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海跟著王水柔穿過王氏集團總部大廈的旋轉門時，皮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回響。來往的員工穿著筆挺的西裝，見到王水柔都下意識地放慢腳步，頷首問好︰“王小姐好。”他們的目光掃過李大海身上那件半舊的夾克時，難免帶著幾分探究，卻又礙于王水柔的神色，沒敢多做停留。
“頂層是我家老宅風格的休息室，奶奶這半年基本都在那兒養著。”王水柔的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焦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包帶，“一開始只是說夜里睡不安穩，後來連飯都吃不下，請來的專家查遍了五髒六腑，片子堆得比字典還厚，愣是沒說出個所以然。”
電梯飛速上升，鏡面倒映出兩人的身影，王水柔的肩膀微微垮著，平日里飛揚的眉眼此刻籠著一層愁緒。李大海看著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忽然開口︰“別擔心，我先看看情況。”
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迎面是道雕花梨木門，門把手上纏著褪色的紅繩，看著倒像是有些年頭的物件。王水柔推開門時，一股混合著艾草與陳年木料的香氣撲面而來，房間里沒開大燈，只在窗邊懸著盞磨砂燈籠，光線昏黃柔和。
靠窗的梨花木榻上躺著位老婦人，銀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用根玉簪挽著。她閉著眼，顴骨微微凸起，嘴唇泛著淡淡的青紫色，呼吸輕得像隨時會中斷。李大海放輕腳步走過去，蹲在榻邊，指尖剛搭上黃荷葉的手腕，就感覺到一絲異樣——脈搏虛浮得像風中殘燭，卻在寸關之間藏著一點頑固的淤塞，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著。
“她是不是總說心里像壓著塊石頭？”李大海抬頭問。
王水柔猛地睜大眼︰“是！前陣子她總說心口悶，半夜里常坐起來揉胸口，說像有團氣散不去。”
“是氣血郁結在了羶中穴，堵了心神。”李大海從帆布包里取出個油布裹著的木盒，打開時里面並排放著十幾根銀針，長短粗細各不相同，“尋常醫生只看髒腑，卻不知這股氣結得刁鑽，得用針引出來。”
他挑了根三寸長的銀針，指尖捻著針尾，目光落在黃荷葉胸前第三肋間隙。王水柔在一旁攥緊了衣角，大氣都不敢出，眼看著那根閃著寒光的針在他指間轉了個圈，穩穩地落在穴位上，針尖沒入半分，手法快得只留下道殘影。
“這是‘透天涼’的手法，能引氣下行。”李大海又取了兩根短針，分別落在乳根與中庭二穴，“氣結了半年，得慢慢來。”
他的指尖帶著常年練針的薄繭，觸踫到黃荷葉皮膚時卻輕得像羽毛，捻針的動作不急不緩，每轉半圈就停一停，像是在跟那股淤結的氣商量著什麼。燈籠的光落在他專注的側臉，睫毛投下淺淺的陰影，平日里帶點痞氣的眉眼此刻透著股讓人安心的沉靜。
王水柔看得有些出神。她從小在商場耳濡目染，見慣了阿諛奉承與精明算計，像李大海這樣，明明握著能讓人趨之若鶩的本事，卻始終帶著股坦然自在的，她還是頭一回見。尤其是他捻針時的樣子，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榻上的病人與指間的銀針，那股子篤定勁兒，竟讓她莫名想起小時候發燒，爸爸抱著她往醫院跑時的背影。
約莫過了兩刻鐘，李大海忽然抬手，三指捏住銀針尾端，手腕輕輕一抖。就見黃荷葉喉間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原本蹙著的眉頭緩緩舒展開，青紫色的嘴唇竟透出點淡淡的粉紅。
“奶奶！”王水柔驚喜地低呼。
黃荷葉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眼。她的眼神起初有些渾濁，眨了兩下後漸漸清明，目光落在李大海身上，啞著嗓子問︰“你是……”
“奶奶，他是李大海，是來給您瞧病的。”王水柔趕緊湊過去，握住黃荷葉的手。
“好孩子……”黃荷葉的聲音雖輕，卻比往日有力多了，她抬手拍了拍李大海的手背，掌心帶著點微顫，“我這心口啊，松快多了。”
李大海又取出個小瓷瓶，倒出三粒褐色的藥丸︰“這是理氣的藥丸，您每天吃一粒，三天後我再來給您施一次針。”
黃荷葉接過藥丸就著溫水服下，沒過多久竟能坐起身，還笑著讓王水柔去拿她藏的杏仁酥。王水柔轉身去取點心時，眼眶忍不住紅了——奶奶多久沒這樣有精神了？上次見她笑，好像還是去年中秋全家聚在一起的時候。
走出休息室時，王水柔腳步都輕快了許多，走廊里的壁燈映著她的笑臉，像朵突然綻放的花。“李大海，你太神了！”她側過頭看他，眼里的光比壁燈還亮，“那些專家開的藥堆成山，都不如你這幾針管用。”
“只是踫巧懂點皮毛。”李大海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撓了撓頭。
“才不是皮毛！”王水柔停下腳步，站在他面前，鼻尖幾乎要踫到他的胸口，“我爸為了奶奶的病，連國外的名醫都請來了，人家看了片子只說讓準備後事，是你把奶奶從鬼門關拉回來的。”
她的氣息帶著點淡淡的梔子花香，混著剛喝的茶水氣，拂在李大海頸間，像只調皮的小蝴蝶。李大海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剛想往後退半步，王水柔卻忽然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輕輕啄了一下。
那觸感軟得像，還帶著點溫熱的潮氣。李大海愣在原地，手都忘了往哪兒放，就見王水柔紅著臉低下頭，耳朵尖紅得像要滴血︰“對、對不起，我就是太高興了……”
“沒事。”李大海的聲音有點啞，抬手摸了摸被她吻過的地方，指尖還殘留著她的溫度。
這時王青山的電話打了過來，語氣里滿是感激，非要留李大海吃晚飯。李大海本想推辭，卻被王水柔拽著胳膊往電梯走︰“我爸說了，你要是不來，他就親自去給你鞠躬道謝。”
王家的餐廳布置得古色古香，紅木餐桌上擺著八菜一湯，黃荷葉精神頭極好地坐在主位，一個勁地給李大海夾菜︰“小伙子多吃點，看你瘦的。”王青山則拉著李大海喝酒，酒杯踫得叮當響，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大海，我媽要是能好起來，王家欠你天大的情分。”
王水柔坐在李大海旁邊，時不時替他擋酒︰“爸，他還要給奶奶看病呢，不能喝太多。”說著就把他杯里的白酒換成了果汁，指尖不經意間踫到他的手背，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卻偷偷抬眼瞄他，見他沒注意，嘴角忍不住往上翹。
晚飯吃到一半，黃荷葉困了，王青山扶著她回房休息，餐廳里就剩下李大海和王水柔。窗外的天色暗了下來，霓虹燈透過窗紗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你好像不太愛說話？”王水柔用筷子撥著碗里的米飯，聲音軟軟的，“但我覺得你比那些油嘴滑舌的人可靠多了。”
李大海笑了笑︰“說多了沒用，不如做點實在事。”
“那你平時都做什麼？”王水柔托著腮看他，眼神亮晶晶的，“是不是走到哪兒都有人找你看病？”
“也就幫鄰里看看小毛病。”李大海想起林蓉，心里忽然有點空落落的，“今天……謝謝你留我吃飯。”
“不用謝，該我們謝你才對。”王水柔站起身，“我帶你去客房休息吧，就在二樓。”
樓梯是木質的，踩上去發出“吱呀”的輕響。王水柔走在前面，白色的裙擺隨著腳步輕輕晃動，像只展翅的蝴蝶。走到二樓走廊盡頭，她推開一扇門︰“就是這間，床單都是新換的。”
李大海剛要道謝，王水柔卻忽然轉過身，背對著走廊的燈光，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李大海，你能不能……再留一會兒？”
“怎麼了？”
“我有點怕黑。”王水柔的聲音低低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貓，“以前奶奶沒生病時，都是她陪我說話的。”
李大海看著她攥著衣角的手，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客房里沒開燈，只有月光從紗簾縫隙鑽進來，在地毯上織出銀色的網。王水柔坐在床沿，腳尖點著地毯，忽然開口︰“其實我以前挺討厭你這樣的人的。”
李大海挑眉︰“哦？”
“覺得你們裝清高，明明有本事卻藏著掖著。”王水柔轉過頭，月光落在她臉上，能看到她長長的睫毛，“但今天看到你給奶奶扎針的樣子，我才發現……原來真有人把本事當責任，不是用來換錢換好處的。”
她慢慢湊近他，身上的梔子花香越來越濃︰“李大海，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李大海的心跳像打鼓似的，剛想說點什麼，王水柔卻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唇。她的吻生澀又急切，像只莽撞的小獸，帶著點酒氣和果汁的甜味。
李大海的手僵在身側，腦子里亂糟糟的，有林蓉乖巧的笑臉，有黃荷葉感激的眼神，還有王水柔此刻帶著點懇求的目光。最終他嘆了口氣，抬手扶住她的腰，加深了這個吻。
王水柔的腰很細，隔著薄薄的連衣裙能感覺到她的體溫。她的手緊緊抓著他的後背，呼吸越來越急促，身體微微發顫。李大海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月光勾勒出她縴細的輪廓，像幅朦朧的水墨畫。
“別怕。”他低頭吻她的額頭，聲音溫柔得不像自己。
王水柔搖搖頭，伸手環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頸窩︰“我不怕。”
紗簾被夜風吹得輕輕晃動，月光時明時暗地落在兩人身上。客房里很安靜，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像兩首漸漸重合的曲子。王水柔的指甲偶爾會輕輕劃過他的後背，留下淺淺的痕跡，又很快被他的吻撫平。
不知過了多久，月光移到了床腳，王水柔蜷縮在李大海懷里，頭發散在他的胸口，像匹柔軟的黑綢緞。她的呼吸漸漸平穩，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像是做了個甜美的夢。李大海低頭看著她，伸手替她攏了攏被角，指尖踫到她的臉頰，溫溫軟軟的。
窗外的霓虹燈不知何時滅了，只有月亮靜靜地掛在天上，把銀輝灑進房間，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溫柔得像層薄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