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會殺自己兒子?你開什麼玩笑!”隋淵嗤笑一聲,濃眉擰緊,滿臉寫著不信。
這念頭太過駭人,顛覆了他對王權父子的認知。
“身處那個位置,為了鞏固王位,你覺得...還有什麼事是他們做不出來的?”南宮瑾的聲音平靜,卻像淬了冰的針,扎進在場每個人的心底。
隋淵臉上的不以為然瞬間僵住,隨即化為一片駭然。
鳳七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握緊了腰間的短刃。
夏澤最先點破這層殘酷的可能,而他們對夏澤的判斷,早已近乎本能地信服。
“所以...”鳳七努力理清思緒,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大公子梁起亥,本是想來尋求新晉陰陽家家主甦妲己的庇護?結果撞見夏澤也在屋內,驚懼之下,才倉皇逃了?”
“正是如此。”南宮瑾沉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
“那現在怎麼辦?他的死活關我們屁事!”隋淵煩躁地一揮手,“難不成還要我們滿世界去找他?”
“這...”南宮瑾的目光投向門外庭院深處,“就要看夏澤如何打算了。”
作為曾經的老對手,如今的同伴,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揣度夏澤那深潭般的心思。
...
庭院深處,晚風拂過蓮池,帶起粼粼波光。
甦妲己倚著朱欄,縴指隨意撥弄著水面,幾尾錦鯉靈動地追逐著她的指尖。
亭中,夏澤靜坐,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重重宮牆,望向未知的遠方。
“帝君在想什麼?”甦妲己旋身,輕盈地落在他身側。
“你猜?”夏澤唇角微揚,收回目光。
“唔...”甦妲己歪著頭,眼波流轉,帶著幾分狡黠,“帝王劍既已歸鞘...帝君可是在謀那大梁山河?”她語出驚人,卻說得理所當然,仿佛在談論明日天氣。
“呵,”夏澤輕笑出聲,帶著贊許,“你倒是我肚子里第二只小蛔蟲!”
“第二只?”甦妲己頓時撅起嘴,不依地搖晃他的手臂,“那第一個是誰?竟敢搶在我前頭!”
“第一個啊...”夏澤眼神瞬間變得悠遠溫柔,眼前仿佛浮現出那個清麗堅韌的身影,“也是一位奇女子...”
甦蓮 ...許久未見了。不知她是否安好?產後身子可曾調養如初?那小小的孩兒...)
念及此,一股暖流夾雜著思念悄然涌上心頭。
“走,我帶你去見見這第一只小蛔蟲!”夏澤忽然起身,握住她的手。
“當真?”甦妲己眸中瞬間綻放光彩,隨即又染上遲疑,“可是...陰陽家初定,諸事繁雜,我怎能...”
“有些事,該放手讓他們自己歷練了。”夏澤意有所指。
“我不懂。”甦妲己眨眨眼,帶著純然的困惑。
夏澤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尖︰“我是說,把陰陽家暫交予南宮瑾他們打理便是。”
“哇!”甦妲己頓時雀躍起來,像卸下了千斤重擔,“當個甩手掌櫃!好極!那便...現在就走?”
“嗯!”夏澤用力點了下頭,轉身如一陣風,“等我留書一封!”
...
馬蹄輕叩青石板路,車輪轆轆。
這一次,執韁駕車的換成了興致勃勃的甦妲己。
“吁——!哎喲,它...它怎麼不听使喚呀!”甦妲己手忙腳亂,韁繩在她手中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
拉車的駿馬一會兒偏向左,一會兒又猛地沖向右邊,馬車也隨之蛇形搖擺,險象環生。
夏澤安然穩坐,非但不急,反而饒有興致地欣听著佳人這難得的手忙腳亂,唇邊笑意加深。
“帝君——!你快來幫幫我嘛!”甦妲己帶著哭腔的嬌嗔飄了進來。
兩人截然不同的反應交織成趣,笑聲在曠野間回蕩。
雖然已出城門許久,大梁都城的輪廓卻仍在視野盡頭。
倏地,夏澤探手穩穩握住韁繩。
方才還撒歡亂竄的馬兒頓時溫順下來,馬車穩穩停住。
“帝君!你明明能降服它,方才竟看我笑話!”甦妲己氣鼓鼓地回頭,這才注意到前方官道上肅立的一隊人馬——盔明甲亮,刀槍林立,正是大梁官兵!為首一人錦衣華服,氣度沉穩,正緩步上前。
甦妲己白了他一眼,全無懼色。
即便失去了那雙能洞徹人心的妖異白瞳,她骨子里的高傲也未減分毫——除了夏澤,余者皆不入她眼。
“在下梁起亥,”來人深深一躬,姿態放得極低,“見過大夏崎澤君,見過陰陽家甦家主。”
甦妲己秀眉頓時蹙緊,眼中滿是毫不掩飾的厭煩︰“怎麼又是你?我說了,幫不了!你自求多福去吧!”她心思剔透,早看穿了對方所求。
梁起亥並未因這直白的拒絕而退卻,依舊維持著躬身的姿態,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急迫︰“父王...已知世子薨逝!以他的性情,定會徹查到底!屆時...”
“你是在威脅我?”甦妲己瞳孔驟縮,聲音陡然轉厲,一股無形的威壓瞬間彌散開來,“莫說區區梁王!便是他此刻親至,我甦妲己也敢當面認下,是我殺了那世子!你待如何?”
“大膽!”後方兵士齊聲怒喝,刀劍瞬間出鞘,寒光閃爍,殺氣騰騰地圍攏上來!
甦妲己傲然立于車轅,衣袂無風自動,毫無懼色。
因為夏澤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絲凝練到極致的內力悄然釋放。
嗡——!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以馬車為中心,一股無形的恐怖重壓轟然降臨!
梁起亥只覺雙肩如同扛上了萬鈞山岳,膝蓋不受控制地發軟。
那些持械圍攏的士兵更是不堪,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便如同被巨錘砸中,噗通噗通接連跪倒在地,兵器脫手,額頭青筋暴起,掙扎著卻連一根手指都難以動彈!
不過數息之間,官道上已跪倒一片,只剩下馬車上的兩人卓然而立。
“走吧。”夏澤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塵埃。
馬車再次啟動,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壓如潮水般退去。
梁起亥渾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喘息,望著那漸行漸遠的馬車,絕望與不甘交織,猛地嘶聲大喊︰“先生——!求賜一條生路啊——!”
晚風中,一句縹緲卻清晰的話語悠悠傳來,如同神諭般落入他耳中︰
“隨遇孤星淵在寒,灼灼瑾相陰陽家。”
梁起亥渾身劇震,反復咀嚼著這十四個字,眼中的絕望如同冰雪消融,瞬間被一種豁然開朗的狂喜和敬畏取代!
他掙扎著爬起,對著馬車消失的方向,再次深深拜伏下去,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官道上︰
“梁起亥...謝先生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