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8月20日的陽光把別墅泳池的水面烤得泛著白汽,瓷磚縫里的青苔都蔫頭耷腦的,被曬得發脆。
羅守月赤著腳踩在泳池邊的防滑墊上,塑膠被曬得發燙,燙得她腳趾蜷了蜷,又忍不住把腳往陰影里縮了縮。
“媽媽,哥哥最近總是盯著我看。”
胡好月正坐在遮陽傘下翻雜志,聞言抬眼時,墨鏡滑到了鼻尖,露出眼尾那道被日光曬出的細紋。
“男孩子家家,許是看你新裙子好看。”
她伸手把墨鏡推回去,鏡片反射著泳池粼粼的光,“你得注意一點了。”
“好的,媽媽。”
羅守月把手里的塑料水槍往水里一戳,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碎花裙擺。
布料貼著大腿,涼絲絲的,卻壓不住她心里那點煩躁。
她瞥向露台的藤椅,羅愛月正蜷在那里看書,故事書被他舉得老高,可她總覺得那報紙後面的眼楮沒離開過自己。
早上她穿泳衣出來的時候,他手里的茶杯差點掉地上。
方才她在泳池里換氣,抬頭時正撞見他慌忙把視線挪向天邊的雲,耳根紅得像被太陽烤過的番茄。
“他那眼神怪怪的。”
她往水里走了兩步,池水漫到小腿肚,攪起池底的細沙。
“昨天我在房里試新鞋,他站在門口半天不說話,嚇我一跳。”
胡好月合上雜志,指尖在封面的燙金字母上劃了劃。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聲,該是羅友諒最後一次出門交代事情,輪胎碾過碎石路的聲響悶悶的,像敲在人心上。
“愛月大了,懂些事了。”
她的聲音輕下來,“你們兄妹倆,打小在一塊長大,去了京城,他上學後,見面日子少,多看兩眼也正常。”
“才不正常。”
羅守月撅著嘴往泳池深處走,水波沒過腰際時,她突然轉身,水花“嘩啦”一聲潑向露台。
羅愛月果然從報紙後面探出頭,頭發被打濕了幾縷,貼在額頭上,手里的報紙也濕了一角。
他看見守月瞪他,慌忙又把臉埋進報紙里,肩膀卻繃得像塊木板。
“你看!”
守月扭頭沖胡好月喊,水里的陽光晃得她眯起眼,“他就是故意的!”
胡好月沒說話,只是朝藤椅那邊揚了揚下巴。
羅愛月立刻站起身,手里的報紙揉成一團,訥訥地說︰“我……我去看看爸爸走了沒。”
轉身時腳步踉蹌,差點被藤椅腿絆倒,背影慌得像被追的兔子。
泳池的水被曬得溫吞吞的,愛月卻覺得後背有點涼。
“媽媽,他是不是不想走啊?”
她用腳尖撥著水里的光斑,那光斑碎在她腳背上,像哥哥方才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黏糊糊的,甩不開。
胡好月的視線落在泳池對岸的扶桑花上,花瓣被曬得卷了邊,紅得發紫。
“誰知道呢!藏好你的狐狸尾巴就是了。”
她嘆了口氣,聲音被熱風卷著,散在水汽里。
“這世道,想要生存那就得低調一點。”
守月沒听懂,只是覺得水里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
她看見羅愛月的身影出現在別墅門口,手里拎著個牛皮紙包,大概是去給爸爸送東西。
經過泳池時,他的腳步頓了頓,盡管沒朝這邊看,她卻分明感覺到那道藏在睫毛後的目光。
輕輕落在她發梢沾著的水珠上,像要把這最後一天的影子,刻進眼里似的。
宋小草把最後一包花旗參塞進皮箱,樟木的香氣混著當歸的藥味漫出來,她指尖劃過包裝紙上的金字,嘴角揚得老高。
這些都是給老大家跟老二家帶的,光是煲湯的料就分了十二包,想著回去天天炖盅,骨頭的香混著藥材的甘,能把這幾年的異鄉味都沖散。
羅友諒的鋼筆在賬本上戳出個墨點。
七月的收益比上月跌了兩成,他捏著紙角的指節發狠,窗外的日頭正毒,把玻璃照得發燙,倒不如他心里那點火。
看來那些批發商是摸準了他是內地的老板,開始壓價了。
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三下,是時候給他們加點\"料\"了,庫房里積壓的那批貨,正好派上用場。
阿珍站在百夜門的霓虹下,旗袍開衩處的風灌得她發冷。
進進出出的小姐們踩著細高跟,鬢角的香粉被風卷過來,混著男士口袋里漏出的酒氣,嗆得她往柱子後縮了縮。
老媽死了,總不能賴在別墅了不是。
\"寶珠,你听我說......\"
醉漢的胳膊像條爛麻繩,纏得陳寶珠動彈不得。
他嘴里的酒氣噴在她頸窩,廉價威士忌混著汗味,讓她胃里一陣翻涌。
百夜門的旋轉門還在轉,轉出些衣著光鮮的影子,卻沒人看她一眼。
她攥著坤包的手在發抖,包里的口紅被捏得硌手心。
\"放開!\"
她猛地掙了一下,耳環刮過醉漢的臉,他卻笑得更瘋,\"你上個月還跟我喝交杯酒......\"
聲音大得驚飛了檐下的鴿子,撲稜稜的翅膀聲里,陳寶珠看見阿珍躲在柱子後,眼里的慌張比她還甚。
這個女人她見過,跟胡好月似乎認識。
看她在這,她心里如亂麻,那女人該不會也來了吧。
想著自己依舊沒有起來,她有些害怕,她也想大展宏圖,可是運氣一個比一個差不說,她陳家這個月的開銷又得她
陳寶珠把自己埋在沙發里,絲絨布料蹭著臉頰,像層化不開的悶。
窗簾拉得嚴實,午後的光也鑽不進幾分,倒襯得她眼底的青影愈發重。
指尖劃過茶幾上的電影劇本,紙頁邊緣卷了毛,那是她熬夜標了又改的台詞。
可制片人早上來了電話,說投資方臨時換了女主角。
又是這樣。
她往沙發深處縮了縮,膝蓋抵著胸口。
上個月試鏡的廣告黃了,說是她\"眼神太硬\"。
前陣子談好的唱片合約,對方突然說要等\"更合適的聲音\"。
對于這種事情,她習以為常,不然也不會陪著那些老不死的。
陳家不再風光,她也要低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如看著老實巴交的胡好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