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俠和妹妹開車從譙縣過來的時候,醫生已經告訴志平,這一周再做一次ct,大概就能出院了。
這麼多天來,這是志平听到的最開心的話了。
下午金俠趕過來時,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在走廊上昂首闊步而來,志平總覺得金俠在衣服搭配上不恰當。妹妹金芳就是一件米色風衣,一條紅圍巾看起來有些喜慶。金俠一進來便把一個毛線帽拿下來,露出凌亂的頭發。她問志平“蓮蓮在哪里?”
“在四海,媽媽上午帶過來的,下午就回去了。”
“哦哦,那你讓媽媽把孩子送過來吧?我們就不過去了,今晚上住賓館,妹妹明天還回省城我也跟著一起,我自己的公眾號也要一周更新兩次,學校里也有事呢!”
志平不想听金俠說這些匆匆忙忙的話,顯得她像個日理萬機的總理。但還是平靜地給媽媽打了電話,把蓮蓮送過來。
這時,金芳包里“嘩啦”一聲,滑出來一串現代車的寬大鑰匙,金俠便拿在手里把玩,一臉羨慕的神情。
志平早已知道金芳買了車,金芳似乎也很享受這種悠哉的生活,有房有車有大把自由的時間,而金俠所羨慕的不過就是房子,車子,票子。
金俠不僅到處接工程賺介紹費,還努力寫公眾號。雖然都是些二手的心靈雞湯,但她樂此不疲的欲望像是吃激素長大的肉雞,膨脹到變異。
志平跟金俠說話時,仿佛對方只是一個熟人,他早已在心中同情過金芳也理解過金俠,心里就特別平靜。
一會母親把蓮蓮送來,金芳遠遠地喊著“蓮蓮”,接過來抱在懷里,並且連聲夸道“蓮蓮越長越好看了。”又問“怎麼小臉皴了?大嬸給抹點護膚霜吧?”
母親便解釋,孩子就怕抹臉,一抹臉就哭,要重新洗掉小臉才舒服。金俠听了很急躁,大聲說“那不行,小女兒臉皴了那多難看呢,必須要抹香香。待會我們去化妝品店給她買幾瓶好的。”
母親並不開心,心想她自己用了一輩子的瓦塊油防開裂的,效果很好,現在孩子用大寶就不錯了,還有什麼好的呢?于是說“那你買來只要孩子願意抹,也行啊!”
志平說想要翻個身,讓金俠給他幫忙把墜子拎起來。金俠只愣著不知如何幫忙,母親看不下去,過來熟練的拎起墜子等志平翻身躺好又放回,一切動作麻利到位。母親像是明白兒子只是讓她不要說話才故意說翻身拎墜子,但她看到金俠手足無措笨手笨腳的模樣便冷冷地說“那我回去了,有什麼事你老婆在的,什麼時候需要我,我再來。”
志平連連擺手,看到母親咕嚕一句“指望什麼呢?自己就是個病人!”然後消失在病房走廊盡頭。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志平說“沒事你們就帶著蓮蓮去賓館吧,我腿不能動,也不能陪你們。”
“那你一個人晚飯怎麼吃呢?”金芳關心地問。
“媽媽送來的保溫桶都放在床頭櫃子里,有什麼事情叫護士也會過來。”
“那好一點,不過我們也不著急,來了總要陪陪你的。”
“不了不了,101novel.com多天了,已經習慣了這樣。”
金俠這時從包里拿出一沓錢,說是妹妹和爸媽給的紅包,一共4000塊錢。志平便客氣地對金芳說“讓你花錢了,心里感到不安。”
“人吃五谷雜糧,哪能沒病沒災。”
金芳勸慰著志平,然後便讓蓮蓮過去把錢收下。一蓮走過來對爸爸說“收下吧,姨姨讓你收下呢!”
金俠便笑著對女兒說“蓮蓮,媽媽新房在裝修,也缺錢了。這錢媽媽先拿去用好不好?”
蓮蓮看著媽媽,忽然認真地說“那你給爸爸100吧?”
“為什麼要給100呢?”
“100就是最大最大的錢呀!”
金俠大笑起來,志平則平靜地說“你著急用錢就先拿著吧,我這里也花不了多少錢,還有一部分報銷的。”
金俠兩眼放光,開心的說“好的哩”,然後像一陣風似的帶著女兒跟妹妹下樓去了。
第二天上午,金俠把女兒送過來,說女兒不跟她親,昨晚非要奶奶不可,然後嘆了口氣。
志平沒說話,一會金芳過來跟志平作別,志平只遠遠的看一眼身材姣好的金芳,想到金俠寫得那些文章故事,有一半是來自金芳吧?
志平看著貌似不同,實則一模一樣的姐妹倆一前一後離去,他仿佛看到了婚姻的無奈和成人世界的苟且。
半天他才回過神來,看著女兒說“我們蓮蓮長大了,一定要干干淨淨的哦。”
女兒便說“爸爸,我听你的,我要自己洗衣服。”
說著她讓爸爸看,說她一點都沒弄髒衣服,奶奶還表揚過她呢!
志平便流著淚躺在床上撫摸著乖巧的女兒。女兒很安靜的一動不動,又看到爸爸在流淚,像是萬分疑惑,問爸爸“是哪里疼嗎?我去叫護士阿姨。”
志平才收住眼淚,說“爸爸哪里都不疼,是蓮蓮說干淨的話,讓爸爸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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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志平出院那天,他給堂哥張武打了電話,讓過來幫忙。張武很快就騎摩托車過來了,堂哥找到主治醫生,詳細的問了這腿以後走路會不會受影響,醫生說按目前狀態不會受影響,但不排除歲數大了或者陰雨天會酸痛,這些話堂哥都一一轉述給志平。
志平總是豁達地說“還操心老了,能活到老嗎?”
志平十分開心,幽默的開著生死的玩笑。一會醫生帶著助手過來給志平把墜子拆掉,然後糊上一層紗布包在腿上,便扛過來兩半白色的石膏桶,在志平腿上合起來又用螺絲固定好,然後告訴志平一些出院的事項和100天來復查。
志平心情很好,不時地看著窗外,只管點頭。醫生覺得志平在快樂地敷衍,便轉身走了。
堂哥下樓叫了出租車。志平嘗試著下來,他才發覺一個月沒走路,那條腿上的肌肉早已萎縮成縮骨嶙峋的模樣。他用手摸摸皮肉,松松垮垮的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堂哥把志平送到四海苑後,志平母親已經在做午飯了,一會飯好便招呼佷兒坐下喝杯酒。這麼多天來,志平第一次坐在家里的餐桌上吃飯,無比的開心。
母親說他摔倒那天牆上有血印的位置,志平再仔細看看,是有一點沒擦干淨的痕跡,但他真不知道這血是從哪里來的。他疑惑那天早上腿摔斷了,體外並沒有創傷,哪里來的血印?
“可能是我忘了,也許是我手上或者腳上的皮膚劃破了吧?”
志平只能如此解釋,他覺得冥冥中有些東西是注定的,這次斷腿也是注定他還有沒走完的路,要用這條腿走呢!
又想到女兒出生時受到磨難,也注定她是志平的女兒。世上的事只要放在心中就好,他不會說也不會問。
志平想從此以後,佛在心中,往後的日子樂善好施,扶危濟困。他鄙夷那種帶著各種欲望去拜佛的人,那些不虔誠的利用佛祖,又豈能如願呢?
吃飯的時候,張武問到志平明年也該去杭州了。志平點點頭,只有在親人面前,他才會如實的說到杭州,那也是他心里向往的地方。
堂哥看著志平說“這麼多年,二叔二嬸也跟著你吃了不少苦,你們姊妹三個都在杭州,二嬸他們歲數大了,也種不了地,老了也要去你們那里的。”
志平听了點頭道“我們肯定要養他們老的。”
母親卻極力反對道“我不去杭州那麼遠,車子都要跑半天,我暈車,去一趟跟生一場病似的。”
堂哥不緊不慢地說“你今天就听我來講,看看我講的可有道理。小平子,你也認真听。我把我看到的樁樁件件講給你們听。
“二嬸,你說你老了,哪里都不去,往老家一縮。話不是這樣說的,孩子們都在杭州買房定居了,你們倆老的沒人管,我們佷子們也看不下去啊?所以你們再不想去也要去,按說人老了還是待了一輩子的老家舒服。但事實情況是,孩子們這麼遠,不可能回來照顧你們了。”
母親仿佛若有所思,默默無語。
堂哥接著對志平說“當初決定在杭州買房,有沒有跟二叔他們商量好呢?不僅是父母漸漸老了,你們沒法照顧,還有你的工作,畢竟杭州那邊你沒有熟人,一切靠自己從頭再來,一開始也肯定很不容易了。”
母親像是忘了當初決定在杭州買房時,她也是支持的,便悠悠的嘆了口氣說“他不會听我們的,現在去杭州,那就是多指望妹妹她們幫忙了唄!”
堂哥見二嬸這樣說,就不再糾結當初為什麼去杭州買房了。
“其實我不是說買房這一件事,就像當初你辦廠時,你很少跟家里人商量,後來廠沒辦法再維持下去。大爺,姐夫都虧了。現在就看你前妻那個家庭和那個人,別說能不能把廠辦起來,就是辦起來了,估計也堅持不下去。後來你去了西河鎮,結局也正是這樣,婚姻走到了頭。
“小金是網上找來的,我不知道你是否滿意,但我看的出來,二叔二嬸不滿意。我只說一件事,正月初四,我和你大嫂兩人過來準備給二叔拜年的,敲了半天門都沒回應,看看時間,早上都10點多了,還以為家里沒人,準備下樓的時候听到里面有腳步聲,才又等到你出來開門,原來你們都沒起床。
“按說都快中午了,一家人還睡著不起來,後來小金出來穿著一件北方人的大棉襖,頭也沒梳,臉也沒洗,就跟我們打招呼,我只說了一句大人起來該給孩子做早飯了。你當時還要留我們吃飯,但我們也就是站著說幾句話就走了,你還記得吧?”
志平想起那是今年正月初三,他和金俠兩人去亞飛家喝酒,到夜里才回來。第二天不巧堂哥過來,他雖然記起這件事,但堂哥大嫂卻在心中早已把金俠定義成一個毫不稱職的妻子和母親了。
志平母親听了這些,滿眼鄙夷的目光,她說“要說起小金的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當初我和他爸都覺得太遠了,也不了解,可是他不听別人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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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平只說那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去朋友家喝酒,回來太晚了。
堂哥說“按說你也快要去杭州了,我們有兄弟一場,以後怎麼樣?大概也就是當個熟人朋友走一走,我在這里說這麼多呢,只是想讓你以後的路走得更好一點。任何事情要多征求父母意見,如果父母不同意的事情,你執意去做,不管結果怎麼樣,一開始父母心里已經有怨氣了,這對于老年人來說也是很傷身體的。
“至于你以後成功與否都不太重要了,所以做每一個選擇一定要多考慮到家里人,有些話沒法說,但你能感受到他們真實的想法。”
張武的這一番話,讓志平恍然覺得,這十幾年來自己所做的每一個選擇,其實根本上都是違背父母的心願,心情便有些沉重,默默的低頭吃菜。
母親听到張武說的話,便嘆了一聲說道“沒辦法呀,一場大雨落到焦湖里了,這麼多年來,從生病到第一個老婆,又到現在第二個,我們長輩也只能盡心盡力的幫助啊,許多事他就是不听我們的,他說每個人都要自由,那我們就沒辦法了!”母親又重重的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張武見二嬸不停地嘆息,便又收回這些沉重的話題,轉過來說“不過我看出來你還是很袒護小金,這是好事。再大的事,只要夫妻兩個想法一致,也就沒事,按我的想法,按你媽的想法,那都是不可能要小金的,但你堅持下來,你也有你自己的幸福啊!”
志平覺得堂哥只是不想把話題引得太深,而輕飄飄地收回了。至于金俠,他覺得自己可以從內心否定金俠,就不能從別人嘴里說金俠的不是,那是對他幾年前的抉擇做的否定。
志平又覺得自己那一絲可憐而虛偽的自尊被堂哥踩得粉碎,終于不說話了,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張武起身拿過杯子說“我看到你今天心情不錯,才說了這些話,以後你去杭州了,我當然希望你能越過越好,看到自身不足,有能力把父母都接到身邊,你別听二嬸說待在那里不習慣。這世上只要有錢,哪里都是淨土,沒錢哪里都淨是土。”
這最後一句話,讓志平心里堅定的想一定要努力把父母接到那邊養老!
“老弟,你不要想太多,我告訴你要看到自己不是掙錢的時候了,畢竟上有老下有小,小金是幫不上你什麼忙的,你要根據自身情況選一個合適的事情來做。我听說那邊50多歲的大爺給人看門都快五千一個月了,那你就找個合適的廠礦學校啥的公家單位,從一開始就兢兢業業看大門,很清閑的,正好適合你看書。”
志平心想,他怎麼可能會去做一個傻子一樣的保安?那他這麼多年讀的書,經歷過的事不都是浪費了嗎?雖然過去不用還多少房貸,一個女兒花費也不大,但他不想做保安,他去了大城市,總得有些抱負吧?
母親看出兒子牛脾氣又來了,便勸佷兒吃菜,說“後面的事情以後再說,老大今天也把話說了,都是為你好的。”
志平感覺自己有些醉了,他覺得自己這段時間來認可了很多事,原諒了許多人,唯有沒放下自己好斗的一腔熱血。
他想到自己的身體終日為高血糖苦惱,想到生病後的那幾年,幾乎沒有過低血糖的癥狀,而曉月離開後的這幾年越來越頻繁了。
志平又想到自己才40歲不到,如果再往後50歲60歲了,自己不知道會遭遇怎樣嚴重的低血糖事件,如果身邊沒人該多危險呢?志平不禁害怕起來,他覺得能走能動,能吃能睡的時候並不是糖尿病好了。
而高血糖引發的不可逆的並發癥,一直在悄悄的埋伏在那里,就等著哪天爆發呢!
志平酒後困意襲來,都沒跟堂哥打招呼,就爬上床睡覺去了,堂哥什麼時候離開的志平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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