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舒瑯想也不想,直接把紅蛇的妖丹挖了出來,剛好可以給她補補妖力。
1979年的一月,北風跟淬了冰似的往人骨頭縫里鑽。
大院門口那兩盞新掛的白燈籠被風扯得獵獵作響,素白的紙面上沾著凍成冰碴的雪沫子,看著就透著一股子鑽心的冷。
羅有諒跪在靈堂最前頭,孝服的麻布蹭著凍得發紅的臉頰,粗糲得像砂紙。
他眼窩陷得厲害,幾天沒合眼,眼球上爬滿了紅血絲,卻依舊挺直著脊背,接過前來吊唁的人遞來的香,彎腰,鞠躬,動作一絲不苟。
靈堂正中的黑白照片里,羅老爺子穿著中山裝,嘴角抿成一道威嚴的線,仿佛還在審視著滿堂的悲戚。
靈堂外的胡同早被堵得水泄不通。
一排一排的小汽車在雪地里臥著,車頭上系著的白綢帶被風吹得亂晃,引擎偶爾發出一兩聲低低的轟鳴,卻蓋不住院里此起彼伏的哭聲。
有穿軍裝的老戰友拄著拐杖來鞠躬,帽檐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
有街坊鄰居端著剛熬好的熱粥站在門口,看著靈堂里的景象直抹眼淚。
羅家三姐妹跪在靈堂右側的草墊上,膝蓋早就凍得麻木了。
羅慧婷哭得最凶,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淚把胸前的孝布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漬,她攥著帕子的手凍得發紫,卻還是止不住地哽咽︰“爸……您怎麼不等我再看您一眼啊……”
羅慧琳挨著她,哭得沒那麼外放,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滾,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很快就凝了一層薄冰。
她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羅有諒的背影,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羅慧欣哭得直打哆嗦,一邊哭一邊往大姐三妹身邊靠,仿佛這樣就能汲取點暖意。
角落里的關舒文是個例外。
她沒跪在草墊上,就那麼坐在一把褪了漆的木椅上,身上也罩著件黑衣,只是沒系麻帶。
她手里捏著個熱水袋,熱度早就散得差不多了,可她還是緊緊捂著,眼神落在靈堂正中的照片上,安安靜靜的,沒掉一滴淚。
老太太裹件厚厚的棉襖,腿腳不利索,由胡好月扶著站了會兒,就被勸著坐下了。
老太太看著滿堂的人,渾濁的眼楮里蒙著層水霧,卻也沒哭出聲,只是不住地摩挲著袖口上的盤扣。
“奶,天冷,回屋吧。”
胡好月的聲音很輕,帶著點暗啞,像是怕驚擾了誰。
她起身想扶老太太,動作小心翼翼。
老太太搖搖頭,拍了拍她的手︰“再等等,送送你爺最後一程。”
胡好月沒再勸,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思,這一輩子跟著羅老爺子,風風雨雨走過來,臨了總得看著人走安穩了才放心。
只是她自己,實在經不起這一路的折騰了。
從大院到八寶山,那麼遠的路,外面又是這鬼天氣,她這把老骨頭,怕是撐不住。
正想著,羅慧琳哭著湊了過來,臉上的淚還沒擦干,帶著哭腔問老太太︰“媽,爸他走得也太突然了,您怎麼不提前通知我們呢?前陣子他身子骨還硬朗著呢……”
老太太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里沒什麼波瀾,過了好一會兒才冷哼一聲︰“你爸說,你們長大了,各自有家有業,各有各的心思,不必惦念著他,省得他心煩。”
這話一出,羅慧琳的哭聲戛然而止,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羅慧欣和羅慧婷也停下了抽泣,偷偷往這邊看,臉上都帶著點不自在。
她們都知道,老爺子這話不是沒來由的。
這些年她們各自忙著工作,回大院的次數越來越少。
靈堂里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有些凝滯。
風從敞開的大門灌進來,卷起地上的紙灰,打著旋兒飄到眾人腳邊。
羅有諒像是沒听見身後的動靜,依舊挺直著脊背,接過又一個前來吊唁的人的香,動作還是那麼標準,只是緊繃的下頜線泄露了他的情緒。
胡好月輕輕嘆了口氣,把手里的熱水袋往老太太手里塞了塞︰“奶,別想那麼多了。爸心里是惦記著她們的,不然也不會總問起慧婷的事情。”
老太太沒說話,只是把熱水袋攥得更緊了。
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她花白的頭發上投下一小片光斑,看著竟有些落寞。
沒過多久,抬棺的人來了。
八個穿著黑衣服的軍人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動作利落地把棺材抬了起來。
羅有諒率先起身,扶著棺材的一角,一步一步往外走。
羅家三姐妹也趕緊跟上去,想扶著棺材,卻被羅有諒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老太太掙扎著想起身,被胡好月按住了︰“奶,我們在這兒等著就行。”
棺材緩緩地移出靈堂,移出大院,外面傳來汽車引擎啟動的聲音。
羅慧琳看著棺材消失在門口,眼圈又紅了,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化作一聲低低的嗚咽。
關舒文望著門口那兩盞被風吹得搖晃的白燈籠,忽然覺得眼楮有些發澀。
她想起那時候,他總愛把她給的照片帶上,每次任務回來,給她買糖葫蘆吃。
那時候的糖葫蘆真甜啊,甜得能把冬天的冷都驅散了。
風還在刮,白燈籠還在晃。
大院里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只剩下北風呼嘯的聲音,像是誰在低聲訴說著什麼。
胡好月往老太太身邊靠了靠,把棉襖的領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張臉。
天冷,是該回屋了。
羅老爺子的遺囑還壓在靈堂供桌下,素白封皮在燭火里泛著冷光。
可院門外的動靜早蓋過了遺願。
穿軍裝的中年男人們自發排著隊,肩章在雪地里閃著星子,都是他當年退休前帶過的兵,如今多已身居要職,卻仍規規矩矩候在寒風里,帽檐積雪沒敢拂去。
胡同口停著的轎車越聚越多,有戰友家的小輩捧著花圈來,紅著眼圈說\"叔公走了,家里老爺子非要親自來\"。
更有不少面孔帶著拘謹,是靠著羅家提攜才站穩腳跟的,此刻搓著手在角落候著,生怕禮數不到。
羅有諒站在門內,望著這陣仗,喉結滾了滾。
他爺一生要強,偏生這身後事,終究藏不住他大半輩子的聲望與人脈。
風卷著紙錢飛過牆頭,倒像是老爺子在天上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