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載著景妍的車遠去,江湛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感。
下午那麼好的氣氛,媽媽已經完全把景妍當成自己的女兒了,景妍也很大度地不再計較以前的事,全家人其樂融融,他所期待地讓景妍叫“爸爸媽媽”叫個夠的場景馬上就要出現,卻被江凌全打亂了。
他這一年苦追景妍,費了多少腦細胞,丟了多少面子,也不肯說出他有捂死她的想法是因為父母曾經雙雙出軌,他怕他們倆是兄妹。今天,他的媽媽幾乎是和盤托出。
江湛一直以為景妍會在他的羽翼下成長,因為自己有能力給她最好的生活。分開一年,景妍憑借自己的能力成為企業家,完全超出他的預期。他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強、內核強大。
腳步異常沉重,從今天開始又是新的局面,父母之間、兄妹之間、夫妻之間……都要重新應對,問題會接踵而來。
老宅,今晚是回不去了。
景妍在小區門口的面館點了五個小籠包,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她讓老板給打了包,坐在樓下的涼亭里發呆。這一天發生的事沖擊力太大了,這麼復雜、直接的家庭沖突她還是第一次踫到。
江湛媽媽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江爸爸出軌了江凌的親生媽媽?她說兒子們瞧不起她是怎麼回事?她做了什麼事會說自己不是一個好女人,會讓孩子瞧不起她?難道她也出軌了?
以前周姨在她面前沒少夸贊江爸爸江媽媽,難道都是假象?江湛、吳雅言、田夢初並沒有像她那麼驚訝,似乎是事先知道。江凌應該和她一樣什麼都不清楚,那江洌呢?
回想和江湛在一起的時候,他很少提他的父母,也不太常回去,在自己面前和父母打電話的時候都很少,登記的時候更是連父母的意見問都不問。他心里應該也藏了很多事吧。
江洌怎麼會和江凌結婚呢?以前只是感覺江洌很關心妹妹,甚至有點強勢,因為這點景妍對江洌很有看法,覺得他和他哥哥太像,都那麼霸道、愛控制別人。兩個人什麼時候擦出的火花?
有太多想不通的事,景妍覺得婚姻真復雜,要考慮的事太多了,她覺得好累心。
歐陽彝買水果回來看見女兒坐在涼亭里心事重重,桌子上還放著打包好的包子,心涼半截。
“景妍,你怎麼坐在這里?”
景妍一驚,看向爸爸,一時竟然語塞了。
“團圓飯是根本沒吃,還是沒吃好?江家又給你氣受了?”歐陽彝急切地問道。
景妍搖搖頭。
“女兒,和爸爸說,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有爸爸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爸爸的話像一針強心劑,景妍把江家發生的事講了一遍。歐陽彝听完後想了半天才幽幽說道︰“景妍,我和高慕雲認識很多年了,曾經是可以交心的好朋友。她的私生活我是知道一些的,她是出軌過,那個男人是個著名導演,他在去香港之前本來是要帶著高慕雲走的,因為舍不得三個孩子也怕受到輿論譴責,她選擇了回歸家庭。
男人的身後事是我辦的,留下的字畫、手稿都是我從香港帶回來給高慕雲的。就是那天,我們倆在咖啡廳見面,她在我面前痛哭,哀悼那個男人,哭訴她婚姻的不幸,親口和我說過她丈夫和下屬發生了婚外情。
因為有相同的失去女兒的經歷,我共情了她的悲痛,她依偎在我的懷里崩潰痛哭,這一幕恰巧被江湛看到並誤會我是他媽媽的出軌對象。
我和江湛第一次見面談得很不愉快,就是因為他質問我這件事。我沒有隱瞞,我確實曾經是他母親的好朋友,也確實在他母親孤立無援時給了她一個依靠的肩膀,但是我不是他以為的他父母婚姻的第三者。
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女人,就是你的媽媽阿依莎。
我一直不同意你們的婚事,一是因為程惠君和我說過他鞭打過你,還想捂死你。再就是因為他父母的生活作風都不檢點,我很擔心江湛也會這樣。老話說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基因是會遺傳的,況且江湛以前的緋聞也不少。”
“爸爸,那你怎麼不早和我說呢?”景妍問。
“孩子,人各有各的難處。高慕雲出軌固然不對,但也算事出有因。她當時確實很難,備受煎熬,後來也改正了錯誤,我是想給老朋友留點顏面。
至于江世年,雖然我和他只見過一兩次面,但我們有共同的朋友,大家對他的評價並不差,說他醫術高、有醫德,是一個書生氣極足的人,對科研的熱愛勝于名利場。這麼多年,他並沒有什麼難堪的丑聞傳出來,我又怎麼能憑著高慕雲單方面的話來斷定一個人的品行呢?”
看景妍憂心忡忡的樣子,歐陽彝問道︰“女兒,你還有什麼顧慮嗎?”
“不是的,爸爸,我在擔心江凌,她今天遭受的一切是我昨日的重演。只是我比她情況好些,當時江湛父母對我還是留了情面的,並沒有當著我的面說太難听的話。”
歐陽彝摸著女兒的頭,“客觀地講,你確實要比江凌優秀很多。人只有強大,才會受到尊重。”
景妍苦笑,“再優秀在他媽媽眼里也是配不上他兒子的。”
歐陽彝說︰“這個問題要怎麼看了,如果你找一個沒有文化的大老粗我也會拼死反對。門當戶對並不是偏見,是尋求最優解。江家兩兄弟的家庭條件、能力、學識、學歷、職業前景優于絕大部分同齡人,在婚戀市場上確實有更大的選擇空間,這一點高慕雲並沒有說錯。
我的女兒沒有什麼配不上他兒子的,江家是有錢,可是我們歐陽家擇婿錢不是首位,所以他們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有什麼優越感。我對江湛始終持觀望的態度,並沒有順利過關。”
景妍在爸爸的支持下有了底氣, “爸爸,我對這段婚姻還是……” 她搖搖頭。
歐陽彝拍拍女兒的肩膀。
“女兒,思想負擔不要這麼重。你做什麼選擇爸爸都會支持你。他們家現在這種狀況你還是先不要和江湛提離婚的事了,畢竟夫妻一場,就算是普通朋友也該互相體諒。順其自然,水到渠成。
新校區馬上就要入駐了,你要忙的事很多,把精力用在學習和工作上。女人越獨立、自強,底氣越足,前方的道路才越寬廣。你才能選擇你想要的人生。對嗎?”
景妍點點頭,她給了爸爸一個大大的擁抱。有家人真好,托舉和兜底是最大的愛。
“景妍,有個事爸爸還要和你商量一下。”
景妍看著爸爸,“什麼事?”
“爺爺奶奶年紀越來越大,我不打算讓他們回重慶了。我想在小區里給他們租套房子,我總有學生來上課,人來人往的影響休息。他們有獨立的空間,住得會舒服些。離我們近,可以常去照看。爺爺奶奶也想去你的培訓學校上課,說是要不斷提升自己,跟上時代前進的步伐。”
景妍咯咯直笑,“爺爺奶奶真是太時尚了,他們會是我們學校里年紀最大的學生。”
“景妍,你可不要小瞧爺爺奶奶喲,以他們的社交能力,不出幾天就能給你帶去一批新學員,你信不信?”歐陽彝笑著說。
“我信,我信。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都是社牛,一級社交達人,不,是特級。”景妍挽著爸爸的胳膊,一臉的幸福。
“走,回家吃飯去,還吃火鍋,不理他們老江家的那些破事。”歐陽彝打趣道。
“好。”景妍樂呵呵地答應著。
晚上,景妍躺在床上回想著當天的事,擔心著江凌。
她就是當年的自己,沒有父母、親人,也沒有錢,該怎麼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她給江凌發了一個微信,讓她有困難找自己。
發完又有些後悔,要是讓江湛媽媽知道了會怎麼想?白天她竟然冤枉自己故意隱瞞他們在一起的事,景妍很是氣憤。想起之前江媽媽摟著她、給她整理頭發的情景,那個瞬間她又是一個母愛爆棚慈祥的好媽媽。
這兩個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高慕雲呢?
景妍覺得江湛和他媽媽一樣,都有兩副面孔,讓人琢磨不透。包括江洌也是,看起來是愣頭愣腦的陽光青年,管起江凌來和他哥哥一樣強勢、霸道,和江凌結婚這事就更是出人意料。
會不會江凌和他結婚也是被逼的?于是,越發擔心起江凌來。
幾天過去江凌都沒有回微信,江湛也沒有來電話。新校區已經裝修好了,正在忙著進辦公家具和細節上的裝飾,請保潔公司打掃衛生。景妍忙著忙著就會愣神,總覺得心神不定。
路一鳴來了,帶來好多份伴手禮,說是過完年出去轉了一圈,晚上打算去景妍家給爺爺奶奶義父拜個晚年。景妍也給他帶了土特產,還問了問他爸爸的病情。提到爸爸,路一鳴忽然眼圈紅了。
“怎麼了,路大哥?”
“景妍,你說親情這東西真是奇怪。我弟跑路好幾年了,從來不和家里聯系。前天早上老爺子突然和我提起我弟,你知道他說話是不利索的,我以為听錯了就沒在意。
兩小時後我弟打來電話,哭著說他錯了,給我爸和我道歉,父子倆在電話兩頭痛哭。你猜怎麼著?我爸昨天早上起床說話清楚了,腦子也清楚了,問我︰你怎麼還不找對象?
我以為是回光返照呢,嚇死了,趕緊找大夫來看,大夫竟然說我爸這是好轉了。就一個電話,比打針、吃藥、上醫療設備都好用。”
“這是好事呀,路大哥,你該高興才是。等路伯伯再穩定些,我和爸爸一起去看望他。”景妍也替路一鳴高興。
路一鳴看向景妍,眼神有點奇怪。
景妍問他︰“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我提我弟,你不生氣呀?”路一鳴問。
“啊?我為什麼要生氣?”景妍不明所以。
“要不是他,你能欠那麼多高利貸嗎?你不欠高利貸,我能訛你當小時工嗎?要不是我訛你當小時工,你能認識那兩個冤家嗎?”路一鳴又要開始懺悔了。
“要不是他,我能認識你嗎?要不是認識你,我能成功離家出走嗎?要不是離家出走,我能想起來去驗dna找爸爸嗎?要不是找到爸爸,我能有現在的幸福生活嗎?所以,路大哥你不要再愧疚了,你是我的大救星、大恩人。”
景妍的彩虹屁每次都能吹到路一鳴的心坎上,他“噗嗤”一笑,“小妍妍嘴抹蜜了,要不是我是你哥,我非娶了你不可。”
景妍突然收起了笑容,她想起了江凌。
“哎……哎……小妍妍,可不帶生氣的啊。你知道路大哥嘴上沒有把門的,就愛逗你玩。”路一鳴趕緊哄她。
“不是,路大哥,我沒生你氣。我是心里有事。”
“心里有事?你咋總心里有事?爸爸找到了,國內大獎拿了,培訓學校開起來了……唯一那點感情困擾,江湛一家也低頭賠禮道歉了,團圓飯都吃了,剩下就是正式官宣,舉行盛大的婚禮,給我生個龍鳳胎的外甥外甥女了。”
看來江湛沒和路一鳴說那天的事,景妍自然也不能講。不知怎麼,她就是放心不下江凌。
路一鳴跟景妍回了家,晚飯自然又是重慶火鍋。他吃得那叫一個嗨,把爺爺奶奶逗得哈哈大笑。
“彝娃子,你有福呀,現在是兒女雙全了 。我們白揀了個大孫子嘍。”
奶奶邊說邊給路一鳴夾黃喉吃,臭小子吃了三盤黃喉了,還吵著下次來要奶奶給他做黃喉面吃。
路一鳴嘴甜,還幽默,吃完飯拉著爺爺奶奶擺龍門陣,從遠古講到清朝、民國,一個三本生愣是把兩個老師範生唬住了。他還非要給老人家背詩。
“《雨巷》,作者戴望舒。”
路一鳴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溫茶,全情投入。
撐著油紙傘,
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彳亍著
冷漠、淒清,又惆悵
她靜默地走近,走近,
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像夢一般的
像夢一般的淒婉迷茫
像夢中飄過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圮的籬牆
走盡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
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悵
撐著油紙傘,
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飄過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路一鳴最後一個動作是雙手一高一低指向窗外,那份虔誠和企盼讓人仿佛身臨其境,好像馬上有田螺姑娘從天上飛下來一樣。爺爺奶奶全然被帶入詩的意境,順著他的手看向窗外,爺爺若有所悟︰“這ど兒是想老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