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脂光︰酥炒補骨傳奇
楔子
念青唐古拉雪山的融水,順著溝壑淌進崗巴村時,總會捎來一身清冽的寒氣。村頭的老槐樹下,卓瑪阿媽的青稞灶常年飄著煙,灶台上的銅鍋有時熬著酥油茶,有時煎著藥——銅鍋沿掛著的布兜里,總裝著些深褐色的籽實,像被雪山曬透的石子,那是補骨脂。村里的人都知道,卓瑪阿媽手里的補骨脂,得用酥油炒過才管用,尤其是治那纏人的“虛腫病”。
這年秋末,雪線壓得很低,崗巴村的次仁爺爺腿腫得像灌滿了水,連犛牛皮靴都穿不上;剛生完娃的卓嘎,臉腫得眼楮只剩條縫,連喂奶都沒力氣。卓瑪阿媽坐在經幡下,手里捻著補骨脂,另一只手摸著陶罐里的酥油——那是用剛擠的犛牛奶熬的,凝得像雪塊。她抬頭望了望雪山,對身邊的徒弟丹增說︰“這補骨脂是雪山給的藥,但得用雪域的‘暖膏’調著,才能治得好咱村人的病。”丹增望著阿媽的手,沒敢問“暖膏”是什麼,只看見阿媽把補骨脂倒進銅鍋,又挖了塊酥油,在灶火上慢慢融開——那香味,混著藥香和奶香,飄得滿村都是。
上卷 第一卷 酥熔脂香解老疾
次仁爺爺的腿腫了快半個月,起初只是腳踝發緊,後來連小腿都脹得發亮,按下去就是一個坑,半天彈不起來。他躺在藏床上,蓋著厚厚的羊毛毯,卻總覺得腿沉得像綁了石頭,夜里起夜要扶著牆,喘得厲害。丹增按阿媽教的法子,用生補骨脂煎了藥,次仁爺爺喝了三天,腿沒消腫,反倒覺得口干舌燥,嘴唇上起了燎泡。
“傻孩子,生補骨脂性子烈,像雪山的風,次仁爺爺年紀大了,腎里的‘水精’虛了,哪受得住這股燥氣?”卓瑪阿媽牽著丹增去看次仁爺爺的舌苔——舌淡苔白,滿是水濕,“這是腎虛水腫,得用酥油把補骨脂的燥氣‘裹’住,才能補到腎里去。”說著,她從陶罐里挖了塊陳年酥油,那酥油是去年秋天熬的,顏色偏黃,不像新酥油那麼白,“陳年酥油更平和,新酥油太膩,會堵著氣血。”
丹增跟著阿媽蹲在青稞灶前,看阿媽把銅鍋燒得微熱,放進酥油。乳白的酥油在鍋里慢慢化成透亮的油珠,冒起細弱的白煙,犛牛奶的甜香先飄了出來。等酥油全融了,阿媽把補骨脂倒進去,用木鏟輕輕翻攪——補骨脂在油里滾著,從淺黃慢慢變成淺褐,又變成深褐,像被雪後的陽光染透了。“火不能大,要像曬青稞的日頭,溫溫的,不然酥油會焦,補骨脂也會炒老。”阿媽一邊攪,一邊教丹增看火候,“你看,籽實上裹著一層油光,聞著沒有辛氣,只有酥香和藥香,就熟了。”
炒好的補骨脂晾透後,阿媽讓丹增研成粉,用溫水調成糊,給次仁爺爺服。這次,次仁爺爺喝了兩天,就說腿不那麼沉了;五天後,按下去的坑能很快彈起來;十天後,他竟能拄著拐杖,去村頭的瑪尼堆轉經了。次仁爺爺拉著卓瑪阿媽的手,遞上一塊風干的犛牛肉︰“卓瑪,你這炒過的補骨脂,比什麼都管用!要是早知道,我也不用遭這些罪。”
丹增趁阿媽高興,問︰“阿媽,您怎麼知道酥油能治補骨脂的燥氣?”阿媽摸了摸丹增的頭,指了指灶台上的銅鍋︰“這是我阿爸教我的,他以前治過好多像次仁爺爺這樣的人。那時候沒紙,他就嘴傳給我,說補骨脂是‘陽藥’,酥油是‘陰膏’,陽藥配陰膏,才能補而不燥。我年輕時也試過不用酥油,結果病人都上火,試了十幾次,才摸清酥油的量和火候——這些,書里可沒寫。”
上卷 第二卷 三果同丸消產後腫
卓嘎生完小娃才七天,臉就腫得像發面饅頭,眼楮被擠成了一條縫,連喝口水都覺得胸口發悶。她躺在藏床上,看著懷里的娃,眼淚直流——娃餓得哭,她卻沒力氣喂奶,腿也腫得穿不上褲子,村里的接生婆說這是“產後虛腫”,用了草藥也沒見好。卓嘎的男人急得團團轉,跑到卓瑪阿媽家,把藏袍的下擺都跑飛了。
卓瑪阿媽跟著去看卓嘎,摸了摸她的脈——脈細弱得像游絲,又看了看她的眼瞼,腫得發亮︰“產後氣血都虛了,腎也沒力氣‘控水’,單用補骨脂不行,得配著‘三果’,才能補得穩。”丹增問︰“阿媽,三果是什麼?”阿媽從藥筐里拿出三種果子︰一種是拳頭大的訶子,黃黑色,皮上有細紋;一種是稍小的毛訶子,紅褐色,上面覆著細毛;還有一種是小小的余甘子藏醫三果常指訶子、毛訶子、余甘子,此處貼合《藏藥志》核心配伍,側重前兩者)。“這三種果子是藏地的‘寶’,訶子能止瀉固澀,毛訶子能調和氣血,余甘子能生津,三個配在一起,既能幫補骨脂補腎,又能不讓藥氣堵著,水腫才能消。”
阿媽讓丹增把酥炒好的補骨脂研成粉,又把訶子和毛訶子敲開,取里面的仁,也研成粉——訶子仁是黃褐色的,毛訶子仁是淺棕色的,兩種粉混在一起,再加上補骨脂粉,比例是“補骨脂一,訶子二,毛訶子一”。“這個比例不能錯,訶子多了會澀,毛訶子少了調不動氣血。”阿媽一邊說,一邊往粉里加蜂蜜,揉成小丸,像青稞粒那麼大。“卓嘎剛生完娃,脾胃弱,做成丸好消化,一天吃三粒,用溫水送。”
卓嘎服了三天丸藥,臉腫就消了些,眼楮能睜開了;七天後,腿腫也退了,能坐起來給娃喂奶;半個月後,她就能下地煮酥油茶了。卓嘎抱著娃去謝卓瑪阿媽,給娃戴了個用紅繩編的護身符︰“阿媽,您這‘三果丸’太神了!我現在渾身有力氣,娃也能吃飽了。”阿媽接過娃,摸了摸娃的小臉蛋︰“不是丸神,是老輩人試出來的法子——以前我阿爸給產後的女人治腫,也是這麼配的,他沒寫在紙上,只說‘三果同補,骨脂同功’,我記在心里,試了二十多年,才敢這麼用。”
丹增把阿媽說的比例和做法,用炭筆寫在樺樹皮上——他怕自己忘了。阿媽看見,卻沒阻止,只說︰“寫下來也好,但要記得,每次配藥前,都要看看病人的脈,要是氣血太弱,就少放些補骨脂,多放些毛訶子。紙能記字,卻記不住人的脈,這得靠你自己看。”丹增點點頭,把樺樹皮收進懷里,覺得那上面的字,比經書上的還重要。
上卷 第三卷 火失其度生燥擾
崗巴村隔壁的隆達村,有個年輕的藏醫叫平措,听說卓瑪阿媽用酥炒補骨脂治好了水腫,也想學著治村里的扎西阿媽——扎西阿媽也是腎虛水腫,腿腫得走不了路。平措從卓瑪阿媽這兒要了些補骨脂和酥油,回到村里就炒起來,可他沒等酥油全融,就把補骨脂倒進去,火也開得大,沒炒一會兒,補骨脂就有些發黑,還帶著焦味。
平措把炒好的補骨脂煎了藥,給扎西阿媽喝。結果喝了兩天,扎西阿媽不僅腿沒消腫,還開始咳嗽,痰里帶著血絲,嘴唇紅得像燃著的火。平措慌了,趕緊牽著馬,把扎西阿媽送到崗巴村,找卓瑪阿媽求救。
卓瑪阿媽看了扎西阿媽的舌苔——舌紅苔少,又摸了摸她的脈,脈跳得又快又有力︰“這是燥氣傷了肺,你是不是沒把酥油炒透?”平措低下頭︰“我看酥油融了一半,就倒了補骨脂,火也大了些,想著快點炒好... ...”阿媽嘆了口氣,拉著平措去看自己炒的補骨脂︰“你看,我炒的補骨脂是深褐色,油光透亮,聞著是酥香;你炒的是焦黑色,有糊味,酥油沒裹住補骨脂的燥氣,反而讓火邪進了肺里。”
阿媽讓丹增重新炒補骨脂——這次,她讓平措在旁邊看著︰先把銅鍋燒到“手放在鍋上方,能感覺到溫氣,但不燙”,再放酥油,等酥油全融成透亮的油,沒有一點硬塊,才倒補骨脂;木鏟要不停翻,每一粒補骨脂都要裹上油;火要調成“青稞灶的小火,讓鍋里的油只冒細煙,不濺油花”。炒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補骨脂變成了深褐,阿媽讓平措聞︰“有沒有辛氣?”平措搖搖頭︰“只有酥油和藥香。”“這就對了,燥氣被酥油裹住了,藥氣才能進腎,不傷人。”
阿媽用新炒的補骨脂,加了些川貝母潤肺),煎了藥給扎西阿媽喝。三天後,扎西阿媽的咳嗽就停了;七天後,腿腫也消了些;半個月後,她能跟著平措去山上采蘑菇了。平措拉著卓瑪阿媽的手,愧疚地說︰“阿媽,我以前以為酥油炒只是‘步驟’,沒想到火候和時間這麼重要。您教我的,比書里寫的還管用。”阿媽笑了︰“書里寫的是‘法’,手里做的是‘術’,法要靠術來活,這得自己試,自己看,才能懂。”
上卷 第四卷 霜後采脂藏真味
深秋的崗巴村,霜降過後,雪山的寒氣更重了。卓瑪阿媽要帶丹增去後山采補骨脂——每年這個時候,補骨脂的籽實最飽滿,藥力也最足。天剛亮,兩人就背著竹筐,拿著小鏟子,往山上走。
後山的坡地上,長著不少補骨脂——葉子已經泛黃,像被霜染過,枝頭掛著一串串深褐色的籽實,風一吹,籽實輕輕晃動,發出“沙沙”的聲。阿媽指著一株補骨脂說︰“采補骨脂要等霜降後,霜能把籽實里的‘濕氣’逼出來,藥力才純。要是采早了,籽實沒熟,藥力弱;采晚了,雪下了,籽實會凍壞。”她蹲下身,用小鏟子輕輕挖開補骨脂根部的土——根是淺褐色的,上面還帶著須。“不能把根挖斷,要留三分之一在土里,明年還能長。藏地的藥,要惜著采,不然雪山就不給我們了。”
丹增跟著阿媽的樣子采,每挖一株,都小心翼翼地留著根。阿媽還教他選籽實︰“要選飽滿的,捏在手里硬實的,那種空殼的沒用。”兩人采了一上午,竹筐里裝滿了補骨脂,陽光照在籽實上,泛著淺褐的光,像撒了一把小石子。
回到村里,阿媽讓丹增把補骨脂攤在石板上曬——石板是曬青稞用的,吸熱快,能把籽實里的潮氣曬干。“曬三天,每天曬到日頭落山,晚上收進布兜里,別沾露水。”阿媽一邊翻曬補骨脂,一邊說,“曬透了,炒的時候酥油才能裹得勻,藥力也不會散。”
三天後,阿媽取了些曬好的補骨脂,又拿了塊陳年酥油,要給村里的小次仁做藥——小次仁才五歲,從小就腿腫,尿也少,阿媽說這是“先天腎虛”,得用酥炒補骨脂配三果丸,劑量要減。“小孩的髒腑像剛發芽的青稞,經不起大劑量的藥,補骨脂要少放一半,三果里多放些毛訶子,調和氣血。”阿媽把補骨脂炒好,研成粉,和三果粉混在一起,加蜂蜜揉成更小的丸,像小米粒那麼大。“一天吃一粒,用酥油茶送,酥油茶能幫著消化。”
小次仁服了一個月丸藥,腿腫就消了,能跟著村里的娃跑著玩了,尿也多了。小次仁的阿媽給卓瑪阿媽送了罐新熬的酥油︰“阿媽,您這藥救了我家娃!您能不能把采補骨脂、炒補骨脂的法子,都教給我,我也想學著給娃治。”阿媽笑著答應了,還把口訣念給她听︰“秋采骨脂霜後實,酥油要取陳年脂;溫火慢炒褐如漆,三果同研丸如籽;虛腫若逢氣血弱,減料三成莫敢遲。”
丹增把口訣也記了下來,他問阿媽︰“阿媽,為什麼不把這些都寫在書里,讓更多人知道?”阿媽望著雪山,說︰“以前藏地沒多少紙,老輩人都是嘴傳嘴,心記心。不是不想寫,是要先把法子用熟了,用對了,再寫下來。要是沒試過就寫,寫錯了,會害了人。等你什麼時候能看著病人的脈,就知道該放多少補骨脂,該炒多久,那時候再寫,才是真的有用。”
丹增望著石板上曬著的補骨脂,又看了看阿媽手里的酥油,忽然覺得,這雪域里的藥,就像雪山的融水,要慢慢流,慢慢試,才能淌進人的心里,治好人的病。而那些口傳的口訣,那些炒藥的火候,都是老輩人用一輩子的實踐,攢下的光——像酥油裹著的補骨脂,溫溫的,卻能照亮治病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