，也是林夏救的。
——
獅園。
晨霧中的動物園輪廓模糊，隱約可見幾個穿銀灰色制服的身影在獅子區忙碌。他輕輕撫摸工作證，突然笑了。
"在我的記憶里，"他對著空蕩蕩的售票亭說，"我會成為最優秀的管理員。"
遠處傳來一聲獅吼，像是某種回應。晨霧散去的剎那，他看見白化獅子雕塑的基座上刻著兩行小字︰
【紀念犧牲的守護者】
【顧秋蘭 & 顧臨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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