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山丟了枝條,走到亭子里。
仇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停地抓撓著自己的手臂,撓的依舊是上回他自殘的左臂。
劉山坐在他身側,拉過他那條手觀察。
仇鈺的小臂上傷痕交錯,看上去像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且疤痕多到已經將他原本留下的圖案層層蓋住。
“你這是在做什麼?”劉山一臉嚴肅地看著他,“你是過敏嗎?一直撓。”
仇鈺听不懂“過敏”的意思,他總覺得自己與劉山之間有一道很深的溝壑,將他們阻攔在溝壑兩側。
他越是想過去,越是過不去。
只是見劉山沒能關注到自己,他就忍不住心生煩躁。
自從上回在自己身上留下傷口後,仇鈺一想到劉山的事感到煩躁時,就會忍不住去抓撓手上的圖案。
直到被抓出血來,刮出傷口。好像這樣做,他就能換來劉山的一絲關心。
“你會關心我嗎?”仇鈺依舊面無表情,此刻,他沒有再裝出那副柔弱的樣子,他的眼神帶著一絲偏執的瘋狂,仿佛只要劉山的回答不讓他滿意,他就會立即撲上前,撕咬劉山的喉嚨,讓對方再也說不出令他感到痛苦的話來。
劉山將他的眼神變化看在眼里,他理應說出令仇鈺感到滿意的話來安撫對方。
只是,一旦這樣做,他就徹底輸了。
他不願意。
如今的仇鈺可不是之前那樣隨意安撫一下就行的。
一旦他給出仇鈺想要的答案,對方只會用更加瘋狂的舉動來獲取他的關注。
劉山看著仇鈺,一字一句地說道︰“不會,如果你傷害自己只是為了取得我的關注。那麼,我告訴你,我將再也不會來見你。”
仇鈺的表情瞬間變得凶狠起來,眼神陰森森地盯著劉山。
周圍的下人早就退下,夏之瑛與紀洛雲也還在跑步,沒有注意到亭子里的暗流涌動。
很快,率先敗下陣來的人是仇鈺。
仇鈺將頭抵在劉山肩上,雙手環住他的腰身,“我好像病得不輕。”
劉山拍拍他的頭頂,“自信點,去掉‘好像’。”
仇鈺輕笑一聲,他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想稍微遠離你。”
“如果你說這話的時候能不抱這麼緊,我是會信的。”劉山將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拉下來,“我幫你包扎傷口。”
仇鈺點了點頭,他沉默不語地看著劉山像上次一樣為他處理傷口,最後仍舊在他手臂上打了一個結。
“仇鈺,”劉山認真地對他說道,“不要再傷害自己了。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仇鈺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他知道,這是一句拒絕。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我是你的負擔嗎?”
在模糊的視線里,仇鈺看到劉山綻出一個對他人而言極其溫暖的笑容,對他說道︰“是。你是我的負擔。”
仇鈺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無聲地哭泣著,他試圖停下,他愛的人認為他是一個負擔。
他應該停下,無論是哭泣還是窮追不舍。
可是,他做不到。
如果他能做到,又怎會如此痛苦?
如果他能做到,淚水又怎麼會不顧他的意願不斷流出?
如果他能做到……
仇鈺不住地隔著紗布,抓撓著自己的手臂,“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嗎?我不能再見你了嗎?”
他的情緒陷入崩潰之中,“因為我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嗎?因為我是一個閹人?”
“是不是我對你不夠好?是我哪里不夠好?”
他不停地問著,試圖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他看到劉山的嘴一張一合,可他卻什麼也听不見。
就好像,他連所愛之人的聲音都不配听到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劉山看到仇鈺的眼中不停地閃著紅色的數字,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同一個詞。
很快,“為什麼”又變成了“討厭你”。
“宿主,”觀測仇鈺情況的小分身突然開口道,“主體再次陷入了程序混亂之中,勞煩宿主盡可能地安撫他,以免他做出銷毀小世界的舉動。”
“怎麼又混亂了?鎖不是都解開了嗎?”劉山疑心道。
小分身解釋道︰“厭惡宿主是仇鈺的基礎設定,即使他解開了鎖,對宿主產生愛意,基礎設定也依舊不會改變,只是弱化。一旦恨意值超過愛意值,這個厭惡設定又會重新佔據他的大腦,只是這回仇鈺沒有被格式化,他對宿主的愛意依然在,所以這使他又一次陷入了混亂。”
劉山听得雲里霧里,听來听去,都是這個基礎設定在搞鬼。
“宿主,一旦小世界毀滅,不僅宿主的任務失敗,還有紀洛雲他們也將不復存在。宿主願意見到這種結果嗎?”小分身的聲音宛如一個惡魔,冷淡中帶著蠱惑。
劉山一咬牙,用力地朝仇鈺臉上扇了一巴掌。
即便仇鈺的臉被他打得偏過去,也依舊沒有停下口中的念念有詞。
就像是陷入故障的機器,不斷地重復著同一個詞匯,試圖從混亂的數據中尋找到一個答案。
劉山深吸一口氣,最後雙手揪住他的衣襟,將他拉向自己後,親上了他。
在嘴唇相踫的那一瞬間,仇鈺的眼神頓時就恢復平靜,他像是愣住一般,呆呆地看著劉山。
劉山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對仇鈺說道︰“如果你想見我,我就是翻牆也會來見你。”
夏之瑛跑得極累,見原本跑在前面的紀洛雲停下腳步,望著一個方向看,他也跟著停下,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他看到亭子里,仇鈺緊緊地擁抱著劉山。
劉山背對著他們,因而夏之瑛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看到了仇鈺的神情,那是一個得逞的又隱約帶著瘋狂的笑。
見他們看過去,仇鈺伸手放在唇邊,無聲地“噓”了一聲。
夏之瑛頓時打了一個寒顫。
紀洛雲若有所思,她回頭問夏之瑛,“你與國師大人相處得久,可知曉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夏之瑛仔細地回想,“雖然義父嘴毒,但其實他救過不少人。國師府里的下人很多都是從宮里出來的閹人和宮女,他們絕大部分都遭受了極大的傷害。”
小分身沉默地看著仇鈺的情緒值瞬間回到了一個平靜的狀態。
它沒想到,失憶狀態的主體連它都騙。
或許,仇鈺早就知道它的存在。
他在利用它去獲取宿主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