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念安帶頭沖入鎖文獄,身後的人群如潮水般涌進。獄道兩側的石壁上布滿了鑿痕,那些被刻意抹去的文字在金色光點的浸潤下,正一點點顯露出原貌——有《齊民要術》里“順天時,量地利”的農耕智慧,有《千金方》中“人命至重,有貴千金”的醫者仁心,甚至還有孩童們用炭筆歪歪扭扭寫下的“日月水火”。
“這些字都活著。”一個捧著殘碑的老石匠突然跪倒在地,用粗糙的手掌撫摸著石壁上重新浮現的“匠人”二字,老淚縱橫,“當年就是我親手鑿去的這些字,監工說匠人不配留名……可它們一直記著啊。”
石匠的話音未落,石壁上的“匠”字突然飛出,化作一把小小的刻刀,輕輕落在他掌心。刻刀上流轉的金光與他掌心的老繭相觸,竟在石壁上拓印出無數工具的紋樣——鋸、鑿、刨、斧,每樣工具旁都刻著一行小字,記錄著不同朝代工匠的姓名與絕技。
“天工一脈從不問出身。”阿石的龍淵劍在前方開路,暗金色的劍氣劈開迎面撲來的暗紫色霧氣,“能以匠心守文脈者,皆為傳人。”
越往獄底走,空氣越發凝重。暗紫色的蝕星根須如蛛網般纏繞在穹頂,根須末端垂著無數透明的囊泡,每個囊泡里都封著一卷古籍,囊泡外爬滿了扭曲的“禁”字。林霜的鎮魂箭不斷射出,箭矢穿透囊泡的瞬間,古籍上的文字便會化作金蝶飛出,與人群中傳來的誦讀聲相融。
“《孫子兵法》!”一個瘸腿的老兵突然指著一只囊泡,聲音因激動而顫抖,“我爹當年就是靠這本書里的法子,帶著鄉親們守住了村寨!”他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傷疤,“這疤是擋箭留下的,可書里的‘上下同欲者勝’,我記了一輩子!”
囊泡里的兵書突然劇烈震動,“兵者,詭道也”七個字沖破囊泡,在老兵面前化作一面盾牌,盾牌上的紋路竟與他胸口的傷疤隱隱相合。老兵顫抖著伸手觸踫盾牌,無數戰爭場景在他眼前閃過——有牧野之戰的號角,有淝水之戰的風聲,最終定格在一群百姓用鋤頭抵御外敵的畫面。
“原來……真正的兵法不在戰場。”老兵喃喃自語,突然轉身對著人群喊道,“大伙兒別怕!這些字記著咱們先人的法子,只要咱們念著它們,就沒有破不了的難關!”
人群的呼喊聲越發響亮,金色的聲浪如潮水般沖刷著獄道。那些被蝕星根須束縛的囊泡接連破裂,《農桑輯要》的字化作青苗,《天工開物》的字凝成器械,連一本殘破的戲文都化作伶人剪影,在石壁上演繹著忠奸善惡。
走到獄底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萬民碑如一座小山般矗立在中央,碑身由無數塊碎碑拼接而成,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有販夫走卒,有農婦村姑,甚至還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孩童涂鴉。最頂端沒有刻字,卻留著一個深深的掌印,像是無數人用手掌撫摸過,將碑石磨得溫潤如玉。
而纏繞在碑上的蝕星根須,竟比三人想象中粗壯百倍,根須深處隱隱傳來心跳般的搏動,每搏動一次,碑身上的名字就會黯淡一分。根須盡頭連著一個巨大的黑色繭房,繭房里隱約能看見一柄劍的輪廓,劍身上流淌著暗紫色的光,竟比之前的鴻蒙劍胚更顯詭異。
“那是……蝕星劍!”阿石的龍淵劍發出尖銳的嗡鳴,“郭守敬早就計劃好了,用萬民碑的靈蘊養劍,再用蝕星根須煉化,這劍要是成了,整個九州的文脈都會被它吞噬!”
話音剛落,繭房突然裂開一道縫隙,無數扭曲的文字從中涌出,在空中組成一張巨大的網,朝著人群罩來。那些文字都是被銷毀的禁書殘句,此刻竟化作鋒利的刀刃,割得空氣發出嘶嘶聲響。
“護住碑靈!”甦念安將湛瀘劍插入碑底,菩提子手串的金光順著劍刃流入碑身,那些黯淡的名字頓時亮起,“這些名字是百姓用念想刻上去的,咱們的聲音就是最好的養料!”
她縱身躍上碑頂,將手掌按在那個深深的掌印里。剎那間,無數記憶順著她的手臂涌入腦海——
一個老秀才在油燈下抄書,臨終前將書卷塞進牆縫;
一個繡娘在帕子上繡《女誡》,被發現後將帕子吞進肚里;
一群孩童在沙灘上寫字,潮水沖來前用石子將字壓住……
“原來你們一直都在。”甦念安的眼淚落在碑上,被淚水浸濕的地方突然亮起一行字“民之所念,即文之所在。”
這行字剛出現,萬民碑突然劇烈震顫,所有名字同時飛出,在空中組成一道金色的屏障,擋住了暗紫色的文字刀網。屏障上的名字不斷閃爍,每個名字都對應著人群中的某個人——
“張屠戶,你爹當年在碑上刻‘不欺秤’三個字,你現在賣肉還缺斤短兩嗎?”
“李繡娘,你奶奶繡的《孝經》帕子,你不是一直收在樟木箱里嗎?”
“狗蛋兒,你在碑上畫的小狗,現在會寫自己名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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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啜泣聲。被點到名的人紛紛上前,將手掌按在碑上,他們的掌紋與碑頂的掌印漸漸重合,金光順著他們的手臂傳遍全身。
張屠戶突然將砍刀往地上一插,扯開嗓子喊道“俺爹說過,做人得像稱星一樣清白!從今天起,俺家肉攤的秤砣,就用這碑上的碎石頭做!”他的話剛說完,碑身上“不欺秤”三個字突然飛出,化作一個青銅秤砣,穩穩落在他手中。
李繡娘從懷里掏出一個泛黃的帕子,帕子上的繡線雖已褪色,卻能看出“慈”字的輪廓“這是奶奶留給俺的,她說女子識字不是為了相夫教子,是為了心里有桿秤。”帕子接觸到碑身的瞬間,突然綻放出七彩光芒,無數繡線飛出,將那些暗紫色的文字刀網縫成了碎片。
連那個叫狗蛋兒的孩童都鼓起勇氣,用沾滿泥土的小手在碑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人”字“先生教的,這個字念人!俺娘說,只要還能寫這個字,就不算輸給那些壞人!”他畫的“人”字突然變大,化作一道金光,撞向那個黑色繭房。
繭房劇烈搖晃,裂縫越來越大。林霜趁機射出三支鎮魂箭,箭矢穿透裂縫,釘在蝕星劍的劍脊上。梵文金光順著箭桿蔓延,竟在劍身上刻出“道在瓦甓”四個篆字——那是天工祖訓,意為真正的道藏在最平凡的事物里。
“不!不可能!”繭房里傳來郭守敬殘留的執念嘶吼,“這些凡夫俗子的字,怎麼可能勝過天命!”
“天命?”甦念安站在萬民碑頂,聲音響徹整個鎖文獄,“你抬頭看看!”
所有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獄道上方的石壁正在剝落,露出外面的天空。無數金色光點從大都的大街小巷飛來,穿透石壁匯入獄底——那是家家戶戶窗欞里飛出的祈願,是學堂里傳出的誦讀,是田埂上農夫哼的歌謠。
這些光點在獄頂組成一張巨大的星圖,星圖上的每個星辰都是一個漢字,星辰流轉間,竟組成了九州山河的輪廓。
“看到了嗎?”阿石的龍淵劍指向星圖,“這才是真正的天命!是百姓用代代相傳的念想,在天上刻下的文脈星圖!”
龍淵劍突然騰空而起,暗金色的劍身與星圖中的“工”字星辰相連。剎那間,無數天工秘紋從劍身上涌出,順著蝕星根須蔓延,將那些扭曲的文字一一矯正。根須上的暗紫色漸漸褪去,露出下面原本的金色,竟與龍淵劍的光芒融為一體。
“原來……根須也能化作脈絡。”林霜恍然大悟,鎮魂箭的金光突然暴漲,“蝕星之力能污染文脈,文脈也能淨化蝕星!”
她的話音剛落,萬民碑上的名字突然齊齊亮起,所有名字連成一片金色的河流,順著被淨化的根須流入黑色繭房。繭房里的蝕星劍發出痛苦的嗡鳴,暗紫色的劍身漸漸透出金光,劍身上的詭異紋路被“民為貴”“道不遠人”等文字一一覆蓋。
當最後一縷暗紫色褪去時,繭房徹底炸裂。
一柄通體金黃的劍懸浮在半空,劍身上刻滿了百姓的名字,劍柄處瓖嵌著一塊碎碑,正是萬民碑最頂端的那塊。劍身在星圖照耀下,竟流淌出九州山河的紋路,與甦念安的湛瀘劍、阿石的龍淵劍隱隱共鳴。
“這是……文脈劍?”甦念安喃喃自語,伸手握住劍柄。
劍剛入手,無數信息便涌入她的腦海這柄劍沒有固定的形態,百姓的念想越盛,它便越鋒利;若有一天無人再記起那些文字,它便會化作塵土,回歸大地。
“它不屬于任何人。”阿石輕聲道,“只屬于所有記著字、守著心的人。”
就在此時,萬民碑突然開始震動,碑身的碎碑一塊塊脫落,化作金色的光點飛向獄道各處。那些光點落在石壁上,被鑿去的文字徹底復甦,獄道兩側竟漸漸顯現出壁畫——有倉頡造字的混沌,有蔡倫造紙的炊煙,最終定格在一群人圍著一塊新碑寫字的畫面,那些人里有漢人,有蒙古人,有老人,有孩童。
“碑碎了?”林霜有些不安地看向甦念安。
甦念安卻笑著搖頭,指向獄外“你看。”
眾人走出鎖文獄時,只見大都城的百姓正自發地在大街小巷立起新碑。有塊碑上刻著“五谷豐登”,是農夫們鑿的;有塊碑上畫著藥草,是郎中們畫的;甚至有個蒙古兵脫下盔甲,在一塊木牌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旁邊用漢字寫著“想回家種田”。
帖木兒站在欽天監的廢墟前,看著這一切,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卷文書,上面是他偷偷保留的天文觀測記錄。“郭守敬說,蝕星會在百年後再次出現。”他將文書遞給阿石,“這些記錄里有蝕星的軌跡,或許……或許下次你們能用得上。”
阿石接過文書,發現上面除了星圖,還有幾行小字“星可測,道可求,唯人心不可欺。”筆跡蒼勁,竟是郭守敬的手書。
“他早就醒了。”甦念安輕聲道,“只是不敢承認自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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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眼老秀才突然喊道“快看天上!”
眾人抬頭,只見文脈劍化作一道金光,在天空中書寫出四個大字——“斯文在茲”。寫完後劍身解體,化作無數金色的種子,落在大都的每個角落。種子落地處,要麼長出刻著字的小草,要麼開出帶著詩的花朵,連城牆磚縫里都鑽出幾株綠芽,芽葉上印著“天下大同”。
三個月後,大都城里再無人提“鎮文”二字。
元廷雖未廢除禁書令,卻再無人敢執行。因為百姓們發現,那些刻在心里的字,比任何石碑都難銷毀。有人在茶館里講《史記》,听者滿堂;有人在田埂上教《農書》,學子盈門;甚至連蒙古貴族的孩童,都偷偷學著寫漢字,說那字里有山川日月。
甦念安三人離開大都的那天,恰逢科舉放榜。新科狀元是個寒門書生,他沒有穿官服游街,而是帶著榜單來到皇家碑林的廢墟前,將榜單貼在一塊殘碑上,對著空無一人的碑林磕了三個頭。
“先生們,”書生聲音哽咽,“你們當年沒說完的話,我們接著說;沒做完的事,我們接著做。”
殘碑突然亮起金光,映出無數書生的虛影,他們笑著點頭,漸漸消散在風里。
雪驄馬踏著晨光出城時,甦念安回頭望去,只見大都的城牆上爬滿了藤蔓,藤蔓的葉片上寫滿了字。有孩童在城牆下認字,有老者在字間批注,連風吹過都帶著瑯瑯書聲。
“你說,蝕星還會再來嗎?”林霜撫摸著箭囊里的新箭,箭桿上刻著“薪火”二字。
阿石勒住馬,龍淵劍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來不來都一樣。”他指向遠方,無數村落炊煙裊裊,隱約能看見農舍牆上寫著“耕讀傳家”,“只要這些字還在,只要還有人記著它們,文脈就永遠不會斷絕。”
甦念安的菩提子手串輕輕轉動,和生樹的金色花朵在馬背上綻放,花瓣上的露珠映出九州大地的景象——從漠北到江南,從東海到西域,無數人正在書寫著屬于自己的文字。那些文字或許簡陋,或許平凡,卻像無數點星光,在大地上連成了河。
“我們該往哪去?”她問道,聲音里帶著笑意。
阿石指向西方“听說敦煌的藏經洞被風沙埋了,那里有無數經書在等我們。”
林霜搭箭指向東方“沿海的漁民說,有座島的礁石上刻著上古文字,受潮汐侵蝕快要看不清了。”
甦念安笑著策馬向前“那就先往西,再往東。”
馬蹄聲漸遠,卻在身後留下一串金色的文字,隨風飄散,落在每個識字人的心間。
那文字寫著只要有人提筆,文脈就永遠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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