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听不到許大頭的詛咒聲。
如今的沈毅正在忙著收土豆,在夏收之後他也種植了一些。
他種植土豆可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看土豆花。
如今他的“花”也開始收獲了。
他就種一點點,沒想到收獲了一大堆,望著那一大堆的土豆他非常的犯愁。
自己是喜歡花不假。
總不能在院子里全種植這個玩意吧!
他決定留一點點,把剩下的全部交給余令來處理。
一想到余令,沈毅才發現自己已經有大半月沒見到余令了。
余令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
等看完土豆的收成之後他就準備前往京城,看完收成之後自己再去京城就能更心安。
如今的土豆才算是大豐收,寬廣的土地上面一堆堆的土豆隨處可見。
余令粗略的看了看,土豆還是那麼的大小不一。
大的有鴨蛋那麼大,小的能小到如羊屎疙瘩。
余令想看到的那種一個半斤重的土豆一個都沒有。
在這些土豆里取一個平均值的話,那就是雞蛋大小。
余令帶著兩位御史走在土地里。
兩人又開始作詩,詠土豆,詠豐收,詠百姓,連撿土豆的孩子兩人都要詠一下。
土豆的產量高,兩人詩詞的產量更高。
這才看了十多家的土地,兩人已經快做出十首詩詞來了,至于詩詞的質量如何。
余令覺得聖人就說的很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听著他們那搜腸刮肚的遣詞造句,余令很想讓這兩位安靜一下。
自己是來看土豆的收成的,看完了就走,不是來听兩人舉辦詩詞大會的。
余令不知道,作詩,是兩位表達心情最直接的方式。
去年的時候袁萬里跟著余令去了歸化城,林御史還不知道在哪里求活,都沒見過土豆的收成。
今年這麼大的豐收是兩人頭一次見。
這種把糧食堆在地里的盛況對兩人而言是那麼的震撼。
兩人何曾見過這種盛況,袁萬里輕了輕嗓子,低沉道︰
“《詠土豆》》.......”
“壟下藏珠玉,麻衣裹玉漿。避世承雨露,安貧耐雪霜。饑年能代谷,功高勝稻粱……”
轉眼間袁御史又來了一首。
林御史撫須大贊。
他就覺得珠玉,玉漿是真的貼切。
他直言有了這些,在不久的將來大明百姓個個都能填飽肚子,自此海晏河清,天下大定。
兩人不知道為了這一天,余令等待了幾年,默默的努力了多少年。
直到此刻,余令心里的恐懼並未減少一分一毫。
“二位別想得太好了,不怕打擊二位,在沒有朝廷政策全面支持下,我們這一輩子或許都看不到那一天!”
余令知道自己說實話很殘忍,可虛假的夢才是最殘忍的。
“饑年能代谷不假,可這也僅僅是長安這一塊而已,等到明年,周邊的數個縣才可能種的上土豆!”
袁御史一愣,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
余令說的一點沒錯,土豆不屬于五谷。
就算傳到大明各省,在沒有政策的支持下,老百姓也不敢放開種。
除非,在當地再出來一個余令這樣的官員。
像余令一樣,不遺余力的去推廣這些。
如今朝堂之上,六部的堂官,也不過四五個人。
地方上,一個巡按兼領著多個頭餃出去巡視地方,一走就是好些年。
禮部尚書馮琦,因生病連上十七道乞休奏疏未獲批準,最終病逝任上。
他在折子里曾說︰
“章疏可一日發,缺官可一日補,百姓所不便者可一日罷也,陛下何憚一日之發,不以成萬世之業,立萬世之名乎?”
江南富饒之地有官員,可這九邊貧苦之地,缺少官吏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
民以食為天。
沒有百姓敢在夏收後在自家的地里全部種上土豆,一點點的岔子,那都是全家老小的命。
“余守心,達則兼濟天下!”
余令露出無奈的笑︰
“達則兼濟天下是聖人的標準,你覺得我是聖人麼,僅長安這一塊,小子足足用了五年!”
“這五年,若沒有沈毅還算信任我,我根本就做不到這些。”
林不見深吸一口氣︰“我去給陛下寫折子!”
“別寫了,陛下已經不看折子了,陛下的身子已經很差了,差到掌管整個宮廷都變得有些吃力了!”
“廷擊案!”
余令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只覺得袁萬里一點都不迂腐,自己只發了句嘮叨,他已經看到了本質。
林不見突然哭了起來。
替天子牧民,造福一方是他的畢生夢想。
當他看到這些土豆的時候他是何等的激動,他突然發覺夢是可以實現的。
余令都做到了。
照貓畫虎,哪怕最後是四不像,也能有些功績。
可當听到余令說他用了五年!
廷擊案那麼大的事情陛下卻選擇了隱忍......
林不見算是徹底的明白,權力徹底的失衡了,皇帝已經管不了了......
他才知道夢終歸是夢。
原先還以為太子上位後可以撥亂反正。
如今想來怕是不行了,太子雖然正值壯年,但性子實在懦弱。
自己就算還能活十年……
自己就算有余令這樣的手腕和能力,自己也只能治理大明一隅之地而已。
海晏河清,總歸是夢。
問題是,自己根本就不如余令。
如果僅僅是因為這些,林不見還不至于會失聲痛哭。
他痛苦是因為他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
大明的亂開始了,在萬歲爺倒下去的那一刻,就是亂起......
他是從朝堂里被趕出來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群人想做什麼,太子怎麼能玩的過他們。
“余令,你會加入他們麼?”
余令想了半天才明白林不見嘴里的“他們”是指的誰。
沖著林不見搖了搖頭,余令忍不住自嘲道︰
“我是閹黨!”
不知道為什麼,三人都沒了說話的興趣。
田地里隨處可見的歡聲笑語,在這片喜悅中卻多了三個各懷心思的傷心人。
“安心的去考試吧,長安我給你看著!”
林不見深吸了一口氣︰
“這里讓我看到了我束發求學時候的夢,我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這一張張的笑臉。”
余令躬腰行禮,遞上了自己的同知官印。
有了林御史的這句保證,余令就可以安心的去京城。
見不到光的手段余令已經準備好了,就差明面上的了。
林不見坦然接過,望著余令道︰“什麼時候出發!”
“小子明日就出發了!”
“我就不送你了,早些回,祝你高中!”
“小子努力!”
望著余令離去袁萬里嘆了口氣︰
“老林,你覺得他能高中麼?”
“我覺得他一定高中,陛下是一個任性的性子,也是一個小性子,只要余令能走到殿試,必然高中!”
“我就怕余令高中了走不了!”
林不見愣了一下,苦笑道︰
“那就不是咱們能決定的,就看余令他怎麼破那些打著為你好的幌子,實在背地里干齷蹉事的鬼蜮勾當!”
“那群人惡心啊,最擅長人前一套,背後一套,就算你白玉無瑕,他們的那張嘴也能讓你身敗名裂!”
.......
玄鳥旗在余家的大門前豎起,那些被挑出來的一百人從四面八方朝著余家聚集。
余令輕輕的擁抱了一下茹慈,強忍著離愁的茹慈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看好家,囑咐好家里人,遇事多商量,不要私下做決定!”
“嗯!”
“你若遇到有疑惑的事情立刻去找老張,他先前是土匪,見不得光的事情他都門清!”
茹慈猛的一愣,這是他第一次知道門房老張的過往。
“我走了,等我回來咱們就要孩子!”
茹慈的臉一下就紅了,點了點頭,發出輕不可聞的應答聲。
“嗯!”
老爹倒是很平靜,只要兒子不是去打仗,他覺得都可以接受。
昨日“逼”著苦心大師算了算,他說兒子此行是吉星高照。
他有點懷疑苦心是在敷衍他,他又去求簽,求了三次,三次全是上上簽。
隨著一百人到齊,余令知道自己要走了。
“家里有我!”
望著王輔臣扯著脖子上的吊墜,余令上前輕輕的擁抱了一下王輔臣,感激道︰
“辛苦你了!”
“早些回來!”
余令放開渾身僵硬的王輔臣,走到老爹跟前咧嘴笑道︰
“爹,看兒子考個功名出來顯擺一下!”
“功名想要,孫子我也想要,要不今不走了,在家里過一夜?”
余令無奈的笑了笑,翻身上馬,余令看了一眼肖五,大聲道︰
“出發!”
肖五扛著旗,咧著嘴大聲道︰
“出發咯!”
……
在運河的航道上,打著“盧”字旗,裝滿著絲織品、棉布、瓷器船隊正在等待著過關。
“爹,這次進京你說我能見到余令麼?”
“余令是誰?”
“忘了那一年,你面見太子的時候,蹲在地上寫寫畫畫的那個小子?”
“哦,想起來了,咋了想他了?”
“想倒是不至于,孩兒倒是想看看他如今如何了!”
“等到了京城你去尋他,也不知道他還在不在,前年爹去京城的時候,已經尋不到王秀才了!”
盧象升深吸了一口氣,這些年,他還是忘不了余令的那張臉。
“余令,我是秀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