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從零星史料中拼湊這十八策時,總愛從第一策說起︰“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這句話刻在策論開篇,字跡比旁的工整三分,顯然是劉伯溫初入應天府時,蘸著新磨的徽墨寫就。朱元璋記得初見這行字時,正蹲在應天府城頭查看城防,泥靴上的土粒落在絹帛邊緣,卻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叮囑︰“做人要對得起天地良心。”他命人將此句刻在國子監的石碑上,卻在夜深人靜時,對著策論苦笑——這“有德者”的秤桿,從來不是帝王自封,而是百姓心里的那桿秤。
第二策論及“略定東南,揮師北上”,輿圖上的紅筆標記至今可見。至正二十年,當劉伯溫在帥府鋪開《江南軍力分布圖》,指尖劃過長江防線時,朱元璋的指甲幾乎掐進了桌案——陳友諒的戰船屯駐江州,張士誠的糧船擠滿甦州河,而他的勢力不過橫跨江淮數州。“元軍如強弩之末,卻困于紅巾軍之亂,”劉伯溫的狼毫在“應天”二字上畫了個圈,“此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之機——先固東南糧倉,再借元廷與義軍相耗,十年後必成氣候。”後來的鄱陽湖之戰、平江圍城,果然應了這“略定東南”的伏筆,只是朱元璋沒想到,當他率師北伐時,策論里的“天賜良機”,早已變成了百姓簞食壺漿的“人心所向”。
第三策的“韓林兒擋箭牌”之議,藏著亂世中最現實的權謀。至正二十三年,當韓林兒的船在瓜步江沉沒,朱元璋對著策論上的“勿為箭靶”四字沉默良久。劉伯溫早知他不願久居人下,卻也深知“名正言順”的重要性——當年陳涉自立為王而遭眾矢之的,正是前車之鑒。“奉韓宋為正統,卻自掌兵權,”策論里的小字批注寫著,“如劉邦之奉楚懷王,借其名而聚其勢。”這招“借殼”之術,讓朱元璋在紅巾軍諸部中脫穎而出,卻也在登基後成了他不願多提的過往——畢竟比起“借勢”,他更願後人記住的,是“吊民伐罪”的大義。
第四策獨論應天府的“龍盤虎踞”,卻不止于風水之說。劉伯溫曾帶著堪輿圖走遍金陵山水,在策論里畫下詳細的城防圖︰“秦淮河可通漕運,石頭城可扼江防,鐘山可屯伏兵,而民心,才是最堅固的城牆。”朱元璋依策擴建應天府時,特意命人將城牆根基加深三尺,每塊城磚都刻上燒制者的名字——這不是為了彰顯皇權,而是策論里“根基在民”的注腳。當後世贊嘆明城牆“固若金湯”時,卻不知每一塊磚里,都藏著“以民為基”的苦心。
論及陳友諒、張士誠的第五策,字里行間透著對人性的洞徹。劉伯溫將陳友諒比作“弒主之鷹”,張士誠比作“守財之犬”,卻對“方國珍之流”寫了句“可撫不可剿”——那些私鹽販子出身的海盜,不過是為了一口飯鋌而走險,“禁私鹽、開官市、給田畝”,不過三策,竟讓方國珍的艦隊不戰自降。朱元璋記得在慶功宴上,劉伯溫舉著酒杯說︰“亂世之人如飄萍,若給他們根,誰願再漂泊?”這句話,比策論里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更讓他震動——原來最高明的戰術,從來不是消滅敵人,而是讓敵人不再成為敵人。
第六策“修德省刑,輕徭薄賦”,被朱元璋用朱筆圈了七次。至正二十五年,他在應天府推行“戶帖制”,命人挨家挨戶登記人口田畝,策論里的“元政無道,應引以為鑒”被寫成警示牌,掛在府衙門口。當小吏報上“賦稅減三成,糧倉增五成”的喜訊時,他忽然想起早年討飯時見過的餓殍——所謂“得民心”,從來不是喊口號,而是讓百姓的米缸里有糧,讓他們的孩子能讀上書。後來的“洪武之治”,或許就藏在策論里“輕徭薄賦”的墨痕里,藏在每一道“與民休息”的詔令中。
論及“尚賢”的第七、第八、第九策,最終化成了明朝的言官制度與科舉新政。劉伯溫曾在策論里痛陳“忠賢壅蔽”之禍,建議“廣開言路,唯才是舉”,朱元璋便設立了都察院,讓言官“雖九品小官,可諫天子”;策論里“不論出身”的批注,讓放牛娃出身的他敢于打破門閥,將“科舉取士”推向全國。當解縉、方孝孺等寒門士子踏入朝堂時,或許不會想到,這一切的源頭,竟藏在一卷被帝王秘藏的策論里,藏在“尚賢者為政之本”的寥寥數語中。
第十策︰耕戰相濟的軍民密碼
至正二十四年的應天府郊野,田埂上的稻穗垂著露珠,遠處的演武場卻傳來金鐵相擊聲。朱元璋蹲在田頭,看著農夫用的犁鏵與士兵的長槍並排放在樹下——這是劉伯溫“耕不忘戰,戰不忘耕”的活注腳。策論里寫得明白︰“耕者,民之命;戰者,國之盾。”他依策推行“屯田制”,讓士兵戰時為兵、閑時為農,每五千畝屯田設“屯長”,既管耕種又司訓練。當陳友諒的戰船逼近鄱陽湖時,朱元璋的軍隊竟能帶著新收的米糧出征——田地里長出的不僅是糧食,更是“軍民一體”的鋼鐵長城。劉伯溫曾在策論邊注︰“秦之強,始于商鞅耕戰;元之弱,困于兵民分離。”此策一下,應天府的糧倉三年滿溢,城牆下的士兵也不再是“吃糧的過客”,而是“守家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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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策︰取予之間的民生權衡
元廷崩潰的教訓,刻在策論“知索而不知培”的警語里。朱元璋記得初次讀到“遏‘人之道’而通‘天地之道’”時,正握著戶部報來的苛稅清單——元廷的“括戶”之法,竟讓江淮百姓賣兒蠰女繳賦稅。他依策改“竭澤而漁”為“養魚蓄水”,在婺州試點“三十稅一”,還命人繪制《農桑月令圖》,教百姓按節氣耕種。當小吏報上“稅減而倉實”的奇景時,他忽然懂了劉伯溫的“天地之道”︰春天不搶農夫的耕牛,秋天不奪農婦的蠶繭,讓百姓先“培本”,國家才能“取源”。後來的“戶帖制”“黃冊制度”,皆是此策的延伸——帝王的權衡,從來不在“取多少”,而在“留多少”。
第十二策︰休養生息的治世根本
策論里“國不自富,民足則富”八字,被朱元璋刻在御書房的楹柱上。至正二十七年,他望著戰後荒蕪的江淮大地,想起劉伯溫說的“春種秋收,順天時而利民生”。于是下《勸農詔》,免三年稅賦,給流民發耕牛種子,還在應天府設“惠民局”,給病困農夫施藥。當第一個“豐收年”的喜報傳來,他看見百姓在村口立起“朱公生祠”,忽然明白“天地之生愈滋”的真意——不是帝王賜福,而是讓百姓自己耕種出希望。此策推行十年,曾經白骨露野的中原,竟重現“村村聞犬吠,家家有炊煙”的景象,連劉伯溫都在奏疏里嘆︰“陛下之‘與民休息’,勝似十萬雄兵。”
第十三策︰賞罰之間的威權大道
策論“賞忌僭,罰忌濫”的鐵律,鑄就了朱元璋的治軍方略。鄱陽湖之戰後,他依策重賞常遇春等功臣,卻對臨陣退縮的將領毫不留情——哪怕是同鄉親衛,也按軍法論處。劉伯溫曾在策論里舉“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為例,批注“威權非刑殺,乃公心”。後來設立的“錦衣衛”與“都察院”,看似鐵血,實則是“賞罰分明”的延伸︰有功者,哪怕是小卒也能封百戶;有罪者,哪怕是勛貴也難逃法網。當李善長的親信因貪墨被誅時,滿朝文武終于懂了,策論里的“令行禁止”,從來不是口號,而是刻在律法里的“天平”。
第十四策︰善戰者的損敵智慧
至正二十三年的鄱陽湖水面,火攻之計的背後,藏著策論“以我之敵敵敵”的玄機。劉伯溫算準陳友諒“弒主而失心”,便建議朱元璋打著“為韓宋復仇”的旗號,拉攏紅巾軍舊部——讓陳友諒的敵人變成自己的盟友,正是“損敵者昌”的妙筆。當張士誠的援軍因猜忌按兵不動時,朱元璋望著策論里“不善戰者益敵”的警示,忽然明白︰真正的善戰,不是殺多少人,而是讓多少人不再與你為敵。後來招降方國珍、勸服明玉珍,皆是此策的活用——“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是讓敵人的“心”先投降。
第十五策︰獨決與專斷的御下之道
策論“眾志多疑,不如獨決”的論斷,在龍灣之戰中見了真章。當諸將對“誘敵深入”之計爭論不休時,朱元璋盯著策論里“制萬變在于專”的字跡,果斷拍板——最終以少勝多,擊潰元軍主力。他深知,亂世之中,猶豫便是死亡。後來設立“五軍都督府”,將兵權收歸中央,正是“百萬之師听于一將”的制度落地。劉伯溫曾提醒︰“獨決非獨斷,乃斷于公心。”于是朱元璋在乾清宮設“廷杖”,卻也開“午門直諫”之例——讓“獨決”與“納諫”並存,方得“定而不偏”的治世之道。
第十六策︰編戶安民的固本之術
朱元璋初入集慶路今南京)時,見的是“萬戶蕭疏鬼唱歌”的慘景。劉伯溫的第十六策“計丁給田,編戶入籍”,成了亂世安民的良藥。他命人丈量無主荒地,按人口分給流民,又推行“保甲制”,十戶為甲,百家為里,甲長除了治安,還要記錄“誰家添丁、誰家收成”。當流浪十年的農夫捧著田契痛哭時,朱元璋明白,策論里“老有所終,幼有所養”的願景,正在變成現實——百姓有了土地,便沒了造反的理由;有了戶籍,便有了“歸處”的安全感。此策推行後,應天府的流民率驟降,連元廷的密探都在情報里嘆︰“朱軍所過,民竟‘附逆’,蓋因有田可耕也。”
第十七策︰教化先行的長治之基
至正十八年,朱元璋在婺州重建孔廟時,劉伯溫指著斷壁殘垣說︰“毀一座廟易,毀人心之教難。”策論“興辦學校,以教風化”的主張,從此落地生根。他在各州縣設“社學”,讓農家子弟免費讀書,又親自審定《御制大誥》,將“忠孝節義”編成順口溜,命里正挨家挨戶宣講。當第一個社學的童生能背誦《論語》時,朱元璋望著策論里“端正綱紀,消除禍亂根源”的字跡,忽然懂了︰比起刀槍,教化才是最長久的“城牆”——讓百姓知禮義,比讓他們怕刑罰更重要。後來的“八股取士”,雖有弊端,卻也源于此策“以教統心”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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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策︰審時度勢的帝王心法
洪武元年,當徐達率軍北伐時,朱元璋握著策論最後一策“審時度勢,因勢利導”,在北平城樓上寫下“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的檄文。劉伯溫曾在策論里畫過一幅“天下勢圖”,用陰陽魚喻“強弱轉化”︰陳友諒強于水師,便引其入鄱陽湖窄巷;張士誠富甲江浙,便斷其糧道困其心。此策的精髓,在于“不與勢抗,而與勢謀”——就像他從“紅巾軍將領”到“大明皇帝”的身份轉變,從來不是蠻干,而是順著“民心思定”的大勢而為。當元順帝北逃時,他望著大漠方向,忽然想起策論結語“取舍在我,無往不適”——真正的帝業,從來不是“爭天下”,而是“順天下”。
六百年後,當歷史學家翻開《明史》,在“洪武之治”的記載里,總能看見《時務十八策》的影子︰屯田制里有第十策的耕戰智慧,輕徭薄賦里有第十一策的民生權衡,八股取士里有第十七策的教化用心。這些策論雖被朱元璋帶入皇陵,卻早已化作明朝的制度基因,甚至在更遙遠的後世,仍能看見“以民為本”“賞罰分明”的治國智慧在流淌。
其實劉伯溫與朱元璋都明白,所謂“絕世策略”,從來不是冰冷的權謀,而是對“人”的洞察——對百姓而言,是“有田可耕,有飯可吃”;對臣子而言,是“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對天下而言,是“順時而動,因民而治”。當朱元璋在皇陵中長眠時,他帶走的是絹帛上的字跡,帶不走的,是策論里那句最樸素的真理︰“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這,才是《時務十八策》真正的“第十八策”,也是中國歷史上最永恆的治國密碼。
然而《時務十八策》終究沒能完整流傳——朱元璋擔心“絕世策略”被人利用,卻不知真正讓他得天下的,從來不是權謀機變,而是策論里反復叩問的“蒼生”二字。當他在皇陵中閉目時,或許會想起劉伯溫最後一次諫言︰“陛下藏得住策論,藏不住民心;守得住江山,守不住‘德’之一字。”那些被他帶進墳墓的絹帛,終究抵不過史書里的一句“洪武之治,在于恤民”,抵不過百姓口中代代相傳的“朱皇帝讓咱吃飽了飯”。
六百年後,南京博物院的古籍庫里,殘卷中“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的字跡依然清晰。策論的真偽早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關于“德”“民”“才”的思考,早已穿過歷史的煙塵,成為中國政治智慧中最樸素的真理——比起帝王秘藏的“策”,天下百姓心里的“秤”,才是真正不朽的“時務”。而劉伯溫與朱元璋的相遇,與其說是“明主遇賢才”,不如說是亂世中兩個心懷“蒼生”的人,用一卷策論,共同寫下了“得民心者得天下”的注腳——這,或許才是《時務十八策》真正的“不傳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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