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諸位夫人和小姐們在食用過程中感到不適，我們貼心地為諸位準備了絲巾……”
隨著管家的介紹，餐盤被侍從們整齊劃一地端上了餐桌，銀質餐盤罩也被揭開。
賀娉眼角余光卻看見，其中一個侍從有些不對勁。
他的動作自然是很嫻熟的，手臂的角度、力道都和其他侍從沒有什麼分別，可是他臉上掩飾得再好，也還是讓賀娉看見了一絲真情流露的厭惡和嫌棄。
他在嫌棄這道菜。
作為鬼族，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對于這樣開放的飲食文化都是深入骨髓的接受，就算不愛吃，也絕對不會厭惡和嫌棄。
這個侍從，大概率也是一起進來的玩家。
隨著餐盤罩被揭開，一股濃郁到令人窒息的熱氣和古怪的氣味瞬間彌漫開。
那是混合了過度香料後，依舊無法完全遮掩的本質氣息︰過量的脂肪、酒精腌制、烹制得恰到好處的復雜香氣和同類的甜腥味道。
餐盤上躺著一個被刻意擺盤呈蜷縮狀的幼小軀體，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金黃酥脆質感，褶皺和關節處帶著深褐色的烘烤痕跡。
‘食物們’眼眶空洞，小嘴微張，完全可以看見在白蘭地中溺亡時承受的巨大痛苦。
整個宴會廳陷入了一種即將品嘗美味前的壓抑的沉靜。
燭火搖曳，貴族們蒼白精致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興奮和期待。
莫里森公爵夫人嘴角揚起一個滿意的弧度，她優雅地抓起與卡托里安式炙烤美味一同送來的絲巾，像是沐浴在香水中一樣，展開，蓋在了自己的頭頂。
看見公爵夫人的舉動，其他貴夫人和小姐們才紛紛效仿，用絲巾蓋著自己的頭，再拿起銀質刀叉。
“請諸位不要拘束，這可是莫里森家族拿手的好菜，務必趁熱享用。”公爵夫人說。
“贊美公爵夫人的慷慨！”
短暫的寂靜被打破，刀叉刮擦著餐盤的刺耳聲浪襲來。
賀娉看著長桌上一個個人吃著自己的同類，听著她們嘎吱嘎吱地咬碎骨頭和內髒的聲音，身體本能翻涌起的食欲和貪婪讓她有點生理不適。
管家早就注意到了這位薇拉小姐的異樣。
他無聲無息地走到了賀娉的身邊，問︰“薇拉小姐，是這道卡托里安式炙烤美味不符合您的口味嗎？還是莫里森家族後廚的技藝，未能滿足拉圖雷恩斯家族的品味？”
管家微微躬身，姿態無可挑剔，但那雙藏在深邃眼窩里的眼眸目光銳利如刀，毫不掩飾地刺向賀娉交疊放在膝上、紋絲不動的手指。
空氣仿佛凝固了，附近幾位正在享用美味的貴夫人也放慢了動作。
索菲婭絲巾下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攥緊了手里的刀叉，心中惶恐。
賀娉，或者說薇拉的身體殘留的本能讓她幾乎要在這壓迫下顫抖、低頭認錯，但屬于賀娉的意志堅如磐石。
她盯著薇拉那張柔弱精致的臉龐，長長的眼睫微微顫動，再抬眼時，她的臉上已經換上了一種屬于沒落貴族特有的、混雜著尷尬與小小傲慢的神情。
她先是看了一眼正在用餐、仿佛絲毫沒有關注自己的莫里森公爵夫人，而後才拿起絲巾，指尖輕撫過絲巾邊緣，好像上面沾染了些看不見的塵埃。
管家看到這里，已經明白了。
這是在責怪方才公爵夫人刻意在眾多夫人小姐面前冷落她的事情了，看來這位薇拉小姐很有些沒必要的自尊心，這可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為幾位少爺選取未婚妻上，薇拉小姐不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亞爾林管家先生，沒有的事，這香氣，足以讓任何人食指大動。”
“是我誤會了，冒昧打擾您的用餐，薇拉小姐。”亞爾林管家最終緩緩直起身，臉上露出了一絲了然的微笑，但那笑意並未抵達眼底。
此話一出，索菲婭才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緊攥著刀叉的手指也稍稍松開，掌心一片汗濕。
隔著絲巾，她偷偷瞥了一眼主位的方向，見那邊用餐的聲音沒有停頓，似乎並未在意這邊的對話，懸著的心才略微放下。
她忍不住又隔著絲巾瞪了女兒薇拉一眼。
賀娉隨意吃了幾口，就听見絲巾外面進餐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其他夫人和小姐們已經吃好了。
她順勢放下了刀叉，又取下了自己頭上的絲巾。
取下絲巾的同時，她敏銳的感知瞬間鎖定了宴會廳的兩個角落。
一個是她正前方的座位，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子爵小姐，臉上一副經歷了巨大震撼後心有余悸的表情，放下刀叉，隨意端起了面前的紅酒，牛飲了兩口後，立刻意識到不對，改為小口啜飲。
還有一個是靠近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圓桌旁，穿著略顯簡樸、在一眾華服中顯得格外突兀的青年男子，他大口吃著餐盤里的食物，像是餓了幾天幾夜，連周圍人的目光都顧不上在意。
這兩個人的表情，和賀娉剛接受薇拉身份時的表現都不相同。
加上剛才那個侍從，沒想到這小小一間宴會廳，竟然出現了四個以上的玩家。
忽然，剛才大口喝紅酒的子爵小姐臉色驟變，紅酒杯被隨意踫倒，猩紅的酒液頓時灑了滿桌，蔓延著流到她黃色的裙擺上。
而她已經倉皇地張大了嘴，雙手捂著自己的喉嚨，不住地干嘔，想要將喉嚨里的東西吐出來。
賀娉眼神微動，她微微側首，喚來了側後方的女僕，低聲說了些什麼。
“你怎麼了尤娜小姐？！”靠近她的兩位貴族小姐發出了短促的驚呼。
“我……我……呃……”尤娜的臉已經漲得通紅。
她想直接把手伸進喉嚨里摳，可是被這麼多人注視著，她殘存的理智又在不斷提醒著她——
這絕對不符合一個正常的鬼族貴族小姐的禮儀。
她要是真的這麼做了，絕對會被當做異類抓起來！
其他夫人有些莫名，但沒有輕舉妄動，主位的莫里森公爵夫人從容地笑了笑︰
“看來是尤娜小姐不慎將酒杯中的小東西喝進去了。”
此話一出，大家都明白過來了。
可是……這位尤娜小姐，也太沒有貴族風範了。
“可憐的孩子，別擔心，那不會傷害你的身體，別抗拒它，讓它進入你的血液，你就不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