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在柔軟的床榻上投下幾道明亮的光斑。莉娜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從香甜的睡夢中醒來，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抱住身邊那個熟悉的、溫暖的身體，卻只摸到了一片冰涼的、空蕩蕩的床鋪。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不只是他，就連睡在另一側的米拉也不見了蹤影。巨大的床榻上，只剩下她、艾格尼絲和阿黛拉三個人。
艾格尼絲幾乎在同一時間醒來，她坐起身，那頭金色的長發如同瀑布般滑落肩頭。她環顧四周，看著那兩個空蕩蕩的位置，眉宇間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疑惑。“他們人呢？這麼一大早，天都還沒全亮，跑哪兒去了？”她的聲音里還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沙啞，卻依舊掩蓋不住那份屬于女王的敏銳。
阿黛拉也翻身坐起，她揉了揉還有些惺忪的眼楮，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那張總是帶著幾分冰冷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幾分慵懶的、屬于少女的嬌憨。“還能去哪兒，肯定是米拉那個精力旺盛的家伙，又拉著首領去她的鐵匠鋪鼓搗什麼新玩意兒了。她昨天晚上就念叨著，說要給新炮車設計一種更省力的轉向結構。”
“可……可是，早飯都還沒吃呢。”莉娜有些擔憂地說道，她掀開被子下了床，開始穿戴衣物，“米拉總是這樣，一忙起來就什麼都忘了。不行，我得去看看，順便給他們送點吃的過去，餓著肚子怎麼能行。”
艾格尼絲看著莉娜那副賢妻良母的模樣，臉上露出了一個無奈而又寵溺的笑容。她也優雅地走下床，開始對著鏡子梳理自己那頭長發，聲音里帶著幾分調侃。“你呀，就是太慣著他們兩個了。依我看，就該讓他們餓一餓，不然那個男人還真以為，他身邊有我們這幾個圍著他轉，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她嘴上雖然這麼說，但穿戴的速度卻一點也不慢。
與此同時，鐵岩城最大的官方鐵匠鋪里，氣氛卻與府邸的溫馨截然不同。這里熱火朝天，幾十名光著膀子的鐵匠師傅圍成一圈，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工坊中央的那塊巨大木板上，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與米拉同款的、混雜著痛苦、迷茫與自我懷疑的復雜表情。
“你看，米拉，這個思路很簡單的！”他指著木板上一個畫得歪歪扭扭的、像是茶壺又像是鐵鍋的東西，語氣里充滿了循循善誘的耐心，“我們先把水在這個密封的鐵罐子里燒開，水燒開了就會變成什麼？對，水蒸氣！然後我們讓這些水蒸氣從一個管子里噴出來，去推動這個……嗯……這個叫活塞的東西，讓它來回動！”
米拉抬起頭，那雙總是閃爍著火焰般光芒的琥珀色貓眼，此刻卻寫滿了迷茫和痛苦。她看著木板上那堆鬼畫符，又看了看旁邊那些同樣一臉懵圈的鐵匠師傅們，感覺自己的腦袋里像是有十幾把小錘子在同時敲打。
他在說什麼？燒水？用燒開的水去推一個鐵疙瘩？這……這有什麼用？這個男人……他腦子里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東西啊！
“然後呢？”她有氣無力地問道，那條毛茸茸的尾巴無精打采地在身後耷拉著，“就算那個叫活塞的鐵疙瘩動了，又能怎麼樣？難不成它還能自己長腿跑起來嗎？”
“哎！問到點子上了！”他一拍大腿，像是遇到了知音，臉上的表情更加興奮了，“它自己當然不會跑，但是我們可以把它的這種‘來回動’，通過一些齒輪和連桿的組合，變成輪子的‘轉圈動’啊！你想象一下，我們造一個巨大的、裝滿了輪子的鐵皮車，只要這個大鐵鍋不停地燒水，它就能自己嗚嗚嗚地在鐵軌上跑起來！那速度，比最快的戰馬還要快！一天就能從鐵岩城跑到索倫堡！”
他越說越激動，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冒著滾滾濃煙的鋼鐵巨龍馳騁在北境大地上的宏偉景象。然而，他這番充滿了激情和想象力的描述，在米拉和周圍那些鐵匠听來，卻無異于天方夜譚。
“停！停一下！”米拉終于受不了了，她伸出雙手，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那張總是帶著幾分野性魅力的臉上，此刻布滿了痛苦的褶皺。她指著木板上那個被他稱為“鍋爐”的巨大鐵罐子，聲音里帶著幾分崩潰的顫抖，“我……我還是不明白！你憑什麼覺得，就那麼一點點水燒開之後冒出來的氣，能推動那麼大一個鐵皮車？那得需要多大的力氣？！”
“這是科學！是物理！是熱力學定律！”他試圖用一些他自己也一知半解的高深詞匯來增加說服力。
“我不管什麼雪什麼驢！”米拉用力地抓著自己那頭火紅色的長發，感覺自己的腦子真的快要炸了，她發出了絕望的哀嚎，“我只知道，你現在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鑿子，在我的腦仁上又敲又鑽！頭好痛！我感覺……我感覺我要長腦子了！”
旁邊一位年紀最大的鐵匠師傅，也是鐵岩城里手藝最好的大師傅，終于忍不住了。他顫顫巍巍地走上前來，指著圖紙上那個巨大的鐵罐子，用一種充滿了實踐經驗的、不容置疑的語氣問道︰“首領大人，恕我直言。您說的這個……鐵罐子，要把它完全密封，還要能承受住水燒開之後那巨大的壓力，那它的厚度……至少得有這麼厚！”他用手比劃了一個夸張的尺寸，“而且，連接處不能用鉚釘，必須是一體鍛造，不然肯定會漏氣！這麼大一個鐵疙瘩，要一體鍛造，別說我們鐵岩城，恐怕就是王都的皇家工坊也做不出來！就算做出來了，那它得有多重？您確定，那點水蒸氣，真的能推動它自己？”
完蛋，問到點子上了。我光知道原理，鬼知道這玩意兒具體怎麼造啊。一體鍛造？听起來就好貴好麻煩的樣子。
他看著老師傅那張寫滿了“你別是來消遣我們”的臉，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清了清嗓子，試圖用自己那套理論繼續解釋︰“這個……這個傳動的問題，我們可以參考營地里那個大水車嘛！水流能推動水車轉，那更強大的水蒸氣，肯定也能推動齒輪轉啊！邏輯上是通的！”
就在他還在絞盡腦汁地試圖把這個邏輯圓回來的時候，三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鐵匠鋪的門口。莉娜手里提著一個食盒，艾格尼絲和阿黛拉則跟在她身後，三人臉上都帶著一種忍俊不禁的、看好戲的表情。她們顯然已經在門口听了好一會兒了。
“咳咳，”艾格尼絲清了清嗓子，邁著優雅的步伐走了進來，她看了一眼木板上那堪稱抽象派大作的圖紙，又看了看那個正滿頭大汗的男人，臉上掛著她那標志性的、帶著幾分揶揄的微笑，“親愛的，我剛才好像听到，您是準備用這個……會自己跑的鐵皮車，來運輸物資和軍隊？”
“呃……是有這個想法。”他有些心虛地回答。
“很好，想法很宏偉。”艾格尼絲點了點頭，隨即話鋒一轉，“那麼請問，您計算過成本嗎？先不說您這個巨大的鐵鍋能不能造出來，光是您說的那條能讓鐵皮車跑起來的‘鐵軌’，要從鐵岩城鋪到索倫堡，那需要消耗多少鐵礦？需要多少工匠日夜不停地勞作？這筆開銷，我初步估算了一下，大概能把我們鐵岩城未來十年的稅收都給提前預支了。您確定，我們要為了一個……嗯，一個會噴氣的移動茶壺，就把自己給折騰到破產嗎？”
莉娜也走了過來，她將食盒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柔聲細語地，卻提出了一個更致命的問題︰“還有……安全呢？這麼大一個燒著開水的密封鐵罐子，萬一……我是說萬一，它在跑的路上，不小心炸開了，那……那得是多可怕的場面啊？坐在里面的人……豈不是……”她沒敢再說下去，但那擔憂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阿黛拉則走到了圖紙的另一邊，她盯著那個簡陋的“活塞”和“連桿”結構看了半天，才用她那特有的、簡潔而又一針見血的語氣，提出了一個純粹從軍事角度出發的疑問。
“跑得比戰馬還快？我不信。就算它真的能跑起來，它能轉彎嗎？能爬坡嗎？能在崎嶇的山路上行進嗎？如果在戰場上，它被敵人用幾塊大石頭堵住了鐵軌，那這個跑不動的鐵皮疙瘩，不就成了一個又大又笨重、只能等著挨打的活靶子嗎？”
面對著來自“老婆聯盟”和專業鐵匠師傅們的、從經濟、安全、軍事、工藝等全方位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靈魂拷問，他終于徹底敗下陣來。他看著眼前這些因為自己的“奇思妙想”而陷入集體性頭腦風暴的眾人，又看了看自己圖紙上那個越看越像個笑話的“蒸汽機”，終于忍不住發出了和米拉同款的、絕望的哀嚎。
“啊——！頭我的頭也好痛！書到用時方恨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