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了,天啟元年到了。
這個年才過,本是難得的休假時期,內閣群臣卻都聚在一起,對著沙盤指指點點,唾沫橫飛的說著各自的意見。
說到激動時,慷慨激昂,如同軍中的無敵智將。
原先遼東的消息是五日一達,如今是二日一達,密集且發達的驛站通過接力不斷的把遼東的消息送到京城。
就在昨日,沈陽最新的消息傳來了。
遼東建奴分布在周圍的八旗兵力突然回縮,大量斥候分散,這已經預示著大戰即將來臨了。
目標就是沈陽。
朝堂文人的嘴比這京城的寒風還快。
也就隔了一上午,下午的時候茶樓喝茶的人就已經開始討論戰事了。
這群人比誰說的詳細,比誰說的多。
在這里,只為了那一聲聲的驚呼聲。
知道的多代表著門道,代表著自己背後有人,知道的多,代表著我和你們不一樣,這成了夸耀的資本。
群臣都走了,小皇帝還在看地圖。
擺在面前的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是沈陽守住了,第二種可能就是沈陽守不住了,可這兩種可能就會延伸出多種可能。
沈陽守住了,建奴會出現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會打朝鮮。
第二種可能就是他們會攻打草原各部,整合力量後走草原入侵大明的路線。
“就跟做木工一樣,得找一個固定的榫卯,讓他忌憚,九邊太長了……”
朱由校把目光從地圖上挪開。
他明白,在勝負還沒分的情況自己說的這些都是假設,都是未知。
“萬歲爺,陳大人求見!”
“嗯!”
陳默高來了,在門檻處停住腳步。
望著滿頭刺發的陳默高,朱由校笑了,他很滿意陳默高的分寸。
“怎麼了?”
“回陛下,京城下午多了流言,說什麼我朝在沈陽必定大敗,說什麼攻打沈陽的人都是原先被大明拋棄的將士……”
朱由校嘆了口氣。
他原本以為右庶子在心里說的都是笑話,沒想到自己卻是低估了他們。
內閣早間商量的事情,此刻就有謠言了。
“大伴,把右庶子送來的禮物交給陳大人!”
一個沉甸甸的木匣子落入懷中,入手冰涼刺骨,有點腥味,還有點淡淡的樟木香。
陳默高有些疑惑!
“陳大人可以打開它!”
陳默高打開一看,咧嘴笑出了聲,忽覺這是皇宮,自己這賤兮兮的笑不好,趕緊咳嗽兩聲掩飾尷尬。
“笑什麼?”
“好看!”
朱由校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忍不住道︰
“我這記性,我忘了你是從遼東回來的,你應該見過他的!”
“見過,沒這麼好看!”
朱由校笑出了聲,這人頭是余令送來的,寫著新年禮物。
雖然禮物是人頭極其不好,還格外的嚇人。
朱由校卻是跑到太廟大哭了一場。
哭完了以後名人找到了仵作,把這人頭的辮子重新收拾了一下,臉也擦拭的干干淨淨。
相比之前真的好看多了。
“知道怎麼做麼?”
“臣知道,臣立刻去長安大街,舉著人頭慢慢的走,讓人慢慢的看,建奴五大臣之一的愛子,稀罕物!”
“去吧!”
京城人對費英東這個人不熟,可城里的探子卻是很熟。
不但熟,他們一定認識瓜爾佳•圖賴,建奴那麼多臣子。
可不是所有的臣子都是五大臣。
先前是得到大勝的消息,宣揚開了,可京城人不信。
那些聰明的大傻瓜說什麼這又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其實也不怪他們。
韃子南下打草谷大明輸,韃子兵臨城下把京城四周當牧場還是輸,數萬男兒去薩爾滸之戰還是輸。
輸習慣了,突然說殺了一個大人物,誰肯信。
都以為這又是朝廷不知道在哪里拿來一個人頭說是什麼大人物。
京城人不信,深藏京城的那些野豬卻是知道實情的。
消息傳開後,余家就不安生了,半夜都有人翻牆進院了!
進去就後悔了……
他娘的,這哪里是什麼私宅,這他娘的就是一個堡壘。
一個宅子二百多人不奇怪,奇怪的是個個都是狠人。
獰笑著就撲了過來。
這群人都是來發財的。
有趙不器他們珠玉在前,這二百多人是心心念念,他們正愁著沒法立功拿錢呢,這人就來了。
不管來人是誰,也不管是不是走錯了。
只要你翻牆了,你就該死,捂住嘴巴,對著肚子突突幾刀。
兩位小公子在府,夫人在府,娘子也在府上這是不能打擾的貴人。
既然貴人不能打擾,護衛就是老張說的算。
不要指望一個當土匪的人會把人關起來審問一下。
問一下是誰指使的,進來做什麼,然後去報官。
余令沒教過,老張也不會,他害怕進衙門。
在土匪的眼里,死人是最可靠的。
別管是誰,只要進了宅子,還是男主人征戰在外,家里只有婦孺的宅子。
進來就是死,告官都多此一舉。
如果覺得不服可以再來,二百多人,還有火藥,依靠著牆高院深,那就來唄,一來一個不知聲。
余家不惹事,前提是你別找事。
在這京城里,要想打這二百裝備齊整的壯漢,除非調動禁衛軍入城,一個兩個的來真的不管用。
進去了那就是死。
在這種絕對的力量之下,建奴密探那些見不得光的根本就沒任何辦法。
武的不行,搞文的更不行。
余令的年兄年弟幾百人。
這些人有的剛走出朝堂,有的還在侯官,有的舉人還在努力沖刺今年的會試。
這些人根基尚淺,但不代表這些人不認識余令。
朝堂上更不用說了,現在的涼涼君是士子最佩服的人,錢家和余家私交甚好。
其實余家的這二百多人的護衛不嚇人。
京城的其他家也是一樣,甚至比余家還夸張。
豪門大院,如果府里面都是僕役之流......
如果真的听說書人所言,進去三兩個游俠,七進七出,就能滅一個家……
這簡直就是胡扯。
就算這群人進去了,怕是府邸里面的獵狗都打不過。
余令,肖五,曹變蛟這個組合夠猛吧,翻錢家的牆不也只敢坐在上面用石頭砸。
因為訓練後的獵犬真的很厲害。
得知有賊人進犯的消息盧象升提著關公大刀來了。
怕有人說道,他把三弟送到府里給悶悶解悶。
這樣,再有賊人來了,他殺人的時候就有借口了。
老張覺得盧象升沒實力,兩人打了一架,老張的腿到現在還是瘸的。
茹慈問他怎麼了,他說年紀大了摔的。
老張不好意思說他是被盧象升打的,他是真的沒料到文質彬彬的盧象升這麼能打。
休沐的小老虎來了,小撿挨打了。
隨後,他手底下的那些混混出動了,瘋狂找人,他們速度極快,很快就發現了幾個賊人。
在這京城無論是找人還是辦案……
這些混混最強。
然後,東廠地扁蛇又又又立功了。
現在整個東廠,誰不佩服地扁蛇,短短的兩年,都要混成百戶了,馬上都是檔頭了。
黑著臉打完了小撿,轉頭小老虎就滿臉生笑。
後背背一個,前面摟一個,三個人在院子里玩騎馬游戲,孩子開心的笑聲在大院回蕩。
“最喜童顏嬌憨,頰邊微韻生霞,眸光流轉帶清嘉,一笑能融霜瓦。”
看著兩個可愛的孩子,小老虎哧哧地笑著。
……
在沈陽城內,余令正在如饑似渴的學習著。
戚金正在教余令戰場大局觀,王輔臣等人都在認真的听。
這是余令不具備的,也就是兵團作戰的能力。
“王輔臣,你剛才問的很好,一切未定,為什麼我現在就敢說建奴一定會把大營設立在渾河這里!”
王輔臣想了想道︰
“人,戰馬需要水!”
戚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大軍出征靠近水源是第一要素,第二你看這里的地勢,這里高,離沈陽只有七里,可以俯瞰整個戰場!”
“也就說如果攻城,他們會攻打東門對吧!”
戚金點了點頭,如果建奴大軍安置在這里,那就是沈陽的東北方,那一定會攻打東門。
因為能看得見!
“遼河也是天然的屏障,能阻絕大隊騎兵的突襲!”
余令的兩點說的很好,戚金贊許的點了點頭。
如果建奴那邊領兵之人不是傻子他們就會把營地安扎在這里,這里是最優的地方。
“他們這是準備長期打下去!”
戚金點了點頭,贊許道︰
“繼續說!”
“現在河道結冰,爬犁運輸物資比戰馬快,天暖之後河水化凍也可以運輸,既節省人力,又提高做事的效率!”
戚金的大局是無與倫比的。
用他的一句話來說,只要城不破,哪怕打個平手建奴都受不了。
戰場就是一張巨大的嘴,每日的消耗無與倫比。
建奴這個時候著急動武,一定是缺糧,如果不缺糧食,等到明年再來打,那才是他們最強的時候。
因為,他們能徹底的把大明降卒,工匠的力量為其所用。
打仗,打的其實就是糧食儲備。
袁應泰很听勸。
他知道戚金余令等人要用奇兵襲營,也知道沈陽城是重中之重,為了防止三位總兵冒進他下了死命令。
守城可以,沒他的命令出城直接斬。
只要城守住,他袁應泰親自給諸位請功。
賀世賢知道這話是說給他听的。
賀世賢很怕袁應泰,別看袁應泰和客軍的那些將軍有說有笑和藹可親。
因為人家客軍是來賣命的,對人家好是理所當然。
誰叫遼東鐵騎不爭氣呢?
可對于城里這些總兵而言,袁應泰很不好相處。
在過年那天他蠻橫撤了李如楨的總兵一職,拿走了他所有的職權。
尤世功成了總兵。
尤世功是陝西榆林人,在成為總兵之後他當晚就拉著老鄉賀世賢去找了余令。
余令是鼎甲。
是從西安府走出來的鼎甲。
余令還是文人,是皇帝潛邸時的右庶子。
尤世功自然親近余令。
在他的眼里,余令注定是要走到內閣的,只要余令進內閣,他尤世功在朝堂就有人。
若果真犯了事,他就能像祖大壽一樣“起死回生”了!
至于李如楨,熊廷弼動不了他,忌憚他,袁應泰可是一點都不怕他。
從官這些年,袁應泰身上沒有污點,這就是他的底氣。
建奴攻鐵嶺,他李如楨擁兵不援,致鐵嶺失陷。
這件事他無論如何都洗不干淨。
袁應泰新官上任沒燒三把火,不代表他是一個面瓜性子,不代表他沒有稜角。
沒有手段的人是做不到"兩河之冠"這樣傲人的政績的。
李如楨一倒,韓家大難來臨。
在抄家這方面吳墨陽在余令當東廠千戶那會積累了很多經驗。
雖然面對韓家這種遼東土著稍顯不足,略顯稚嫩。
這段時間韓家一定銷毀了很多機密,也做好了準備。
可韓家不知道,在余令的這支客軍里還有一個在錦衣衛里摸爬滾打了十多年的老油條。
吳墨陽的老父親,被甦懷瑾恭敬的請進了韓府,如同回到自己家。
誰也沒想到,客軍里燒“大鍋飯”的竟然是錦衣衛老油條。
當吳墨陽的老父親從床榻甲板里摸出一本厚厚的賬本,韓家就開始死人了。
審問嘛,避免不了磕磕踫踫,嚇死幾個人正常不過。
沈陽的風有了淡淡的暖意……
當屋檐在晌午的時候開始有滴答滴答的響聲時,西北突然出現了一條黑線。
隨著黑線出現,沈陽城內響起了刺耳的號角聲。
余令望著那鋪天蓋地的人馬深吸了一口氣︰
“賊你媽的,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