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家了?那可太好了,我早想回去了。”
宋小草燙著時髦的微卷頭發,懷里背著皮包,似乎剛從外面回來。
胡安全穿著白色褂子,脖子上帶著一串佛珠,黑褲下的黑布鞋繡著一朵祥雲圖片。
二人看著似乎是越來越像香江人了。
“對了,最近怎麼沒看到李媽?”
宋小草好奇問道。
“李媽?前些天我听阿珍說,她發生意外去了,骨灰都揚了。”
胡好月滿不在意的說道。
宋小草一臉懵逼,“啥?沒了?死……死了?”
“昂。”
宋小草的手還停在門把手上,微卷的發梢隨著她錯愕的動作輕輕晃了晃。
走廊里的吊扇慢悠悠轉著,把午後的悶熱切成一片一片,卻吹不散她臉上那層突如其來的茫然。
懷里的皮包滑了滑,她下意識地收緊胳膊,鱷魚皮的紋路硌在掌心,像方才胡好月那句輕飄飄的\"骨灰都揚了\",突兀地硌在心上。
\"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她喃喃著,聲音被吊扇攪得碎碎的。
想起李媽,每次她從外面回來,圍裙帶子在腰間一擰,就會端出一碗晾得剛好的涼茶。
胡好月已經趿著拖鞋往客廳走,碎花裙擺掃過光潔的地磚,留下一道輕淺的影子。
\"誰不是呢,前陣子還看見她在廚房蹲地上撿打碎的醬油瓶,阿珍在旁邊跳腳,她倒樂呵呵說"碎碎平安"。\"
她拿起茶幾上的蜜餞罐,挑了顆話梅丟進嘴里,酸甜的滋味讓她眯了眯眼,\"那天好像是台風天,說是去市場搶特價排骨,被樓頂吹下來的鐵皮給砸了......\"
\"鐵皮?\"
宋小草猛地轉過身,鞋在地板上磕出一聲脆響。
\"阿珍那天哭得快背過氣去,\"胡好月還在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扶手上的雕花,\"警察來的時候,她手里還攥著李媽給她縫的布娃娃,就是那個掉了只眼楮的......\"
宋小草沒再接話,彎腰換鞋時,目光落在鞋櫃最下層。
那里擺著一雙半舊的黑布鞋,鞋面上繡著朵歪歪扭扭的祥雲,是前陣子李媽看見胡安全總穿新布鞋,連夜給她也做了一雙。
她當時覺得不錯,試都沒試就塞進了櫃底,此刻卻覺得那朵淡金色的祥雲,在陰影里亮得晃眼。
換好拖鞋直起身,袖口順著胳膊滑下來,露出手腕上細細的金鐲子。
這是上個月胡好月送她的,說是跟香江大佬的太太們學的,戴金器才顯身份。
\"你說阿珍會不會怕黑?\"
她忽然問,聲音有點啞。
胡好月正對著鏡子拔眉毛,聞言頭也沒回︰\"怕什麼,昨天還看見她跟隔壁阿強去看電影,穿得花里胡哨的。\"
宋小草點點頭,轉身往臥室走。
胡好月眸子滿是狡黠,皮妖是不能在待下去了,得想辦法弄走才是。
廚房的水龍頭還在滴著水,嗒、嗒、嗒地敲在搪瓷盆里,把羅愛月那點鬼祟的聲音泡得發沉。
他攥著衣角的手沁出細汗,棉布上印的小碎花被捏得皺成一團,眼楮卻死死盯著宋小草攥著鍋鏟的手背。
那里有道新添的燙傷,是昨天炸魚時濺起的油星燙的,此刻正泛著紅。
悄悄的來到大廳。
“媽媽,我看見妹妹吃兔子了。”
他把聲音壓得像蚊子哼,眼角飛快地瞟向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房門。
妹妹羅守月就在里面,方才她扒著門縫瞧時,昏黃的台燈正照在床腳那團毛茸茸的東西上,白花花的。
是張媽前天才買的寵物兔,此刻卻軟塌塌地攤著,妹妹的下巴沾著暗紅的漬,正低頭啃著什麼,牙齒磨得咯吱響。
胡好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廚房里宋小草炒菜的踫撞聲驚得愛月縮了縮脖子。
“你看錯了。”
胡好月聲音比灶上的蒸汽還燙人,眼神卻像淬了冰,死死釘在愛月臉上。
“那是守月的兔子玩偶,上回在百貨公司買的,白絨毛的那個。”
“不是玩偶!”
羅愛月急得踮起腳,拖鞋在地磚上打滑,“玩偶沒有血!我看見兔子腿在動……妹妹咬下去的時候,它還蹬了一下!”
他的聲音發顫,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牆皮,那里還留著守月畫的歪歪扭扭的小人,此刻看在眼里,倒像是兔子支稜的腿。
胡好月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
掌心帶著香味,壓得羅愛月喘不過氣。
窗外的樹葉被風卷著打在玻璃上,沙沙響得像有人在竊听。
“愛月,”她的聲音貼著愛月的耳朵,熱烘烘的氣吹在耳廓上,卻帶著股寒意,“你听媽媽說,守月生病了,有時候會認錯東西。”
羅愛月的睫毛掃過胡好月的掌心,濕漉漉的。
他想起妹妹這幾天總躲在屋里,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吃飯時只扒白飯,嘴角偶爾沾著點洗不掉的腥氣。
張媽昨天哭著說兔子丟了,翻遍了院子的草垛都沒找著,胡好月當時還笑著說“許是被野貓叼走了”,可他分明看見守月把什麼東西藏進了床底的木箱。
“可是……”
她想再說點什麼,胡好月卻松開手,從糖罐里舀了勺白糖塞進他嘴里。
甜膩瞬間糊住了喉嚨,讓她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听話,”胡好月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指腹擦過她發燙的臉頰,“這事不許跟任何人說,包括你爸爸。說了……媽媽就不給你買菠蘿面包了。”
羅愛月含著糖點頭,牙齒咬著舌尖。
走廊里傳來房門開合的輕響,羅守月光著腳走出來,白生生的腳底板沾著點灰,眼楮亮得嚇人。
她看見愛月,突然咧開嘴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尖的下牙,“哥哥,你在跟媽媽說什麼?”
胡好月立刻把愛月往身後拉,臉上堆起笑,“沒什麼,說晚上給你們做蛋羹。”
她的手在背後攥緊了愛月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掐進肉里。
愛月看著守月轉身去倒水,後腰的衣擺掀起一角,露出腰側沾著的幾根白絨毛,像極了那只兔子的毛。
糖在嘴里化得只剩點渣,愛月突然覺得舌尖發苦。
他看著胡好月轉過身去倒水,陽光從窗戶斜照進來,在她的黑發上鍍了層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