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大海正在整理新到的藥材,藥櫃上的銅拉手在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診室門被輕輕推開時,帶著一陣不同于尋常的鄭重——不是甦曼琪的梔子香,也不是趙倩倩的艾草氣,而是種混合著雪松香的沉穩氣息。
進來的是位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人,鬢角微白,眼神卻格外清亮。他身後跟著位年輕姑娘,穿著素色連衣裙,臉色蒼白得像宣紙,手里緊緊攥著塊手帕,呼吸輕得像怕驚擾了什麼。
“李大夫,冒昧打擾了。”中年男人遞過名片,指尖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我是市政府辦公室的,這是我們市長的千金,林晚晴。”
李大海接過名片時,目光落在姑娘微微發顫的肩膀上。她的唇色很淡,眼下有層青黑,顯然是久病的模樣。“請坐。”他把脈枕推過去,聲音放得平穩,“哪里不舒服?”
林晚晴剛坐下,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手帕上沾了點淺淡的血絲。她慌忙把手帕疊起來,指尖泛白︰“總是……咳得厲害,晚上睡不著,市里的醫院都查遍了,說是什麼神經性咳嗽,藥吃了不少,一點用都沒有。”
她說話時,睫毛像受驚的蝶翼,不停地顫動,目光落在自己的膝蓋上,不敢抬頭看他。陽光落在她微卷的發梢上,鍍了層淺金,卻掩不住那股病氣帶來的脆弱。
李大海伸出手,她猶豫了一下,才慢慢把手腕搭在脈枕上。她的手腕很細,像段易碎的白玉,李大海的指腹剛搭上去,就感覺她的脈搏跳得又快又弱,像風中搖曳的燭火。
“多久了?”他凝神感受著脈象,指尖能感覺到她皮膚下的細微震顫。
“快半年了。”中年男人在一旁補充,語氣里帶著焦慮,“一開始只是偶爾咳嗽,後來越來越重,連帶著心口也疼,晚上經常疼得直哭。市長出差在外,特意囑咐我一定要請您好好看看。”
林晚晴的臉更紅了,像是被說中了心事,眼角泛起層水汽。“也沒有……那麼嚴重。”她小聲辯解,聲音輕得像羽毛。
李大海收回手時,指尖不小心踫到她的手背,她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縮回手,帕子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繡著的玉蘭花。“抱歉。”他彎腰去撿,手指觸到帕子的瞬間,聞到股淡淡的藥味——不是他開的方子,倒像是種西洋止咳糖漿的味道。
“沒關系。”林晚晴慌忙接過帕子,疊得整整齊齊塞進袖袋,耳根紅得快要滴血。
李大海看著她緊繃的肩膀,忽然想起小時候鄰居家那個總躲在門後的小姑娘,怕生,卻又忍不住好奇地探著腦袋。他起身去拿听診器,金屬探頭剛踫到她的胸口,她就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子彎得像只蝦米。
“慢點咳。”他遞過溫水,掌心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她的肩胛骨硌得他手心發疼,隔著薄薄的連衣裙,能感覺到她身體的輕顫。
林晚晴喝了口水,咳嗽總算止住了,眼眶卻紅得像兔子。“是不是……很難治?”她抬頭看他,眼里的光帶著點怯意,又有點孤注一擲的期待。
李大海的指尖還殘留著她後背的溫度,他搖了搖頭,拿起紙筆︰“是肝氣郁結引起的肺燥,我給你開點疏肝潤肺的藥,另外……得扎幾針。”
“針灸?”林晚晴的眼楮睜大了些,像受驚的小鹿,“會、會很疼嗎?”
“不疼的,就像蚊子叮了一下。”他笑了笑,試圖讓她放松些,“我給你扎手腕和腳踝的穴位,不用脫衣服。”
她這才松了口氣,點了點頭,卻還是緊張地攥緊了裙擺。李大海拿出銀針時,能看見她的腳踝在裙擺下輕輕顫抖,像片被風吹動的荷葉。
銀針剛靠近手腕,她就猛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小片陰影。李大海的動作很輕,針尖刺破皮膚的瞬間,她還是瑟縮了一下,嘴里發出細若蚊吟的抽氣聲。
“放松。”他的指尖搭在她的手腕上,感受著她脈搏的變化,“你看,不疼吧?”
林晚晴慢慢睜開眼,看見銀針刺在自己的內關穴上,果然沒什麼痛感,只是有點酸酸的脹。她偷偷抬眼打量他,正好撞上他看過來的目光,慌忙低下頭,臉頰紅得像熟透的桃子。
扎完腳踝的穴位,李大海剛要起身,她忽然開口︰“李大夫,他們說……你能把趙老爺子從鬼門關拉回來,是真的嗎?”
“只是盡力而為。”他收拾著銀針,聲音平淡。
“那你……也能治好我,對不對?”她的聲音帶著點不確定,像在問他,又像在問自己。
李大海看著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趙氏莊園見到趙老爺子的樣子,同樣是被病痛折磨,卻帶著股不服輸的勁兒。而眼前的姑娘,像株被雨打蔫的玉蘭,脆弱,卻又藏著點韌性。
“能。”他說得篤定,“但你得听我的,按時吃藥,放寬心,別總胡思亂想。”
林晚晴的眼楮亮了亮,像蒙塵的星星被擦亮了。她點了點頭,嘴角牽起個淺淺的笑,梨渦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動人。“我會听話的。”
中年男人在一旁松了口氣,連聲道謝,說要安排車送藥,卻被李大海攔住。“讓藥工送到府上就行。”他把藥方遞過去,目光落在林晚晴悄悄抬起的臉上,“明天這個時間再來復診,我給你調整藥方。”
林晚晴接過藥方時,指尖不小心踫到他的手指,這次沒立刻縮回,只是紅著臉小聲說了句“謝謝”,聲音輕得像嘆息。
兩人走後,診室里安靜下來。李大海看著窗台上那盆文竹,忽然想起林晚晴攥著手帕的樣子,想起她紅透的耳根,心里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下。
沒過多久,趙倩倩推門進來,手里拿著公益門診的登記本︰“剛才看見市長的車了,是來請你看病的?”
“嗯,他女兒病了半年了。”李大海收拾著脈枕,聲音有點不自然。
趙倩倩翻開登記本的手頓了頓,抬頭看他時,眼里帶著點探究︰“是林晚晴吧?我以前在慈善晚宴上見過她,性子特別 shy害羞),總躲在她爸爸身後。”她忽然笑了笑,“剛才看她從你這兒出去,臉紅得像隻果,是不是被你嚇到了?”
李大海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避開她的目光︰“沒有,她就是怕針灸。”
趙倩倩沒再追問,低頭在登記本上寫著什麼,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格外清晰。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她的側臉上,睫毛的影子像把小扇子,輕輕扇動著。
李大海看著她安靜的樣子,忽然想起林晚晴怯生生的眼神,想起甦曼琪張揚的笑,心里像被什麼東西攪亂了。他拿起水杯喝了口,卻覺得那股雪松香還在舌尖縈繞,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第二天同一時間,林晚晴果然來了。今天穿了件淺藍色的連衣裙,頭發梳成簡單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她手里捧著個小小的青瓷罐,放在桌上時發出清脆的響聲︰“這是……我自己腌的青梅醬,媽媽說治咳嗽的,給你嘗嘗。”
罐子打開時,酸甜的香氣漫開來,混著藥材的清苦,竟格外好聞。李大海看著她指尖沾著的點點醬色,像落了幾顆朱砂痣︰“謝謝。”
“不、不客氣。”她又開始緊張,雙手背在身後,腳尖輕輕點著地板,“昨天的藥……喝了之後,好像沒那麼咳了。”
李大海讓她坐下號脈,這次她沒再躲閃,只是在他指尖踫到手腕時,呼吸還是亂了半拍。“脈象平穩多了。”他收回手,眼里帶著笑意,“看來這青梅醬比藥管用。”
林晚晴的臉騰地紅了,慌忙擺手︰“不是的,是你的藥好……”話說到一半,又忍不住笑了,像朵悄然綻放的玉蘭花。
李大海看著她眼里的光,忽然覺得診室里的藥材香都變得溫柔起來。他拿起針灸盒︰“今天還得扎幾針,這次試試肘部的穴位?”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卷起袖子時,露出縴細的小臂,皮膚白得像上好的宣紙。李大海的指尖按在曲池穴上,能感覺到她肌肉的輕微顫抖,他抬頭時,正好看見她咬著下唇,眼神里帶著點緊張,又有點期待。
“別怕。”他的聲音放得很柔,針尖刺入的瞬間,她的睫毛顫了顫,卻沒再躲。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她的手腕被他輕輕握著,像只溫順的小鳥停在掌心。診室里很靜,只有窗外老槐樹的葉響,和她漸漸平穩的呼吸聲。
扎完針,李大海剛要起身,她忽然輕聲說︰“李大夫,謝謝你。”
他轉過頭,看見她眼里的光,像盛著揉碎的星光。“好好治病,就是謝我了。”他笑了笑,拿起藥方開始書寫。
林晚晴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看著他低頭寫字的側臉,陽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躍,像撒了把金粉。她的手指輕輕絞著裙擺,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不知過了多久,李大海把藥方遞給她,她接過時,指尖再次踫到他的,這次沒再縮回,只是紅著臉說了句“明天見”,轉身快步走了出去,馬尾辮在身後輕輕晃動,像只快活的小鹿。
李大海站在診室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還殘留著她指尖的溫度。他低頭看了看掌心,忽然覺得,這雙常年握藥材、捻銀針的手,今天竟格外溫柔。
巷口的老槐樹下,趙倩倩正和王大媽說著什麼,看見他,笑著揮了揮手。李大海走過去時,听見王大媽說︰“那姑娘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病懨懨的真讓人心疼,多虧了你啊大海。”
趙倩倩遞給她瓶艾草茶,眼里帶著笑意︰“他啊,對誰都這麼上心。”
李大海接過茶,喝了口,艾草的清苦漫過舌尖,卻壓不住心里那點莫名的甜。他看著趙倩倩明亮的眼楮,忽然想起林晚晴紅透的臉頰,想起甦曼琪張揚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