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蘄州秋夜本草疑雲生
明代嘉靖四十三年的秋,蘄州的夜涼得早。李時珍的書房里,燭火搖曳,案上攤著數十卷醫書——陶弘景的《本草經集注》、甦敬的《新修本草》、唐慎微的《證類本草》,每一卷都畫滿了圈點。他指尖按著《本草經集注》里“淫羊藿,生泰山山谷,羊食之,一日百遍合”的字句,眉頭擰成了結。
“羊食之便能日御百母?”李時珍喃喃自語,指尖劃過書頁上的墨痕,“若人用之,當如何?典籍只說‘主陰痿絕傷’,卻未提其性燥,更未言陰虛者忌用——去年鄰村張生用此藥泡酒,喝了三日便口干盜汗,險些傷了腎,可見典籍所載,尚有缺漏。”
窗外傳來秋雨打芭蕉的聲響,淅淅瀝瀝,像在催促著什麼。李時珍起身走到書架前,取下祖傳的《蘄州本草》手抄本,里面記著祖父行醫時的病案“正德十年,治李姓翁寒痹,用淫羊藿配干姜,愈;嘉靖元年,治王姓子陰虛,誤服淫羊藿,燥火上身,以麥冬解之。”他摸著泛黃的紙頁,心里忽然有了主意“蜀地多產淫羊藿,且民間牧人多識此草,不如親赴蜀北,詢諸老成,方能辨明真偽。”
次日清晨,李時珍背著藥簍,帶著徒弟龐憲,踏上了前往蜀北的路。藥簍里裝著醫書、紙筆、羅盤,還有一小包從蘄州帶來的干淫羊藿——他要去蜀地,找最懂這草的人,解開心里的疑團,也給《本草綱目》的編纂,添上最鮮活的一筆。
第一卷 蜀道遇牧羊語破迷津
蜀北的路比李時珍想象的更險。過了劍門關,青泥嶺的霧就沒散過,石階上長滿了青苔,走一步滑半步,龐憲背著藥簍,額頭上滿是冷汗“師傅,這蜀道也太難走了,咱們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懂淫羊藿的人啊?”
李時珍擦了擦額頭的汗,指著前方雲霧里的羊群“你看,有羊群就有牧人,牧人天天跟羊打交道,定識此草。”話音剛落,就听見一陣清脆的鞭響,一個身著粗布短褐的老者,手里握著羊鞭,從霧里走出來。老者約莫六十歲,臉上刻著風霜,腰間掛著個竹編的藥簍,簍里裝著些草藥,其中一株,正是三枝九葉、葉背泛金的淫羊藿。
“老丈請留步!”李時珍快步上前,拱手行禮,“在下李時珍,自蘄州來,特來請教淫羊藿的用法。”老者名叫秦老栓,是當地的老羊倌,放了四十年羊,見李時珍謙和,便邀他們去山坳里的牧羊棚歇腳。
牧羊棚是用松木搭建的,棚外堆著曬干的羊糞,棚里鋪著干草,暖烘烘的。秦老栓取下腰間的藥簍,掏出那株淫羊藿,遞給李時珍“先生說的是這‘羊合葉’吧?咱蜀北人都叫它這名,北坡陰濕處最多,羊最愛吃。”
李時珍接過淫羊藿,指尖捻著葉片,辛香撲鼻,與蘄州的相比,蜀北的葉片更厚,根須更壯。“老丈,晚輩曾讀典籍,說‘羊食之,一日百遍合’,不知確有此事?”秦老栓听了,哈哈大笑,拍著大腿道“先生這話,半真半假!公羊吃了這草,確實比平時精神,配種也勤些,但‘一日百遍’是夸張了。不過這草性溫,羊性本就偏淫,吃了自然更顯,若是母羊吃了,倒沒這麼明顯。”
龐憲在一旁好奇地問“那要是人吃了呢?也能像公羊那樣嗎?”秦老栓臉色一正“可不敢亂吃!去年咱村的李二柱,見公羊吃了管用,就采了這草泡酒,每天喝兩大碗,沒幾天就口干得像冒火,夜里盜汗把被褥都浸濕了,還流鼻血,後來請了山醫,用麥冬煮水喝了半個月才好。山醫說,這草燥得很,陰虛的人吃了,就像柴薪遇火,必致焚身!”
李時珍听得眼楮發亮,趕緊取出紙筆,把秦老栓的話一字一句記下來,連“柴薪遇火”的比喻都沒落下。“老丈,那什麼樣的人能吃?怎麼吃才好?”秦老栓想了想,說“像咱村的王阿婆,冬天腿痹得走不了路,山醫就用這羊合葉配干姜泡酒,每天喝一小杯,喝了一個月,腿就不疼了。山醫說,陽虛、有寒痹的人能吃,還得配點溫性的藥;陰虛的人,萬萬不能踫。”
夕陽西下時,霧漸漸散了,秦老栓要去趕羊,便對李時珍說“先生要是不嫌棄,明天我帶您去北坡看看,那里的羊合葉長得最好,還能讓您看看公羊吃了後的樣子。”李時珍連忙道謝,看著秦老栓趕著羊群遠去的背影,心里滿是激動——這趟蜀北之行,果然沒白來,民間牧人的口傳經驗,比典籍里的寥寥數語,更能解他的疑團,也更貼近真實的藥性。
第二卷 北坡觀草物性辨真章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秦老栓就背著羊鞭來了。李時珍和龐憲早已收拾妥當,跟著秦老栓往北坡走。北坡的路更陡,兩旁長滿了灌木,秦老栓邊走邊指著路邊的草藥“這是柴胡,治感冒的;這是黃精,補身子的;前面那片綠的,就是羊合葉了。”
轉過一道山彎,眼前忽然開闊起來——北坡的岩石縫里,長滿了淫羊藿,三枝九葉的植株,在晨露里泛著綠光,葉背的金斑像撒了碎金,湊近聞,辛香里帶著點泥土的濕潤。秦老栓指著一株長勢最旺的淫羊藿說“先生您看,這羊合葉喜陰濕,卻又怕澇,這北坡的岩石縫剛好,能擋雨又能存潮氣,所以長得好。南坡的太曬,葉子容易蔫,藥性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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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時珍蹲下來,仔細觀察淫羊藿的根須,根須扎得很深,緊緊貼著岩石,斷面滲出細小的白漿,辛香更濃了些。“老丈,采這草有什麼講究嗎?比如季節、時辰?”秦老栓點點頭,說“采得時候得用手拔,不能用刀割,刀割會傷根,來年就長不好了。最好是春末夏初采葉,那時候葉子嫩,藥性足;冬天采根,根里藏著陽氣,治寒痹更管用。咱村的山醫,冬天采根泡酒,能賣個好價錢。”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羊叫,秦老栓吹了聲口哨,羊群慢悠悠地走過來,直奔淫羊藿叢。幾只公羊搶著吃,吃得歡快,吃完後精神頭更足了,圍著母羊轉來轉去;母羊也吃了些,卻沒公羊那麼興奮。秦老栓指著公羊說“先生您看,公羊吃了後,毛都亮了,這就是草的陽氣起了作用。但要是吃多了,公羊也會燥得慌,到處亂撞,所以我一般不讓它們吃太多。”
李時珍取出羅盤,測了測北坡的朝向和坡度,又用手摸了摸土壤的濕度,都記在本子上。“老丈,除了泡酒,這草還有別的用法嗎?”秦老栓想了想,說“山醫還會把葉子曬干,研成粉,和蜂蜜調成膏,敷在痹痛的地方,也管用。去年我腿痹,山醫就給我敷了這膏,敷了三天,腿就不疼了。不過敷的時候要注意,要是皮膚破了,可不能敷,會疼得厲害。”
龐憲在一旁采了株淫羊藿,想放進藥簍,秦老栓連忙攔住“這株還沒長好,再長半個月才好采。采早了,藥性不夠;采晚了,葉子就老了,沒什麼用。”李時珍笑著說“老丈真是懂這草,比典籍里寫的還細致。典籍里只說‘生泰山山谷’,卻沒說蜀北也有,更沒說采制的講究,這些都是實踐出來的真學問啊。”
中午時分,他們坐在岩石上休息,秦老栓從懷里掏出個粗瓷碗,倒了點自己泡的淫羊藿酒,遞給李時珍“先生嘗嘗,這是我用冬天采的根泡的,還加了點干姜,暖身子。”李時珍接過碗,喝了一小口,辛麻感從喉嚨滑到胃里,慢慢暖起來,沒有一絲燥意。“老丈,這酒泡了多久?”“泡了三個月,泡得越久,藥性越純。”李時珍點點頭,把這點也記在本子上,心里越發覺得,民間的智慧,才是本草的根。
第三卷 山醫解惑病案證本草
從北坡回來後,秦老栓說要帶李時珍去見村里的山醫——李老爹。李老爹住在山坳深處的茅草屋里,屋里擺滿了藥罐、藥簍,牆上掛著幅手繪的草藥圖譜,其中淫羊藿的圖樣,畫得格外細致,旁邊還注著苗文。
李老爹見李時珍來,連忙迎進屋里,泡了杯草藥茶“听說先生是從蘄州來的名醫,還懂本草,我這屋里的草藥,先生要是有興趣,盡管看。”李時珍指著牆上的淫羊藿圖譜,說“老爹,晚輩正是為這羊合葉而來,想請教您幾個病案。”
李老爹取過一個泛黃的病案簿,翻開來說“先生請看,這是我近十年治羊合葉的病案。嘉靖三十三年,治王阿婆寒痹羊合葉(冬根)三錢,干姜一錢,用米酒泡七日,每日服一小杯,外敷藥渣,三十日愈。嘉靖三十五年,治李二柱陰虛誤服羊合葉(夏葉)過量,致燥火上身,用麥冬五錢,玉竹三錢,生地二錢,煮水服,十五日愈。嘉靖三十八年,治張獵戶腿痹羊合葉(春葉)四錢,桑寄生三錢,煮水服,兼外敷,二十日愈。”
李時珍接過病案簿,一頁頁仔細翻看,里面的記載詳細到用藥的劑量、泡制的時日、患者的反應,甚至連患者的飲食禁忌都有——比如王阿婆服藥期間,忌吃生冷的食物;李二柱服藥期間,忌吃辛辣的食物。“老爹,您怎麼知道陰虛的人不能吃羊合葉?”李老爹笑了笑,說“這都是老輩傳下來的,再加上自己實踐。年輕時,我也給一個陰虛的人用了羊合葉,結果那人燥得厲害,後來用麥冬解了,從那以後,我就知道陰虛的人不能用,還得在病案簿上記下來,免得再犯同樣的錯。”
正說著,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村里的趙大嫂,懷里抱著個孩子,孩子臉色潮紅,哭著喊“喉嚨疼”。“李老爹,您快救救我家虎子!孩子咳了三天,夜里還盜汗,藥鋪的藥都不管用!”李老爹摸了摸虎子的脈,脈息細數,又看了看孩子的舌苔,紅而少津,說“虎子這是陰虛燥咳,得用麥冬煮水喝,再配點玉竹,萬萬不能用羊合葉,不然燥火更盛。”
李時珍在一旁看著,忽然想起蘄州的張生,也是陰虛誤服淫羊藿,看來無論蘄州還是蜀北,陰虛者忌服淫羊藿,都是不變的道理。他對李老爹說“老爹,晚輩在蘄州時,也遇到過類似的病案,用麥冬解燥,效果很好。可見這羊合葉的藥性,無論在何處,都是燥的,只是不同地方的人,體質略有差異,配伍的藥可以稍作調整。”
李老爹點點頭,說“先生說得對。比如咱蜀北潮,用羊合葉治寒痹時,會加少量陳皮祛濕;蘄州燥,或許就不用加陳皮,直接配干姜就行。但核心的理不變——陽虛可用,陰虛忌用,燥者需配滋陰藥。”李時珍把這些話都記下來,還畫了幅“羊合葉辨證圖”,左邊畫著陽虛者配干姜、陳皮,右邊畫著陰虛者忌用,下方寫著“燥者配麥冬、玉竹”,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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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時,李時珍和龐憲告別了李老爹,往牧羊棚走。龐憲忍不住問“師傅,您現在對羊合葉的藥性,是不是全明白了?”李時珍笑著說“明白了大半,但還得再看看更多的病案,再跟更多的牧人、山醫交流,才能把這草的藥性寫準、寫全。畢竟,本草的真義,不在書里,而在民間的實踐里。”
第四卷 詢諸老成實踐補典籍
接下來的半個月,李時珍跟著秦老栓,走遍了蜀北的大小山坳,見了十幾個牧人、五個山醫,收集了二十多個關于淫羊藿的病案,每個病案都詳細記錄了患者的體質、癥狀、用藥方法、好轉過程,甚至還有失敗的案例——比如有個牧人用淫羊藿配鹿茸,結果燥火上身,後來用生地解了。
在青泥嶺的一個小村落里,李時珍遇到了一位九十歲的老山醫,老山醫名叫周伯,行醫七十多年,對淫羊藿的用法了如指掌。周伯說“這羊合葉,還有個用法,典籍里肯定沒寫——治產後寒痹,用羊合葉(冬根)二錢,當歸一錢,生姜三片,煮水喝,既能溫腎驅寒,又能補血,比單用羊合葉好。去年咱村的劉媳婦,產後腿痹,就用這方子,喝了二十天,腿就好了。”
李時珍趕緊記錄下來,還讓周伯演示怎麼煮藥。周伯取來羊合葉根、當歸、生姜,放進陶鍋里,用山泉水煮,邊煮邊說“水要加夠,火要小,煮半個時辰,讓藥氣融透,喝的時候要溫著喝,不能喝涼的。”李時珍看著陶鍋里翻滾的藥湯,聞著藥香,心里忽然有了感悟——這些民間的炮制、配伍方法,都是一代代人用身體試出來的,比典籍里的記載更具體、更實用,也更能保證用藥的安全和有效。
在收集病案的過程中,李時珍還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蜀北的牧人,都會根據羊的反應來判斷淫羊藿的藥性——如果公羊吃了某片山坡的淫羊藿後,過于興奮,就說明那片的淫羊藿藥性偏燥,人用的時候要少放些;如果公羊吃了後,只是精神變好,沒有過于興奮,就說明那片的淫羊藿藥性平和,人用的時候可以正常放。
秦老栓告訴李時珍“這是老輩傳下來的‘以羊辨藥’法,比看書還準。羊的體質比人敏感,藥的燥性、溫性,羊吃了後立馬有反應,咱跟著羊的反應走,就不會用錯藥。”李時珍听了,連連贊嘆“這真是民間的智慧!‘以羊辨藥’,既簡單又實用,比典籍里的理論更貼近實際,我一定要把這個方法寫進《本草綱目》里。”
半個月後,李時珍要離開蜀北了。秦老栓、李老爹、周伯都來送行,秦老栓給李時珍裝了一袋冬采的淫羊藿根,李老爹給了他一本手抄的《羊合葉病案集》,周伯則教了他一首采藥口訣“春采葉,冬采根,陰坡好,陽坡遜;陽虛用,陰虛忌,配干姜,燥可抑。”
李時珍接過這些珍貴的禮物,心里滿是感激。他望著蜀北的群山,雲霧繚繞,仿佛能看見北坡的淫羊藿在晨露里生長,能听見秦老栓的羊鞭聲,能聞到李老爹藥鍋里的藥香。他摸了摸懷里的筆記,里面記滿了民間的實踐經驗,這些經驗,不僅解了他的疑團,更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本草的根,在民間;醫藥的真義,在實踐。
踏上歸途時,李時珍對龐憲說“回去後,我要把這些關于淫羊藿的實踐經驗,詳細寫進《本草綱目》里,不僅要寫它的藥性、用法,還要寫‘以羊辨藥’的方法,寫陰虛忌服的警示,寫不同體質的配伍,讓後世的醫者,能更準確地用這味藥,不再犯李二柱、張生那樣的錯。”龐憲點點頭,看著師傅堅定的背影,心里越發敬佩——師傅這趟蜀北之行,不僅是為了編纂《本草綱目》,更是為了傳承民間的醫藥智慧,讓這些口傳的知識,能通過典籍,流傳下去,造福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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