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海低頭看著懷里熟睡的王水柔,她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細碎的陰影,鼻尖偶爾輕輕動一下,像只安心蜷在巢穴里的小獸。他伸出手,指尖剛要觸到她的發梢,又猛地頓住,轉而輕輕抽回被她枕著的手臂,起身坐在床沿。
地毯上散落著他的夾克,帆布包被隨意地放在床頭櫃旁,油布裹著的針盒從包里露出一角。李大海拿起針盒,借著月光打開,里面的銀針泛著冷冽的光,像極了他此刻紛亂的心緒。他想起林蓉送他出門時眼里的擔憂,想起王水柔剛才吻他時發顫的睫毛,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根銀針的尾端,直到針尾的涼意透過皮膚滲進心里,才輕輕合上盒子。
身後傳來 的響動,王水柔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呢喃︰“別走……”
李大海回頭時,正撞見她半睜的眼,像蒙著水汽的琉璃。他喉結動了動,終究還是坐回床邊︰“我在。”
王水柔這才安心地閉上眼,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仿佛怕他隨時會消失。李大海任由她抓著,目光落在窗外的月亮上,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借著晨光悄悄起身。
清晨的王家老宅彌漫著米粥的香氣。黃荷葉坐在餐廳的梨木椅上,正由佣人伺候著喝粥,見李大海走進來,眼楮一亮,放下瓷勺就朝他招手︰“大海來啦,快坐。”她的氣色比昨日好了太多,臉頰透著健康的粉,說話時中氣十足,哪里還有半分病懨懨的樣子。
“奶奶早。”李大海剛坐下,黃荷葉就親自給他盛了碗粥,青瓷碗里的小米粥熬得糯糯的,上面浮著層薄薄的米油。
“嘗嘗張媽的手藝,她熬粥最拿手。”黃荷葉看著他喝粥的樣子,眼里的笑意像揉碎的陽光,“昨天晚上我睡得可香了,連夢都沒做一個,今早起來還覺得餓,這可是半年來頭一遭。”
王水柔端著一碟醬菜走進來,看見李大海,耳朵尖悄悄紅了。她把醬菜放在桌上,聲音比平時軟了幾分︰“粥夠不夠?我讓張媽再盛一碗。”
“夠了。”李大海抬頭時,正好對上她的目光,兩人像被燙到似的趕緊移開視線,空氣里卻飄著點甜絲絲的味道。
吃過早飯,李大海給黃荷葉施了第二針。這次他用了“燒山火”的手法,銀針在羶中穴輕輕捻轉時,黃荷葉只覺得一股暖意從胸口慢慢散開,順著四肢百骸流遍全身,舒服得忍不住眯起了眼。
“這針下去,像揣了個暖爐似的。”黃荷葉笑著拍了拍李大海的手,“好孩子,你的手藝真是神了。”
王水柔站在一旁看著,見李大海額角沁出薄汗,趕緊遞過手帕。指尖踫到他皮膚的瞬間,兩人都頓了一下,她像觸電似的縮回手,臉頰卻比昨日更紅了些。
施完針,王青山拉著李大海去了書房。紅木書櫃佔了整整一面牆,上面擺滿了古籍和瓷器。王青山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個紫檀木盒,打開後里面是塊巴掌大的玉佩,玉質溫潤,上面雕刻著繁復的龍鳳呈祥紋樣。
“這是我王家祖傳的暖玉,據說能安神定氣,你務必收下。”王青山把玉佩往李大海手里塞,“上次請的外國專家說老太太最多還有三個月,是你讓她多活幾年,這點東西算得了什麼。”
李大海把玉佩推回去︰“王叔,治病救人是本分,我不能收。”
“你要是不收,就是嫌這玉佩寒磣。”王青山臉一沉,把玉佩硬塞進他口袋,“再說了,水柔這丫頭……”他看了李大海一眼,眼里帶著點探究的笑意,“她跟你投緣,往後你們多走動,這玉佩就當是長輩給晚輩的見面禮。”
李大海摸了摸口袋里的玉佩,溫溫的觸感透過布料傳過來,像揣了顆小太陽。他正不知該怎麼推辭,王水柔忽然推門進來︰“爸,奶奶說心口不悶了,想下樓去花園走走。”
“好啊,我陪老太太去。”王青山笑著拍了拍李大海的肩膀,“你也一起來。”
王家花園種著不少老樁盆景,青石小徑旁擺著幾張藤椅。黃荷葉坐在藤椅上,看著佣人澆花,忽然轉頭對王水柔說︰“去把我那套翡翠鐲子拿來,給你李大哥看看。”
王水柔愣了一下,還是轉身去了。黃荷葉這才拉著李大海的手,笑眯眯地說︰“我這孫女,從小被我們慣壞了,脾氣是急了點,但心眼實。你要是不嫌棄……”
“奶奶!”王水柔拿著首飾盒回來,正好听見這話,臉“騰”地紅了,把盒子往石桌上一放,“您說什麼呢。”
黃荷葉笑得眼楮都眯成了縫,打開首飾盒給李大海看︰“這是我年輕時陪嫁的鐲子,你看這水頭,當年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套。”
李大海看著盒子里的翡翠鐲子,翠綠的顏色像剛摘的荷葉,上面的光澤流轉不定,一看就價值不菲。他正想說點什麼,黃荷葉卻拿起一只鐲子,往王水柔手腕上套︰“你戴著給李大哥瞧瞧。”
王水柔的手腕又細又白,翡翠鐲子套上去,綠得更艷,白得更潤。她不好意思地想摘下來,卻被黃荷葉按住手︰“讓你戴著就戴著。”
李大海看著她泛紅的耳根,忽然覺得口袋里的玉佩更燙了些。
三天後,李大海給黃荷葉施了最後一針。拔針的時候,黃荷葉深吸一口氣,忽然笑著說︰“我好像能聞到院子里的桂花香了。”
王水柔驚喜地說︰“奶奶,您前陣子連飯味都聞不到呢。”
黃荷葉站起身,在房間里走了兩圈,腳步穩健,氣色紅潤,哪里還有半分病態。王青山激動得直搓手,當場就讓助理把國外專家開的藥全扔了,又讓廚房做了滿滿一桌子菜,說是要好好慶祝。
飯桌上,黃荷葉非要讓李大海坐在主位,自己則坐在他旁邊,一個勁地給她夾菜。王青山舉杯敬了李大海三杯酒,說什麼也要認他當干兒子。
“往後你就是我王青山的兒子,王家的產業,你想摻和就摻和,不想摻和就當自家後花園逛。”王青山拍著胸脯保證,“誰敢給你臉色看,就是不給我王青山面子。”
王水柔坐在李大海身邊,偷偷給他剝了只蝦,放在他碗里。李大海看她時,她趕緊低下頭,嘴角卻忍不住往上揚。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她帶笑的眉眼上,像落了層碎鑽。
晚飯過後,李大海要回去。王水柔自告奮勇地說要送他,王青山和黃荷葉對視一眼,笑著揮揮手︰“路上慢點。”
車子開出王家老宅時,王水柔忽然說︰“我爸說要給你在公司安排個職位,你想去哪個部門?”
“我還是算了。”李大海看著窗外掠過的路燈,“我自由慣了,受不了拘束。”
“那我也不去公司了。”王水柔轉過頭,眼里閃著狡黠的光,“反正奶奶好了,我也不用天天待在那兒,往後我就跟著你,看你給人看病。”
李大海愣了一下,轉頭時正撞見她眼里的光,像藏著星星。他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不怕跟著我吃苦?”
“不怕。”王水柔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臉頰旁,聲音軟軟的,“只要跟你在一起,吃什麼都甜。”
車子在路口停下時,李大海傾身過去,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這次王水柔沒有躲,反而抬頭迎上來,吻住了他的唇。晚風從半開的車窗吹進來,帶著桂花的甜香,把兩人的呼吸纏在一起,像首沒寫完的詩。
“明天我來找你。”李大海抵著她的額頭,聲音帶著點啞。
王水柔點點頭,眼里的笑意像漾開的水波︰“我等你。”
車子開走時,李大海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王水柔還站在路燈下,白色的裙子在晚風中輕輕晃,像朵不肯謝的花。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玉佩,又想起她剛才吻他時發顫的睫毛,嘴角忍不住往上揚。
或許,往後的日子,會和以前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