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露尚未被陽光完全驅散,索倫堡與鐵岩城之間的曠野上,一座嶄新的、散發著新砍伐木材和泥土氣息的巨大營寨,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鋼鐵巨獸,沉默地宣告著它的存在。與之前菲利普那草率的臨時營地不同,這里的一切都彰顯著主人的謹慎與決絕。
深達兩米的壕溝環繞著整個營寨,溝內插滿了削尖的木樁。厚重的木制寨牆上,每隔五十步就架設著一架巨大的床弩,那黝黑的弩身在晨光下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營寨四角,更是矗立著四座緊急搭建起來的投石機哨塔,塔上飄揚著斯特勞斯家族的旗幟。卡瓦諾伯爵站在中央的了望台上,看著這一切,心中卻沒有絲毫的安寧,反而像是被一張無形的大網越收越緊。
他身後,一名情報官正用一種壓抑著恐懼的、幾乎是耳語的聲音匯報著昨夜那場單方面的屠殺。
“大人,根據……根據從菲利普伯爵營地里僥幸逃出來的幾個潰兵描述,他們……他們根本不知道敵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大火是從糧草堆和馬廄最先燒起來的,緊接著整個營地就亂了。他們說……說看到了那個在鐵岩城下出現過的綠色惡魔,還有……”
情報官說到這里,聲音因為恐懼而劇烈地抖動起來,他咽了口唾沫,才繼續說道︰“還有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他們說……那個女人像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當著所有人的面……活生生割下了菲利普伯爵的頭顱,然後……然後高高舉了起來……”
卡瓦諾的後背猛地竄起一股寒意。他轉過身,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情報官,那張總是帶著幾分儒雅和傲慢的臉上,因為震驚而微微有些扭曲。
“你說什麼?她……她把菲利普的腦袋……割了下來?”
“是……是的,大人。幾乎所有逃回來的士兵都看到了那一幕。他們甚至不敢……不敢再提起那個女人的樣子,只說……只說她很年輕,但眼神比北境的寒風還要冷。”
卡瓦諾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干。他不是沒殺過貴族,在戰場上刀劍無眼,失手殺死對方主帥的事也時有發生。但那種“失手”,和這種充滿了羞辱與示威意味的、刻意的斬首示眾,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這是在赤裸裸地告訴他,告訴所有人——你們那套自欺欺人的所謂“戰爭規則”,在我這里,一文不值。
為什麼?那個女人,那個艾格尼絲,她瘋了嗎?!她難道不知道,此舉會徹底激怒整個帝國的貴族階層?她到底憑什麼?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手里的那些詭異武器,已經強大到可以無視一切了嗎?
他之前一直以為,自己面對的只是一群佔據了地利、有些小聰明的叛軍。可現在,他開始懷疑了。或許……從一開始,他們就錯了。他們所有人,從赫爾曼公爵到他自己,都小看了這個年輕的女爵,小看了她身邊那個神秘的綠皮男人,小看了這片貧瘠卻堅韌的北境土地。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液,悄無聲息地注入了他那顆高傲的心髒。他們不是來平叛的,他們是來送死的。他們是獵人,卻一頭撞進了更可怕的、未知猛獸的巢穴里。他們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棋手,卻不知道,從踏入北境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成為了別人餐盤上的佳肴。
“大人?”情報官看著他那變幻不定的、難看到了極點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卡瓦諾沒有回答。他只是失神地轉過身,重新看著北境的地圖,那座黑色孤城,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一個可以攻下的目標,而像一張緩緩張開的、等待著吞噬他和他麾下這最後三萬大軍的巨口。
我們的敵人……到底是什麼……
這個念頭,讓他的脊背陣陣發涼。他心里,越來越沒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