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時，饒北縣的霓虹正沿著青石板路漫漫開來。玉柳和牛48號店的木質格窗里透出暖黃的光，把門前那棵老樟樹的影子拓在地上，像幅被晚風揉皺的水墨畫。
許振峰坐在專屬包間的紫檀木椅上，指尖劃過青瓷茶杯的冰裂紋，杯沿還沾著茶泡飯的余溫。
這間專屬包間藏在餐廳最深處，推開雕著纏枝蓮紋的木門，就能聞到淡淡的檜木香氣。莊玉柳顯然花了心思，牆角的博古架上擺著饒北縣特有的青瓷小盞，牆上掛著本地畫家畫的《茶山煙雨圖》，連空氣里都飄著若有似無的蘭花香——那是許振峰老家後山常見的野蘭花。
“許總，這盞燈是特意找老木匠做的。”莊玉柳傍晚送晚餐時，曾指著頭頂的宮燈笑著說。燈罩是用細竹篾編的，糊著米白色的棉紙，燈光透過紙層灑下來，在紅木餐桌上投下細碎的竹影。
許振峰當時正低頭舀茶泡飯，熱茶湯混著鰻魚片的油脂香漫上來，突然就想起小時候祖母在老屋給他做茶泡飯的情景。
浴室里的磨砂玻璃還凝著水汽，許振峰剛洗完澡，換上莊玉柳準備的純棉浴袍。袍子領口繡著極小的“振”字，針腳細密得像春蠶吐絲。他走到窗邊拉開木簾，正看見餐廳大堂里座無虛席，穿和服的女侍應生端著黑漆托盤穿梭在tabes之間，鐵板燒區傳來滋滋的烤肉聲，混著客人們的談笑聲涌過來，像團溫熱的棉絮裹住了整棟建築。
手機在紅木茶幾上震動了兩下，是許振宇發來的視頻請求。屏幕里跳出這個堂弟帶著笑意的臉，背景是振峰投資公司亮如白晝的辦公區︰“振峰，你猜今天市值又漲了多少？628億！法務部剛把新的股權證明送過來，你的私人賬戶里又多了……”
“知道了。”許振峰打斷他，目光落在窗外的月亮上，“讓大家早點下班，別熬太晚。你安排一次團建活動，規格一定要高。如果需要用到我的私人飛機或是游艇，你自己拿主意就行。”
“得 ！”許振宇笑得露出小虎牙，“對了，宇文華下午又來公司了，說想給你送點家鄉特產……”
“讓前台收著吧。”許振峰指尖在窗沿敲了敲，“我這邊還有事，先掛了。”
掛掉電話的瞬間，走廊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莊玉柳端著食盒站在門口，寬松的孕婦服的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為了出席開業典禮在腰間的紫藤花腰帶系成漂亮的蝴蝶結還沒有摘下來。
莊玉柳把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蒸騰的熱氣立刻模糊了眉眼︰“剛讓廚房做的鯛魚悶飯，用的是今天新到的海鯛，您嘗嘗？”
鯛魚悶飯裝在粗陶碗里，魚皮煎得金黃透亮，米飯吸足了魚骨熬的高湯，每粒米都泛著油潤的光澤。許振峰拿起木勺舀了一口，鮮美的滋味在舌尖炸開時，突然听見莊玉柳輕聲說︰“還有道新菜。”
食盒底層藏著個青瓷缽，揭開蓋子的瞬間，一股清苦的茶香混著米香飄出來。茶泡飯上鋪著薄薄的鰻魚片，點綴著嫣紅的梅子干和翠綠的海苔絲，熱茶湯在碗里輕輕晃蕩，映得那些配料像幅流動的畫。
“這是用振峰茶業的明前龍井泡的。”莊玉柳的手指輕輕點著碗沿，“下午試了三種茶，碧螺春太淡，普洱又太重，還是龍井的豆香最配鰻魚。”
振峰茶業公司幾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做大做強，為了開拓自媒體市場，還特地研制了十幾款其他種類的茶葉。
許振峰舀起一勺送進嘴里，茶湯的清苦先漫上來，接著是米飯的甘甜，鰻魚片的油脂香裹著梅子的微酸在舌尖打轉，最後被海苔的鮮醇穩穩接住。他忽然想起兩個月前在振峰茶業的茶山，莊玉柳穿著粗布圍裙跟著茶農學采茶，指尖被茶汁染得發綠，卻笑得比枝頭的春芽還燦爛。
那時候，“玉柳和牛48號店”剛剛啟動改裝，而莊玉柳卻已經開始著手完研發新菜品，迎合當地人愛喝茶葉的習慣了。
有時候，你不得不佩服某些人，都說他們是商業奇才，但更準確的來說，是他們更能夠嗅到市場的需求，更有研究精神，更能夠迎合消費者的需要罷了。
“怎麼樣？”莊玉柳的眼楮亮晶晶的，像盛著揉碎的星光。
許振峰豎起大拇指時，正看見她孕服袖口露出的創可貼——早上開業剪彩時，她不小心被剪刀劃到了手。他突然想起自己剛回饒北縣那天，拖著行李箱站在老屋門口，鎖孔里全是鐵銹，推開門時揚起的灰塵嗆得他直咳嗽。而現在，這個臨時的包間里，連漱口杯都擺成了對稱的角度。
“李大地在隔壁等了快半小時了。”莊玉柳收拾食盒時輕聲說，“我讓廚房給他備了些點心，他說等您吃完再過來。”
許振峰看向牆上的掛鐘，時針剛過八點。窗外的月亮已經升得很高，把樟樹葉的影子投在地上，像誰撒了把碎銀。他想起第一次見李大地的情景，那人穿著阿瑪尼西裝坐在大地集團的總裁辦公室，手指敲著桌面說︰“小許啊，不是我不給你面子，風投行業的生意，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都是潮汕人，老哥我提醒你一句，這碗飯不輕松，我估計你確做不來。”
那時候，李大地看著“乳臭未干”的許振峰，回想起自己年輕時的創業之路，如果不是他的岳父鼎力相助，哪有他的“大地投資公司”的啟航之路。
——
李大地推門進來時，帶著一身淡淡的酒氣。他下意識地拽了拽領帶，目光掃過包間里的擺設，喉結輕輕動了動︰“許總這地方，比五星級酒店還舒服。 ”
許振峰指了指對面的座位，桌上的青瓷茶具還冒著熱氣。李大地坐下時，椅子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他這才發現坐墊是用藺草編的，帶著清爽的草木香。
“下午在大堂看了看，你們這和牛確實不一樣。”李大地端起茶杯又放下，“我那老岳父就愛吃日式烤肉，改天得請他來嘗嘗。哦，應該是去廣市的其他分店嘗嘗……”
許振峰笑了笑，往李大地杯里添了些熱茶水︰“李總今天來，不只是為了夸我的店吧？”
李大地的笑容僵了一下，從公文包里掏出個平板電腦。屏幕上跳動著密密麻麻的k線圖，紅色的上漲箭頭刺眼得很︰“許總您看，這是我們重倉的那幾只科技股，上個月剛漲了百分之四十……”
“我已經空倉了。”許振峰打斷他，指尖在茶幾上畫了個圈，“上周清的倉，一股沒留。李總不會是沒有听到任何風聲吧？”
李大地手里的平板“啪”地掉在桌上，屏幕亮著的k線圖像條掙扎的紅蛇。他張了張嘴，喉結上下滾動著︰“您是說……所有的？包括那幾只龍頭股？”
“包括。李總，你不是外人，我沒有理由瞞著你！”許振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首富鴨屎香”的回甘在舌尖漫開，“我自己的賬戶從三個月前開始減倉，公司的賬戶上周也徹底清完了。”
李大地的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他真的不是單純過來捧場的。李大地掏出絲帕擦了擦，手卻止不住地發抖︰“可……可財經頻道還說牛市才剛開始……那些分析師都說……”
“分析師要是能看準，自己早就成首富了。”許振峰看著窗外的月亮，“你還記得去年的海鮮市場嗎？六月份梭子蟹漲到一百五一斤，所有人都搶著囤，結果台風一來，船全靠岸，價格跌得比白菜還便宜。但八月份的台風，我囤了鰻魚，卻飆漲了好幾倍！”
許振峰說得風輕雲淡，這是兩個人的兩筆反向操作，一個賺了幾個億，一個虧了一千多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