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南宮瑾他們倆正伏在寢宮冰冷的琉璃瓦上,下方燭火搖曳,將窗紗映得昏黃曖昧。
里面的聲音,竟像是早已知曉他們的存在。
“走吧,下去。”南宮瑾聲音低沉,悄無聲息地飄入院中。
隋淵緊隨其後,落地時足尖輕點,看著前面那到身影,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殿門虛掩。
推門而入,一股馥郁得有些甜膩的暖香撲面而來。
重重紗幔後,一個曼妙身影慵懶斜倚在軟榻上,身著流光溢彩的鮫綃紗袍,正是虞美人。
“呵,”她未起身,目光如帶著鉤子,先在南宮瑾冷硬的臉上掃過,最終卻黏在了隋淵身上,紅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好生俊俏的後生。這深宮寂寞,不如…留下來陪本宮解解悶兒?”尾音拖得綿長,帶著赤裸裸的挑逗。
隋淵眉頭一皺。他慣常在脂粉堆里游刃有余,此刻卻莫名覺得那目光黏膩冰涼,渾身不自在。“免了,”他下意識握緊了腰間劍柄,“不對胃口。”
虞美人嬌嗔地撅起嘴,眼中媚意更濃,卻隱隱透著一絲冷光︰“真是…不識抬舉呢,傷了本宮的心。”
“夠了!”南宮瑾踏前一步,聲音如同淬了冰,“驚鴻,收起你這套把戲。我來,只為求一個答案。”他目光如炬,直刺紗幔後的身影。
“驚鴻”二字一出,隋淵瞳孔驟縮,背脊瞬間繃緊!
紅花會四年,他豈會不知“弒神”之名?千面美人驚鴻,最是詭譎莫測!
虞美人臉上的媚笑瞬間凍結,如同面具般寸寸龜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
她緩緩坐直身體,紗袍滑落,露出半截雪白的肩頸,氣氛陡然變得凝滯而危險。
“咯咯咯…”短暫的死寂後,她忽然又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仿佛剛才的冷冽只是錯覺,身體也重新軟了下去,“瑾哥哥還是這般心急。告訴你便是了,何必動怒呢?”她眼波流轉,仿佛盛滿了委屈。
隋淵心中警鈴大作︰這女人變臉比翻書還快,果然是千面!方才的端莊、此刻的嬌憨、轉瞬的冰冷…哪一個才是真?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鞘上的紋路。
“南宮瑾!”虞美人臉色又是一變,聲音陡然拔高,“你可知自己捅破了天!世子身死,右使隕落,‘紅’的怒火,你擔得起麼!”她胸膛起伏,眼中燃起真實的怒焰。
緊接著,她竟又捂住臉,肩頭聳動,發出壓抑的啜泣︰“我…我在這深宮之中,如履薄冰,苦心經營多年…眼看就要成了…卻被你們一朝毀盡!如今梁王獨攬大權,再無掣肘…一切都完了!嗚嗚…”
“嘖,”隋淵忍不住嗤笑出聲,帶著幾分痞氣,“你不是手段通天麼?再把他‘弄’下來不就…”話音未落,一股尖銳至極的破空聲撕裂了殿內的暖香!
一點寒芒,快如鬼魅,直刺隋淵咽喉!
“鐺——!”
火星迸濺!隋淵幾乎在聲音入耳的同時本能拔劍,劍身險之又險地格在頸前,精準地擋住了那枚小巧卻致命的袖箭!箭鏃在劍身上擦出刺耳的銳響。
他猛地抬頭,眼中再無半分戲謔,只剩下冰冷的殺意,直射向榻上之人!
虞美人不知何時已坐起,臉上再無半分嬌媚或哀傷,只有一片森然寒霜,濃郁的殺氣如有實質般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寢殿。
“本宮說話時,”她一字一頓,“不喜有螻蟻聒噪。”
“夠了!”南宮瑾厲喝一聲,瞬間擋在隋淵與虞美人之間,一手按住了隋淵握劍的手臂。
他看也不看身後的虞美人,聲音低沉,“我們走!”
“哎?”虞美人歪著頭,臉上又瞬間切換成孩童般天真無邪的表情,嗓音也恢復了甜膩,“瑾哥哥這就要走啦?可我還沒告訴你…”她眨著大眼楮,仿佛滿是疑惑。
“我要的答案,”南宮瑾拉著隋淵徑直走向殿門,聲音冰冷地拋在身後,“已經拿到了。”
殿門開合,兩道身影瞬息融入殿外的夜色。
就在門扉合攏的剎那,虞美人臉上所有表情瞬間褪去,只剩下一種近乎殘酷的漠然。
她嘴角緩緩向上勾起,形成一個冰冷而完美的弧度。
“來人啊——!有刺客!快來人啊——!”淒厲驚恐的尖叫聲瞬間劃破寂靜的宮闈,帶著足以撕裂耳膜的穿透力!
與此同時,她右手閃電般探入左臂衣袖,毫不猶豫地將一柄一模一樣的袖箭狠狠刺入自己左肩!
噗嗤一聲輕響,鮮血瞬間染紅了華貴的紗衣。
劇痛讓她臉色煞白,額角滲出冷汗,但她眼神卻冷靜得可怕。
拔出袖箭的瞬間,她掌心內力一吐,那精鋼所鑄的小箭竟無聲無息地化為了一撮細不可查的金屬粉末,再無痕跡。
整個過程不過呼吸之間。
她身體一軟,重重倒在地上,肩頭的血色迅速蔓延。
“砰!”殿門被猛地撞開,侍衛統領帶著大批甲士沖入,火把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殿內。
看到地上肩頭染血、臉色慘白如紙、渾身顫抖的虞美人,統領倒吸一口涼氣。
“娘娘!”
“追!刺客剛逃!封鎖宮門!格殺勿論!”統領怒吼一聲,留下幾人護衛,親自帶兵如潮水般涌出。
宮女們手忙腳亂地將虞美人攙扶到榻上,她虛弱地喘息著,唇色盡失。
不多時,沉重的腳步聲和甲冑踫撞聲由遠及近,帶著一股壓抑的怒火。
梁王大步流星闖入殿內。
“美人!美人你怎麼樣?”他沖到榻前,聲音帶著驚怒。
虞美人聞聲,掙扎著想要起身行禮,卻牽動了傷口,痛得悶哼一聲,身體無力地軟倒。
梁王連忙伸手扶住,她便順勢虛弱無比地倒入梁王懷中,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滾落。
“大王…臣妾…臣妾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嗚嗚…”她的聲音氣若游絲,身體在他懷里微微顫抖。
梁王抱著懷中帶傷的身體,看著那刺目的血色和蒼白的小臉,心疼與怒火交織。“美人莫怕!寡人在此!寡人定要將那膽大包天的惡徒碎尸萬段!”他環顧四周,厲聲下令,“加派人手!將這寢宮給寡人圍成鐵桶!一只蒼蠅也不許飛進來!再調一隊金吾衛,給寡人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揪出來!”
“大王…”虞美人抬起淚眼朦朧的臉,聲音帶著無盡的依戀和恐懼,“臣妾…臣妾好怕…求您…這幾日…陪在臣妾身邊可好?臣妾…只有在大王身邊,才覺得安心…”她將臉深深埋進梁王胸口。
梁王感受著懷中的顫抖,心軟了又軟。
美人受驚,刺客未明,此刻離開確實不妥。“好,好,寡人陪著你。莫怕。”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對隨侍大總管沉聲道,“傳旨,今日起輟朝三日!一應奏章,三日後寡人親覽!”
殿內很快只剩下梁王與懷中看似驚魂未定的虞美人。
燭火 啪,映照著兩人依偎的身影。
虞美人依偎著,仿佛汲取著安全感,過了許久,才用細弱蚊吶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大王…那刺客…身手詭譎,來去無蹤…他們…他們的目標…恐怕…並非臣妾這無用之人吧…”她抬起眼,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