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林迪亞王都，維吉爾宮。厚重的猩紅色帷幕低垂，擋住了窗外灰蒙蒙的天光，也擋不住大殿內幾乎凝固的壓抑氣氛。昂貴的香料在銀制的香爐里燃燒著，卻驅散不了那股從南方邊境傳來的、帶著血腥味的失敗氣息。
赫爾曼•斯特勞斯公爵，帝國元帥，卡林迪亞軍方的擎天柱，此刻卻像一尊失卻了靈魂的石像，直挺挺地跪在大理石地面上。他身上早已換下了征塵僕僕的鎧甲，穿著一套符合他身份的深紫色絲絨禮服，但這華貴的衣袍卻絲毫掩蓋不住他臉上那灰敗的死氣和眼底深處難以磨滅的屈辱與痛楚。他的面前，是卡林迪亞的國王，阿拉里克二世。
阿拉里克二世正背對著他，站在一幅描繪著先王輝煌戰績的巨大掛毯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他沒有回頭，但那緊繃的背影和微微顫抖的肩膀，卻清晰地泄露了他內心的滔天怒火。
“十萬大軍…帝國最精銳的軍團…”阿拉里克二世的聲音低沉，如同烏雲壓頂，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出征時何等的氣勢如虹…如今…折損過半？！連糧草輜重都被敵人燒了個干淨？！赫爾曼！你告訴我！這就是你向我保證的…‘必勝之戰’？！”
他猛地轉過身，那張保養得宜、總是帶著幾分威嚴的臉上，此刻布滿了猙獰的怒意！他幾步沖到赫爾曼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跪伏在地的、他曾經最倚重的將領。
“陛下息怒！”赫爾曼將頭埋得更低，聲音沙啞，“臣…指揮失當，輕敵冒進，致使大軍慘敗，有負陛下重托…臣罪該萬死！”他沒有辯解，也沒有推諉。在這種結果面前，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
“罪該萬死？！”阿拉里克二世怒極反笑，聲音尖銳，“你一句罪該萬死，就能換回我那五萬為國捐軀的將士嗎？！就能挽回帝國的顏面嗎？！啊？！”他猛地一腳踹在赫爾曼的肩膀上！
赫爾曼被踹得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但他硬是咬著牙，重新跪穩了身體，承受著國王的怒火，一言不發。
大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國王粗重的喘息聲。發泄過後，阿拉里克二世似乎也冷靜了一些。他看著跪在地上的赫爾曼，看著這位為帝國征戰了一輩子的老將，那滿頭的銀發似乎比出征前更加蒼白，心中也涌起一絲復雜的情緒。憤怒是真的，失望是真的，但…他也清楚，赫爾曼依舊是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劍，尤其是在國內其他勢力蠢蠢欲動的時候。現在還不是徹底清算的時候。
他走回王座前，緩緩坐下，揉了揉太陽穴，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他換上了一副稍微緩和的語氣，仿佛剛才的雷霆之怒只是幻覺，“萬幸的是…伊爾森人沒有趁勢反攻，我們的國土…並未受到損失。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他像是自我安慰，也像是在給赫爾曼一個台階下。
“是…陛下聖明…”赫爾曼低聲應道。
“只是…”阿拉里克二世話鋒一轉，目光再次變得銳利，“朕听說…你那個寶貝兒子，埃德加…在後方看守糧草，也被…伊爾森人俘虜了？”
提到兒子，赫爾曼的心猛地一痛！那張飽經風霜的老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這是比戰敗本身更讓他痛苦的事實！他強忍著鑽心的疼痛，聲音哽咽︰“是…是臣教子無方，讓他…讓他身陷敵營…此事，不勞陛下費心。”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埃德加的贖金…所需的錢糧，臣願…願從我自己的封地和家產中出！絕不敢再勞煩國庫分毫！權當…權當是臣為此次戰敗，向帝國做出的補償！”他寧願傾家蕩產，也要把兒子換回來！而且，他也清楚，在這個時候，絕不能再給王室增添任何負擔，否則…
“哎呀！公爵這是說的哪里話！”阿拉里克二世立刻換上了一副痛心疾首、惺惺作態的表情，甚至還站起身，假意要來扶他，“你是為國征戰，埃德加也是在為國效力！父子二人皆是帝國的棟梁！他不幸被俘，帝國豈能坐視不理？讓你自掏腰包贖回兒子，這…這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朕？如何看待我卡林迪亞王室？”他話說得漂亮，仿佛真的要為赫爾曼承擔一切。
赫爾曼心中冷笑，嘴上卻只能感恩戴德︰“陛下厚愛，臣…感激涕零！但…但戰敗之責在臣，劣子被俘亦是臣管教不嚴之過…贖金一事，臣…斷不敢勞煩陛下…”
“嗯…”阿拉里克二世看著他這副“識趣”的樣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重新坐回王座上，語氣也變得輕松了一些，“既然公爵如此堅持…那朕…也不好強人所難。好吧，贖回令郎的事情，就由你自己處理。需要什麼方便，朕…可以給你行個方便。”他頓了頓，算是給了個不大不小的恩惠，但那言下之意也很明顯——皇室不會替你這個戰敗的將軍擦屁股，你自己惹的麻煩，自己解決。
“臣…謝陛下隆恩！”赫爾曼再次叩首，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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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慘敗，”赫爾曼的聲音依舊沙啞，但多了幾分作為統帥的責任感，他抬起頭，直視著阿拉里克二世，“但亂軍之中，亦有勇士。為振奮士氣，穩定軍心，臣懇請陛下…對個別作戰英勇、護衛有功的將士，予以嘉獎。”
阿拉里克二世靠在王座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臉上看不出喜怒。“嗯…打了敗仗，倒也沒忘邀功。”他語氣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貶，“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死氣沉沉的軍隊，可打不了勝仗。”他略一沉吟，“這樣吧。你擬個名單上來，挑幾個確實勇猛、事跡也過得去的。朕…可以破格冊封幾個男爵給他們。也算…給活著的人一點念想。”
冊封男爵？雖然只是最低等的貴族頭餃，但也足以讓那些底層士兵感恩戴德，重拾為王室賣命的勇氣了。阿拉里克二世算得很精明。既安撫了赫爾曼，提振了士氣，又沒付出什麼實質性的代價。
“臣…代將士們，謝陛下隆恩！”赫爾曼再次叩首，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鏡頭拉回北境山谷，幾天之後。
難民們的新家園——一個被他們自己命名為“希望鎮”的簡陋聚落，已經初具雛形。雖然大部分房屋還只是用木頭和茅草搭建的簡易窩棚，連像樣的牆壁都沒有，但空氣中彌漫的那種死氣沉沉的絕望，已經被一種忙碌而充滿活力的氣息所取代。
生活，總要繼續。人們紛紛拿出了自己賴以生存的看家本領。裁縫在窩棚前支起了他的舊縫紉台，開始替人縫補漿洗破舊的衣服；曾經在日落鎮開面包坊的鮑勃，房子還沒蓋好，就迫不及待地用泥土和石塊壘起了一個簡易的烤爐，雖然條件簡陋，但當第一爐帶著焦香氣息的黑麥面包出爐時，整個“希望鎮”都沸騰了！人們排著隊，用手里僅有的、營地分發的少量銅板或者自己采集的野菜，換取那一小塊象征著“正常生活”的面包，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笑容。
羅莎正帶著一群婦女在溪邊浣洗衣物，她那雙纏著干淨紗布的手已經能做些輕活了。她看著遠處熱火朝天的建設場面，心里充滿了感慨。不遠處，一群哥布林和幾個來自橡樹谷新村的人類、貓族工匠，正在一片開闊地上忙碌著。他們先是在地上挖出深坑，然後…往里面插進了一根根黑色的、拇指粗細的鐵條？就是鎮上鐵匠鋪里偶爾能見到的那種硬鐵棍？他們把那些鐵條按照某種奇怪的結構綁扎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個籠子般的骨架，然後又在周圍支起了木板…
“他們在干什麼？”羅莎好奇地走到正在旁邊監工的楊浩身邊，低聲問道。她還是有些不習慣主動和這個哥布林首領搭話，但幾天相處下來，恐懼感已經淡了很多，更多的是一種…好奇和探究。
楊浩正叼著一根草根，看著米拉指揮著哥布林攪拌著一種灰色的、泥漿般的物質。“哦，你說那個啊？”他指了指那些插滿“鐵條”的深坑，“這是在幫你們建城牆呢。”
“城牆？”羅莎愣住了，“用…用鐵條建？”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建築方式。
“對，”楊浩點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我看到了你們日落鎮那場守城戰。很英勇，也很…慘烈。”他的聲音低沉了一些，“如果有更堅固的城牆，或許…就不會死那麼多人了。”他指著那些鐵條和正在攪拌的灰色泥漿，“這是我們營地的一種新技術，用鐵條做骨架，再澆灌上這種特制的‘灰漿’，等干透之後，會變得比石頭還要堅硬！比你們之前那土圍子強一百倍！”
羅莎呆呆地看著那些忙碌的身影，看著那些在她看來不可思議的“鐵籠骨架”，又看了看楊浩那張雖然是綠色、此刻卻顯得異常認真的臉龐。用鐵條建城牆？比石頭還硬？這…是真的嗎？他…他為什麼要幫我們做到這種地步？ 她的心里充滿了疑問，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就在這時，一個女爵的親衛快步走了過來，在艾格尼絲耳邊低語了幾句。艾格尼絲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隨即恢復了平靜。她站起身，朝著正在“監工”的楊浩走來。
“看來…”她開門見山，聲音依舊清冷，“赫爾曼那個老家伙…終于還是灰溜溜地滾回去了。”她顯然已經收到了卡林迪亞大軍慘敗撤退的消息。
楊浩挑眉︰“哦？這麼快就有消息了？看來女爵大人您的情報網…不簡單啊。”
艾格尼絲沒理會他的調侃。“既然戰事暫時告一段落，”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遠處那初具雛形的“希望鎮”，又落回楊浩臉上，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我…也該回去了。”
要走了嗎… 楊浩心里莫名地咯 一下，竟然…有點舍不得？他趕緊甩甩頭，把這奇怪的念頭丟開。“行啊，”他臉上露出笑容，“那正好，你把那個俘虜也一起帶走吧？就是那個叫奧托的伊爾森少校。我估計，他現在可是個燙手山芋，正好交給你們卡林迪亞處理。說不定…戰後談判什麼的，還能派上大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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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尼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冰藍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贊許。“你倒是…挺聰明。”她沒有拒絕。用埃德加換回奧托，這本就是伊爾森可能的條件之一。把奧托控制在自己手里，無疑增加了她在未來博弈中的籌碼。
一切似乎都安排妥當了。看著即將離去的女爵，楊浩突然覺得有些…歉意？她在這里住了好幾天，自己好像一直忙著安頓難民，或者…沉浸在“秋季高峰期”的某種沖動里，都沒怎麼好好招待她。
“那個…”他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表情，“真抱歉啊，女爵大人。您好不容易來一趟，結果又是打仗又是安頓難民的，我這…一直瞎忙，也沒來得及好好招待您…”
艾格尼絲看著他那副帶著點憨厚和歉意的樣子，心里那點因為即將離別而產生的失落感，突然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了。
艾格尼絲的唇瓣輕輕抿了一下，那動作帶著一種微妙的、不易察覺的誘惑。“我明天再走，”她的聲音帶著一點不同于往常的柔軟，冰藍色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里面似乎有什麼情緒在閃爍，“今晚…你好好招待我一次！”
夜幕低垂，營地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將周圍的一切都染上了溫暖的橘紅色。幾張簡陋的木桌被拼湊在一起，擺上了大塊的烤肉、新出爐的面包、裝著果釀和麥酒的陶罐，還有莉娜采摘的新鮮野果。這是一場臨時的、卻又顯得格外熱鬧的宴席，為即將離去的理論上）女爵大人餞行。
令人意外的是，連奧托少校也被從山洞里“請”了出來。雖然依舊被兩個哥布林看管著，手腳也只是象征性地松開了些，但他至少能坐在桌邊，享受這難得的“自由”和美食美酒。看著那盤香噴噴的烤肉，他暫時忘掉了階下囚的身份和對未來的擔憂，只顧著埋頭大吃，畢竟…明天就要跟著這位看起來不太好惹的學姐走了，前途未卜，先吃飽再說。
篝火旁，氣氛熱烈而融洽。三個“女主人”——莉娜、米拉、阿黛拉，極其自然地圍坐在了楊浩的身邊，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包圍圈”。莉娜不時體貼地替他倒酒夾菜；米拉則毫不避諱地將自己吃不了的骨頭扔到他的盤子里，還時不時用尾巴勾他一下；阿黛拉雖然還是那副酷酷的樣子，但也會在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往他碗里添些她覺得好吃的食物。她們三個的目光，總是不經意地、帶著幾分警惕和審視，瞟向那個坐在主位上、姿態優雅卻有些格格不入的女爵。
哥布林情侶們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咕嚕正笨拙地試圖給妮娜剝一個堅果，結果把殼捏碎了，惹得妮娜嬌嗔著給了他一爪子沒用力）；格倫正和萊娜低聲說著什麼，精靈姑娘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卡布則被艾拉數落著少喝點酒，一邊點頭哈腰一邊偷偷又灌了一大口…那種粗糙、直接卻又充滿了生活氣息的親密和歡笑，在火光下顯得格外真實。
艾格尼絲端著酒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幅景象。看著那個被三個女人環繞、卻依舊游刃有余的哥布林首領；看著那些打情罵俏、毫無顧忌的哥布林情侶；看著遠處那些正在搭建新家園、臉上帶著希望的難民…她的心里，涌起一陣前所未有的、強烈的羨慕。這種鮮活的、充滿了煙火氣的、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粗野的生命力，是她在冰冷壓抑的貴族世界里，從未體驗過的。她那顆總是被理智和責任層層包裹的心，似乎…也渴望著這樣一份簡單而真實的溫暖。
楊浩注意到了她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落寞。他端起自己的酒碗，站起身，走到了她身邊。“女爵大人，”他的聲音帶著幾分真誠，“這一趟…多謝你了。不僅帶來了寶貴的情報，還派兵支援，這份情誼…我敬你！”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也感謝你，作為領主，對我們這個‘特殊’社區的…默許和支持。”他舉起了酒碗。
艾格尼絲抬起頭，看著他那在火光下顯得輪廓分明、綠色的臉上那雙真誠的眼楮。只是…對我作為領主的感謝嗎？ 她心里某個角落輕輕地問了一句。但她沒有說出口，只是微微揚起下巴，用一種帶著幾分挑釁、又帶著幾分孤高清冷的姿態，與他踫了一下杯子。
“叮。”清脆的聲響。
然後，她仰起脖頸，將杯中濃烈的果釀，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泛起兩抹動人的紅暈。
宴席在熱鬧歡快的氣氛中漸漸接近尾聲。篝火的光芒暗淡下去，大部分人都已經各自散去休息，只有幾個喝多了的哥布林還在互相攙扶著，唱著不成調的歌謠。
艾格尼絲似乎也喝多了不少，她站起身時，身體微微晃了晃，腳步也有些虛浮。守在她身後的親衛立刻上前想要攙扶。
“不必。”她揮了揮手，聲音帶著幾分醉意，卻依舊保有最後一絲清明和…命令的口吻，“你們先回去休息。我…我想一個人走走。”
親衛們有些猶豫，但不敢違抗她的命令，只能行禮退下。
楊浩看著她那明顯有些站不穩的樣子，心里有點不放心。雖然知道她酒量應該不至于這麼差，但萬一呢？他走上前去︰“女爵大人，您沒事吧？要不要我…送您回屋？”
艾格尼絲抬起頭，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在夜色和酒精的作用下，顯得水汪汪的，少了幾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幾分迷離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她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大，卻異常堅定。
“不用，”她搖搖頭，身子不自覺地向他靠近了一些，幾乎要倚在他身上，溫熱的、帶著酒香的氣息拂過他的臉頰，“你…陪我走走。醒醒酒。”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不容拒絕的意味。她拉著他，朝著營地邊緣那片新建的水車和旁邊波光粼粼的湖泊方向，慢慢走去。月光如水，灑在兩人身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也仿佛將這曖昧的夜色，拉得更加漫長…和充滿可能。
微涼的夜風吹拂，湖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艾格尼絲似乎真的只是想醒酒，她走到湖邊，松開了拉著楊浩的手，靜靜地看著倒映在水中的皎潔月亮，沒有說話。背對著他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甚至…有點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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