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略伙伴，這個詞的分量，趙小麗懂，黃永福更懂。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黃永福那道藏在金絲眼鏡後面的視線，在他們兩個人身上，來回逡巡。最後，那道視線穿透了桌面，落在了他們交疊的手上。
趙小麗的心，猛地一縮。
她的第一反應，是立刻，馬上，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這個動作太親密了，太出格了，完全超出了一個正常商業伙伴的範疇。
然而，就在她準備行動的瞬間，覆蓋在她手背上的那只大手，忽然微微收緊。
——別動。
趙小麗的身體僵住了，她的手動彈不得。
掌心下的那只手，干燥而溫熱，源源不斷的熱度，正透過皮膚，傳遞到她的四肢百骸，讓她的大腦，都開始變得有些昏沉。
對面，黃永福笑了，帶著幾分玩味的笑。
“戰略伙伴？呵呵，梁先生，這個詞，分量很重啊。”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葉。
“生意場上，最怕的就是同床異夢。我看你和趙小姐，倒是很齊心嘛。”
這話里有話，意有所指。
趙小麗的臉頰，再一次燒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她今天出門一定是沒有看黃歷。
她下意識地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身邊的男人。
梁文浩都沒有看她一眼，而是直接迎上了黃永福的目光，臉上露出一個甚至稱得上是溫和的笑容。
“福伯您說的是。”
“做生意，和做人一樣，講究一個‘信’字。我和趙小姐，不光是生意伙伴。”
他在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
趙小麗的心，也跟著提到了最高點。
只听他繼續說道︰“我們更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我相信她的才華和設計，她也相信我的判斷和資源。這樣的伙伴關系，才走得長遠，福伯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他沒有直接承認，也沒有刻意否認，只是將那份曖昧的私人關系，巧妙地，包裝成了一種牢不可破的商業信任。
高明，實在是太高明了。
趙小麗怔怔地看著他的側臉，看著他清晰的下頜線，看著他說話時微微滾動的喉結。
她放在桌下的那只手，不再想著要掙脫了。
她甚至鬼使神差地回握了一下，梁文浩握著她的那只手頓了一下。
黃永福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放下茶杯，抬手招來了不遠處的服務生，用粵語吩咐了幾句。
很快，服務生推著一輛裝滿了各色點心的餐車，停在了他們的卡座旁。
“好了好了，生意歸生意，肚子也要填飽。”
黃永福的態度，明顯比剛才要親近和隨意了許多。
他指著餐車上的那些精致點心，用他那口音濃重的普通話，對趙小麗說︰“趙小姐，別客氣，看看喜歡吃什麼。今天我請客。”
這個轉變讓趙小麗有些措手不及。
自己好像從一個需要努力證明自己的應試者，變成了一個被長輩關照的自己人。
而帶來這一切變化的，就是身邊這個男人，是他，三言兩語，就扭轉了整個談判的局面。
梁文浩終于松開了她的手。
桌下的束縛感消失，趙小麗的心里，竟生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
他拿起公筷，又夾了一只金黃酥脆的榴蓮酥，放進了她面前的碟子里。
“嘗嘗這個，他們家的招牌。”
接下來的時間，氣氛變得輕松了許多。
黃永福不再問那些尖銳的，咄咄逼人的問題，反而開始聊起了港島的風土人情，聊起了東南亞的市場趣聞。
趙小麗緊繃的神經，也終于慢慢放松了下來。
她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很自然地，接上黃永福的話，跟他聊一聊內地年輕人現在喜歡什麼樣的款式，聊一聊她對未來服裝流行色的看法。
她說的，不再是那些照本宣科的資料。
而是她自己，真真切切的想法。
每當她說到一個關鍵點，梁文浩都會恰到好處地，補充一兩句，用更專業的商業術語，和更宏觀的市場分析，來佐證她的觀點。
兩個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無縫。
一頓早茶，吃了將近兩個小時。
眼看著桌上的點心已經見了底，茶水也續了三四壺，黃永福終于放下了筷子。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後，看向了趙小麗和梁文浩。
“你們的誠意，和你們的實力，我今天都看到了。”
他開口，神情嚴肅了許多。
趙小麗的心，又提了起來。
“趙小姐的牌子，很有想法，也很有潛力。”黃永福緩緩說道，“不過，做生意，我一向很謹慎。光听你們說，還不夠。”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轉了一圈。
“這樣吧，下個禮拜，我會讓我大兒子黃志強，親自去一趟你們紅星市。我要他親眼看一看你們的工廠，你們的店鋪，還有你們在內地的市場。如果他回來，覺得沒有問題，我們再坐下來，談下一步的合作細節。”
趙小麗激動得差點從座位上站起來。
這比她想象中最好的結果，還要好！
她猛地轉過頭，看向梁文浩，想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喜悅。
可梁文浩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模樣。
他只是對著黃永福，微微點了點頭。
“好，我們隨時恭候黃公子大駕光臨。”
他站起身，主動伸出了手，“那今天，就多謝福伯的款待了。”
黃永福也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趙小麗也趕緊跟著站了起來，對著黃永福，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您，福伯！”
離開茶室的時候，依舊是梁文浩走在前面。
穿過那道古色古香的屏風，酒店大堂的喧囂再次撲面而來。
走到門口，刺眼的陽光從外面照射進來。
梁文浩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再一次，朝著趙小麗，伸出了自己的右臂。
和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的姿勢。
這一次，趙小麗沒有再猶豫。
她抬起手，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兩個人並肩，走出了文華酒店的大門。
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感受著港島濕熱的空氣，趙小麗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像是在做夢。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挽著他手臂的手，心里亂糟糟的。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了他的聲音。
“演得不錯。”
趙小麗一愣，抬起頭。
只見梁文浩正低頭看著她，嘴角噙著一抹極淺的弧度。
“獎勵你，下午帶你去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