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地的臉色瞬間白了。他想起去年那場台風,自己囤的三十噸梭子蟹全臭在了冷庫里,賠了近千萬。這件事情還是李大地親口告訴給許振峰的,那時候,幸好用的不是公司的賬號進行投資,要不然,他100投資盈利的神話早就破了。
“股災會在什麼時候來?”李大地的聲音發顫,手指緊緊攥著絲帕,“我……我明天就清倉……不,現在就打電話讓操盤手準備凌晨就開始掛單清倉!”
李大地經歷過2007年股市瘋狂後的那一輪股災,慘痛的教訓該歷歷在目。此時,許振峰一股不留地清倉,李大地就知道,一定是許振峰已經嗅到股災的味道。
“別慌。”許振峰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還有兩周,股市才會有動靜,你有足夠的時間慢慢清。但記住,不能一下子全拋,得一點點來,不然會引起恐慌。”
李大地連連點頭,額頭上的汗卻流得更凶了。他突然想起三個月前,許振峰還勸過他別把所有資金都投進股市︰“當時我還覺得您太保守,直到今天,我的賬戶還一直在盈利……”
“人總是這樣,賺了想賺更多。”許振峰看著茶杯里的茶葉沉下去,“就像這茶泡飯,本來一口就能嘗出滋味,非要往里面加海參鮑魚,反而吃不出本味了。”
李大地這才注意到桌上的空碗,青瓷缽底還沾著些海苔碎。他突然想起剛才在大堂,听見廚師們議論說莊玉柳為了研發這道茶泡飯,下午試了二十多種茶葉,連手指頭都被熱水燙紅了。
“許總,您還記得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嗎?”李大地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那時候我還跟您說,你在風投行業里是沒前途的。”
許振峰也笑了。那是幾個月前的事,他剛到廣市創建“振峰投資公司”,剛開業的時候,李大地就當著很多同行的面,告訴許振峰,風投行業不是年輕人的創業基地,給許振峰潑了冷水。
“您當時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站在我對面說要做做大做強自己的公司。”李大地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我心里還想,這小子怕不是個傻子。敢在我這個‘風投界的第一人’面前大放厥詞,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當時有很多人起哄……”
後來的事卻打了所有人的臉。
許振峰用幾個月時間,就干出了別人做夢都不敢想的驚天偉業。如今,就算是在饒北縣這樣的窮山僻壤,許振峰都有無數產業,不僅僅有一家國內知名的“許氏紙板廠”,還有剛起步就位列前排的口罩和防護服廠,他又開了茶業公司、鰻魚養殖基地,優質肉牛養殖場。
縣里排名前十的明星企業,除了宇文酒店外,其他九家都是許振峰的產業。用不了多久,就連宇文酒店都會被“振峰連鎖酒店饒北縣分店”擠出前十。
“說起來,還得感謝您那二十億。”許振峰看著窗外的樟樹,“當時我想快速積累資本,手里缺資金,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果沒有你那20億,我起步不可能會這麼快!”
李大地的臉微微發紅。
那二十億的投資,純粹就是病急亂投醫的“瘋投”,就為了保住100的投資盈利的招牌。當然,也有許廣寧推薦的原因。
二十億,三個月內連本帶利要還五十個億,李大地的瘋狂確實成就了快速資本膨脹的許振峰。
“宇文家父女……”李大地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前幾天在酒會上見著宇文衍,頭發白了不少,听說他們把資金撤出來後,投了其他項目,基本上都虧了。”
許振峰沒說話,只是往茶杯里添了些熱水。此時,杯子里換了“雨前龍井”,香氣又漫了上來,清清淡淡的,像宇文華第一次在中山公園門口遇到他時,身上帶的梔子花香。那時候她還有些盲目地相信許振峰。
“听說宇文華現在在國外留學?”許振峰輕聲問,指尖在杯沿劃著圈。
“嗯,去了英國。”李大地嘆了口氣,“臨走前還托我給您帶句話,說……說她後悔了。她本來是想去廣市找你,但你最近卻回到饒北縣這里……”
許振峰拿起茶勺攪了攪杯子,茶葉在水里打著轉。他想起宇文衍和宇文華父女倆撤資那天,宇文華在她父親提出把投資的本金和利潤換成鰻魚的盈利時,她並沒有任何異議。很顯然,沒有宇文華的默許,宇文衍也不可能斷了自己女兒的投資。
當時,許振峰沒多說什麼,只是把她當初投資的憑證還給了她,現在想來,那疊紙大概早就被扔進垃圾桶了。
包間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莊玉柳端著果盤走進來,盤子里擺著切好的芒果和草莓。她把果盤放在桌上時,孕服的袖子輕輕掃過李大地的胳膊,帶著股干淨的皂角香。
“李總慢用,廚房還備了些鰻魚酥,我讓服務員送過來。”莊玉柳的聲音很輕,像怕打擾了什麼。
“不用麻煩莊總了。”李大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我這就回去安排清倉的事,許總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許振峰點了點頭,看著李大地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木質的門緩緩合上,把外面的喧囂也關在了門外,包間里只剩下龍井的清香和牆上掛鐘的滴答聲。
莊玉柳收拾茶杯時,發現許振峰正望著窗外發呆。月亮已經升到中天,把“玉柳和牛48號店”中間院子里的石板路照得像鋪了層霜,老樟樹的影子在地上輕輕搖晃,像誰在跳一支無聲的舞。
“許總,要不要再嘗嘗新做的抹茶布丁?”莊玉柳輕聲問,手里還攥著那塊繡著“振”字的布帕。
許振峰轉過頭,看見她鬢角的碎發被月光染成了銀白色。他突然想起中午開業,剪彩儀式結束後,莊玉柳站在店門口送客人,風把她的頭發吹得亂舞,她卻只顧著把掉在地上的彩帶撿起來,說要留著做紀念。
“不用了,肚子還有點撐。”許振峰笑了笑,“今天辛苦你了,從早上忙到現在。”
莊玉柳的臉微微發紅,低下頭繼續擦桌子︰“不辛苦,看著店里這麼熱鬧,高興還來不及呢。”她的手指在踫到那個空的青瓷缽時頓了一下,“那道茶泡飯,您要是愛吃,我明天再給您做。”
“好啊。”許振峰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晚風帶著茶山的清氣涌進來,混著遠處稻田里的蛙鳴,“小時候母親做茶泡飯,總愛在里面加些紫甦葉,說能安神。”
“那我明天讓采購員去山里采些新鮮的紫甦葉。”莊玉柳的聲音里帶著笑意,“再加點振峰鰻魚養殖場的烤鰻,肯定更好吃。”
許振峰看著她忙碌的背影,突然覺得這間專屬的包間比任何地方都像家。哥哥霸佔的別墅里,每個角落都透著嫂子安千惠的香水味;試營業中的振峰連鎖酒店的豪華套間里,柔軟的大床卻總讓他睡不安穩;只有這里,粗陶碗的紋路里藏著煙火氣,木質地板的縫隙里嵌著生活的溫度。
許振峰的手機又響了。
是許振宇發來的信息︰“振峰,前台說宇文華的特產有點多。估計她父親沒有把你的行蹤告訴給她,要不然,她早就跑回去找你了!”
許振峰盯著屏幕看了幾秒,手指在鍵盤上敲出兩個字︰“分給公司里的員工們。你自己拿主意就行!”然後把手機揣回口袋,轉身時正看見莊玉柳端著一盆熱水過來,蒸汽里飄著艾草的清香。
“這是後山采的艾草,煮水泡腳能解乏。”莊玉柳把水盆放在他腳邊,水溫剛好不燙,“今天站了一天,你肯定累壞了。”
許振峰脫下拖鞋把腳放進水里,艾草的暖意在腳底蔓延開來,順著血管流遍全身。窗外的月光透過木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誰寫下的未完的詩。
遠處傳來夜市收攤的聲音,夾雜著幾聲零星的狗吠。玉柳和牛48號店的燈光依然亮著,像黑夜里的一座燈塔,溫暖著晚歸人的路。
許振峰看著莊玉柳轉身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生活就像這碗茶泡飯,不需要太多華麗的配料,有份真心,就足夠了。
只可惜,他是一個有老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