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一鳴終于把從歐陽教授和顧瀚那里听到的情節拼湊完整,想起景妍那時的精神狀態,後脖頸處的吻痕和咬痕,他比誰都清楚當一個男人對自己深愛,心里卻沒有自己的女人的佔有欲達到極點後會做出什麼極端的事,也終于明白了景妍這麼堅決的原因。
“江湛……他沒少折磨你吧?”路一鳴從牙關里擠出幾個字。
“那時候他特別強勢,我不听話,想跑,想離開他,他就……顧瀚年後回來,他也……”
景妍抽泣著,路一鳴眼楮失神。因為景妍的傷痕他罵過江湛,可是江湛會用鞭子抽景妍,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路大哥,我是真的怕了。我不想再和這樣的豪門公子哥有什麼關連了。我承受不了。我想開心、自由地活著,有吃有喝有穿有玩有點存款就行了……我不想天天被人居高臨下地監督、指導,被批評這不對那不好的……
他父母當時因為我的復雜身世堅決不同意我倆在一起,逼著他和我離婚……知道我親生父親是大學教授後,又主動來找我爸爸,說什麼一家人都同意我們的婚事,這讓我怎麼理解?
我的心死了……我真的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相信愛情,相信婚姻……”
景妍哭得悲戚,路一鳴坐在一旁遞著紙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沒法替江湛解釋。
景妍說公子哥的那些話也沒有什麼不對,因為他曾經就是那樣。
脾氣暴躁、情緒不穩定,拿身邊最親的人撒氣,對喜歡的女人有極強的佔有欲和控制欲,費盡力氣得到後又不珍惜,失去了才知道純情女孩的可貴。
現在,身邊可以發展的女人再多,總是難免要懷疑是不是奔著他的錢來的,這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是悲哀的、落寞的,甚至是淒慘的。
因為愛無可愛,所以愛無能。
“景妍,你……你不能一棒子把有錢人都打死,顧瀚不一定也那樣。雖然不知道江湛為什麼會變成你說的臭德性,但是依我對他快三十年的了解,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們兄弟三個,各有各的優缺點,但本質都不壞。江湛和顧瀚更是有涵養的。我最操蛋,以前啥樣你也清楚,現在我不是在一點點變好嗎?婚姻是需要經營的,你得給男人修正自己的時間。”
路一鳴好言相勸,景妍低著頭擦著眼淚,不作聲。
“景妍,這些事歐陽教授知道嗎?”
“我沒和爸爸說,我怕他去找江湛算賬。我爸知道的那些是師姐和他說的,師姐知道的只是一星半點,這他都心疼得哭了好幾次。我不想因為我的事讓爸爸痛苦、自責,所以,我必須離婚。
路大哥,這些事我原本是要爛在肚子里一輩子的。你答應我,一定不要和任何人說,包括顧瀚。也不要在江湛面前提起……我想和他和平地分開,給大家都保留點體面吧……”
淚眼盈盈的景妍用乞求的眼神看著路一鳴,他心里一陣悸痛。他終于明白兩個好兄弟為什麼這麼愛景妍了,她的的確確是個萬里挑一的好姑娘。
長相和專業能力不說,性格好,敢愛敢恨,感情專一、堅強、隱忍、不物質、懂感恩,肯為了愛人奉獻、犧牲,被她愛著的男人得有多幸福啊。
顧瀚講起和景妍一起在醫院里的那一晚哭到淚崩,顧叔叔查到景妍離開醫院後跳海,被四個黑衣人救了,應該是回去就被江湛狠狠地收拾了一頓。
歐陽教授說景妍春節後離家出走前從七八米高的大樹上跳下來想自殺,她買火車票去北京沒打算回來路一鳴是知道的。景妍自殺了幾次,不管是不是江湛逼的,都和他脫不了干系。再勸他們繼續生活在一起,對景妍來說的確是太殘忍了。
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地去學校門口羞辱景妍,那時她應該是好不容易才得到回學校上學的機會,卻被欺負成那個樣子。
沒有他訛景妍當小時工,就沒有後來這一系列的事。始作俑者是他,推波助瀾的是他,火上澆油的也是他,這些都是這個弱小的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在承受著。
景妍到現在還那麼相信他,不但沒有記恨他,還把他當成親哥哥。
被江湛和江家父母傷透了心,也不說他們一句壞話,對江湛幫過丁姨的忙心存感激,人情非還不可。不想讓江湛和顧瀚兩兄弟翻臉,自己吞下所有委屈。
這麼好的女孩子上哪里找啊?全天下也就這麼一個吧?
路一鳴懊悔極了,更加內疚,景妍所有的苦難都源自于他。
江湛很久沒有出現在朗誦班了,景妍以為路一鳴做好了他的思想工作,也就放了心,把全部心思用在準備畢業音樂會、各種演出和比賽上。
暑假,父女倆去了俄羅斯,景妍終于看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和外公外婆,看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一家人經過漫長的等待在二十二年後團聚了。
媽媽阿依莎的病情在看到女兒後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她不但叫出了“嘟嘟”這個小名,還一點點地想起了女兒的其它名字。
落日余輝里,歐陽教授彈起鋼琴,景妍放聲歌唱,外公拍手打著拍子,外婆拉起大提琴,媽媽竟然隨著音樂跳起舞蹈。
每個人的眼里都盈滿淚水,看似平凡幸福的小日子他們全家人走了整整二十二年。
五口人一起生活了一個月,有媽媽陪伴的每一天都是甜蜜的、溫暖的、幸福的。景妍心靈的傷疤徹底愈合。有家真好,有爸爸媽媽真好,有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真好。
回國後,父女倆專程去看望了丁姨和王叔,他們的情況也不錯。丁姨胖了,和王叔一起種菜,種果樹,養雞,養狗,養鴨,養鵝,過著“悠然見南山”的日子。明宇恢復得也很好,大夫說年底就可以出院正常工作、生活了。
景妍現在沒有別的想法,就是努力掙錢,把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媽媽都接到身邊來。
朗誦高級班里有人提出成立合唱團,都是周末上課,既學唱歌又學朗誦,反正二者相輔相成,都是重在聲音的塑造和情感的表達。
景妍在全國性的聲樂比賽上接連拿了好幾個大獎,有了名氣,班上的學員一致推選她教他們,能唱歌,會彈鋼琴,省得再請伴奏老師了。
九月,“海燕”合唱團正式宣告成立。
朗誦初級班和中級班的叔叔阿姨們听說後,也強烈要求開唱歌課,集中一天學習,省得來回坐車麻煩。
景妍當然願意擴大規模,就和路一鳴說了她一直以來的想法︰做老年人培訓機構。
路一鳴全力支持,景妍做管理、搞教學,他提供後勤保障。
緊接著又開設了老年話劇表演班、各種樂器班、舞蹈班……
歐陽教授和路一鳴文藝圈的人脈極廣,請來的老師專業能力都很強,口碑相傳,培訓學校的名氣很快就打響了。
與傳統的老年大學不同,景妍的培訓學校走的是中高端路線,教課宗旨不只是學習一門技藝,更多的是培養一個愛好,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質量。
原先的兩個合唱團仍然在社區由景妍親自授課,費用維持原價不變,這是她對長久以來不懈支持她的叔叔阿姨的一種反哺。
培訓學校規模不斷擴大,路一鳴原來準備的一層樓遠遠不夠了。
這天,路一鳴到學校接景妍去看新校區。
“怎麼這麼幸運,找到一個三層樓,還是市中心這麼好的地角?路大哥你真是太有能力了。小妹佩服,佩服!”
景妍雙手抱拳和路一鳴開著玩笑,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路大哥,你是在臉紅嗎?”景妍打趣路一鳴。
“胡說,你大哥我臉皮厚得機關槍都打不透,還能臉紅?剛運動完,我還沒消汗呢。來,快把這個冰淇淋吃了,別化了,我剛吃完。”
路一鳴遞給景妍一個盒裝的草莓冰淇淋,景妍樂壞了,最近忙得要命,都沒有時間去買支冰淇淋吃,可把她饞壞了。
“景妍,你抽時間學開車吧。車從公司的賬上走,幫我免點稅,也算為你謀福利了。自己有個車也方便,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路一鳴說。
“是該學,可是我怕學不會呀。我對車一點兒領悟力都沒有。我這個人對動手動腳的事就是不行,可是能小腦不太發達。”
景妍用勺子挖著冰淇淋,吃得香甜。
路一鳴笑眯眯地看著她,“你做菜做飯收拾衛生又快又好,舞跳得也不錯,怎麼可能小腦不發達?你呀就是本能地排斥不喜歡的事,比如︰運動。”
景妍咯咯笑,她可不就是不愛運動嘛。但是這些年也堅持下來了,只不過人家是天天運動,她是隔一天運動一次。要不是運動能提高肺活量對唱歌有好處,她才不要呢。
忽然間,想起自己堅持運動的好習慣還是那個男人逼她養成的,臉上的笑頓時收斂了幾分。
“過幾天我帶你和歐陽教授去打高爾夫球吧,你還一次沒去過呢。我看義父可挺喜歡的。”路一鳴說。
“我不要去,一走就要走三個多小時,又累又曬。你帶我爸去吧,把他鍛煉成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小老頭,省得我操心他。我謝謝你了,路大哥。”
景妍把冰淇淋盒子放進垃圾桶,側身窩在車座上閉上眼楮。
“路大哥,我睡會兒啊,到地方叫我。”
路一鳴轉頭看向她,把副駕的車座背調低,空調調升一度。
細細的鼾聲很快響起,景妍睡著了。路一鳴又看了景妍一眼,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
景妍的嘴角有一塊巧克力殘渣,他伸手想要幫著擦掉,眼楮眨了眨又收回了手,不自然地撓了撓額角。
落日余暉,晚霞艷麗,映紅了路一鳴的臉。
停車場里。
路一鳴沒有叫醒景妍,他知道這丫頭最近累得很,想讓她多睡一會兒。
景妍醒來後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睜開眼才想起來這是在人家的車里,馬上收回手,尷尬地笑笑。
路一鳴也笑,“歐陽校長,看看新校區你滿意不?”
景妍下了車,瞪著眼楮,驚呆了。這歐式建築風格的房子也太美了吧。
“路大哥,這麼漂亮的房子做學校是不是有點可惜呀?這里以前是做什麼生意的?感覺像是電影里解放前的賓館和咖啡廳。”
“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呃,不對,是不能苦了這些叔叔阿姨們。”路一鳴打著哈哈。
景妍笑得像一朵花,路大哥說話就是逗,天知道他腦子里哪來的那麼多有意思的話。
進到樓里,她再次瞪大了眼楮。
雖然沙發、茶幾、桌椅都蒙著白布,布滿了灰塵,還是能看出來以前裝修的奢華。
景妍摸著紅色燈芯絨的落地窗簾和白色的窗紗,上下打量著。
“路大哥,以前的商家什麼都不要了嗎?”
“是,都不要了。”
“那這個窗簾我可不可以拿回去?”
“拿哪兒去?”路一鳴問。
“我想買個單身公寓,這個窗簾正好適合,以前我喜歡藍色和粉色小動物的窗簾,爸爸已經幫我換過了。我自己的房子用這個正好。”
路一鳴听完呵呵直笑,這丫頭還是那麼樸實無華,還是那麼摳門。
“大教授的女兒,買套新房還要撿舊的窗簾用,我答應別人也不答應啊……”
“別人?誰呀?”景妍一臉好奇地問。
“呃,我說義父呀,他怎麼舍得嘛。多教幾個藝考的學生什麼樣的窗簾買不來?路大哥送你也可以呀,又沒幾個錢……”
路一鳴偷著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四處看的景妍笑眯眯地,心里打起了小算盤。
“路大哥,我還是覺得這里做學校可惜。我就是沒有錢,要是有錢就在這里開個以音樂為主題的咖啡廳,周末搞點小資活動,看看電影、跳跳爵士舞、組織個小型音樂會什麼的。”
“這里以前就是咖啡廳,二樓三樓在很多年以前是賓館。”路一鳴說。
“哦。”景妍拿起一個杯子,上面寫著“寶麗特咖啡”,這名字怎麼這麼熟悉呢?在哪里看過?
“景妍,覺得這幢樓怎麼樣?”路一鳴問她。
“這里怎麼租?貴不貴呀?”
景妍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她更關心價格。
“呃……我想買下來。”
“那得多少錢啊?”景妍驚詫地問道。
這里是海城的二類地角,而且還是一整幢樓,價格肯定不低。
“商業地產,未來可期。我的公司買下來,然後租給你的學校,租金嘛意思意思好了。我看中的不是租金,是這塊地的發展前景。”
路一鳴輕描淡寫,眼楮不停地眨著。
“那不行的,路大哥,學校是咱們兩個人合伙的,借用你的資源也要給錢的。”
路一鳴笑笑,“你喜歡就行了,別的我來辦。”
景妍點點頭。
“裝修方案你要提意見,畢竟這里是要作為你培訓學校的主要辦公地點。你剛才的那些想法我看都可以涵蓋進去。國家富強,人民有希望,現在的老年人更講求享受品質生活,所以這方面要多考慮老人的想法,做點文章。”路一鳴說。
“那我回去想想,再做做調研,看看老人們還有什麼想法。”景妍答道。
兩個人又交流了一些辦學的想法,不知不覺晚上八點了。
“一起吃飯吧,景妍。”
“行啊。路大哥,今天我請你,你想吃什麼?”景妍爽快地答應。
“前面不遠處開了一家湘菜館,我想吃那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