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岩城，市政廳一間被緊急征用、收拾得最干淨的房間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草藥味和酒精消毒的刺鼻氣味。
莉娜已經脫掉了礙事的外套，只穿著一件貼身的白色襯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縴細的手臂。她那張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臉上，此刻寫滿了前所未有的專注和凝重，眼神銳利得像一把即將劃開皮肉的手術刀。她指揮著幾個被她臨時培訓出來的、手腳還算麻利的人類婦女，有條不紊地準備著熱水、干淨的麻布、還有一排排在火上烤過消毒的、形狀各異的小刀和鑷子。
“酒精！再多拿一些過來！” 她的聲音清脆而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剪刀！把他的衣服剪開，小心傷口！”
索菲亞跪在臨時搭成的“手術台”邊，死死地握著弟弟冰冷的手，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滑落。她看著莉娜那鎮定自若、指揮若定的模樣，仿佛看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哽咽著哀求︰“莉娜……莉娜姐姐……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一定要救活我弟弟！”
羅莎站在一旁，臉上還帶著奔波的疲憊和剛才戰斗的血污，她伸出手，輕輕按住索菲亞顫抖的肩膀。莉娜在檢查完傷口後，抬起頭，目光落在羅莎身上，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贊許和肯定。
“羅莎，你做得很好。” 莉娜的聲音清晰而有力，“傷口處理得很及時，固定的方法也對。如果不是你，他可能……根本撐不到這里。”
得到莉娜的肯定，羅莎一直緊繃的心弦驟然一松，眼眶一熱，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太好了……我……我沒有做錯……
搶救在緊張地進行著。房間內，是女人們的世界，她們在與死神賽跑，用她們的智慧、冷靜和雙手，試圖將一個年輕的生命從深淵邊緣拉回。
房間外，長長的回廊里，氣氛同樣凝重。
楊浩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听著房間里偶爾傳出的、壓抑的器械踫撞聲和低語聲，眉頭緊鎖。他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在這里等著。
卡洛斯則像一尊沉默的岩石，坐在不遠處的長凳上。他沒有看那扇緊閉的門，只是低著頭，用一塊粗糙的布，一遍又一遍地、機械地擦拭著他那柄沾滿了敵人鮮血的闊劍。
“你是……上次在橡樹谷外面，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帝國兵，對吧？” 楊浩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卡洛斯擦拭的動作頓了一下，抬起眼皮，那雙渾濁的老眼里看不出什麼情緒。“記性不錯。”
“我只是好奇，” 楊浩走到他身邊，也靠牆站著，“你們不是帝國兵嗎？剛才那些……也是帝國兵。你們這算什麼？內訌？還是說……” 他看著卡洛斯，問出了一個最直接的問題，“這……已經算是背叛帝國了吧？”
听到“背叛”兩個字，卡洛斯那張布滿傷疤的臉上，竟然咧開了一個難看的、帶著幾分嘲諷的笑容。
“背叛？” 他低聲重復著，像是在品味這個詞的荒謬，“小子，你告訴我，什麼叫帝國？”
他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透了牆壁，落在了里面那個生死未卜的年輕人身上。“是那個坐在王都高高在上的御座上，連我們的臉都記不住，只會把我們當成棋子和炮灰的國王？還是那些腦滿腸肥、只會為了自己的利益爭吵不休的貴族？”
他“呸”的一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聲音里充滿了不屑和滄桑︰“老子當兵快二十年了，從南砍到北，從伊爾森的雪原殺到霞月的沼澤。我見過太多為了所謂‘帝國榮耀’而白白送死的兄弟，也見過太多打著‘帝國’旗號搜刮民脂民膏的雜碎。那玩意兒……跟我有什麼關系？”
他將擦拭干淨的闊劍重新插回鞘中，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那小子……是我看著長大的。”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像是在回憶什麼。“還不到一年……真的，從我收留他到現在，還不到一年。剛見到他的時候，就是個滿心只有仇恨、瘦得像根豆芽菜的毛頭小子，連劍都握不穩。可我看著他……看著他每天像瘋了一樣地訓練，看著他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復仇目標，把自己折磨得遍體鱗傷……”
卡洛斯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極其復雜的、混合著無奈、心疼，卻又帶著一絲……驕傲的神情。
“我本來……早就爛在哪個酒館或者戰場上了。可這小子……他讓我覺得，活著好像……還有點意思。” 他看著自己那雙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聲音里帶著一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笨拙的溫柔，“我就想看看……我能不能把他……教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能保護自己，也能分得清對錯的男人。而不是一個……只知道復仇的瘋子。”
他轉過頭，看著楊浩，那雙渾濁的老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坦誠。
“所以，你問我算不算背叛？” 他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效忠的……從來就不是什麼狗屁帝國。而是里面那個……還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的……傻小子。”
楊浩靜靜地听著，沒有說話。他看著眼前這個滿臉風霜、言語粗俗的老兵，心中卻涌起一股莫名的敬意。他懂了。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女聲，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慵懶的嘲諷，從回廊的另一頭幽幽傳來。
“真是感人肺腑的‘忠誠’啊。”
兩人同時回頭，只見艾格尼絲披著一件華貴的紫色絲絨斗篷，正緩緩地向他們走來。她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眸里，卻閃爍著如同冰刃般銳利的、洞悉一切的光芒。
她走到兩人面前，停下腳步，目光越過他們，看向那扇緊閉的房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說起來……還真是諷刺呢。”
她的聲音輕柔，卻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入這緊張而凝重的氣氛中。
“當初在王都的法庭上，指控我勾結異族、意圖叛國的‘英雄’……”
她頓了頓，目光緩緩移向卡洛斯，又最終落在楊浩的臉上。
“……可就是里面躺著的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