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草木隨陰陽而生,應五行而長。自伏羲畫卦,辨天地之理;神農嘗草,明草木之性,中醫之道,便融于日月流轉、寒來暑往之中。春生以養肝,夏長以補心,秋收以潤肺,冬藏以固腎,此乃天人合一之妙;酸苦甘辛咸五味,寒熱溫涼平四氣,歸經入髒,各有使命,此乃草木應人之智。
南宋嘉定年間,浙東有山名四明,山中有溪名姚江,江畔有村名“甘棠”。村人不事詩書,卻世代與草木相伴,春采茵陳,夏摘薄荷,秋挖葛根,冬藏枸杞,口傳的草藥知識,比族譜還悠久。這年暮春,淫雨霏霏,四明山一帶濕氣彌漫,甘棠村的草木愈發蔥蘢,而一場隱伏的疾厄,正隨著連綿的雨絲悄然蔓延。村中醫者青禾與途經此地的文人陸放翁的相遇,便從一株“甘香勝芎菊”的奇草開始,藏著醫者的仁心,也藏著文人的風骨。
第一回 暮春淫雨滋濕毒 青禾采藥辨真機
嘉定二年,厥陰風木司天,太陰濕土在泉,春行秋令,雨多晴少。甘棠村的暮春,本是“草長鶯飛二月天”的明媚,卻被連日陰雨泡得發潮。屋檐下的青苔爬滿了石階,牆角的艾草瘋長,葉片上總掛著水珠,連空氣都帶著股土腥的濕味。
村東頭的青禾,年方二十五,是村里唯一的醫者。她的醫術得自祖母,祖母沒讀過醫書,卻認得滿山的草藥,臨終前攥著她的手說“草木有靈,順天則生,逆天則枯;人也一樣,氣血跟著日月走,濕邪來了,就得找能燥濕的草。”青禾謹記這話,每日清晨都要挎著竹籃上山,踩著濕滑的泥路,辨認那些在雨里愈發鮮綠的草木。
這日,她剛采了半籃蒼術,這蒼術生于向陽坡,根睫粗壯,斷面黃白,帶著濃郁的辛香——祖母說,蒼術“苦溫燥濕,能祛表里之濕”,是對付春日濕邪的良藥。正準備下山,卻見村西的阿婆被孫子扶著,蹣跚地往山上走,阿婆面色萎黃,眼皮浮腫,走路時腳像灌了鉛,褲腳沾滿泥漿。
“青禾姑娘!”阿婆喘著氣,“老婆子這幾日渾身發沉,吃不下飯,夜里尿多,腿也腫了,你給看看?”青禾放下竹籃,伸手按阿婆的腳踝,一按一個坑,半天彈不起來;看她舌苔,白膩得像涂了層米糊;問她大便,說是“黏在馬桶上沖不掉”。
“阿婆這是濕邪困脾了。”青禾輕聲道,“脾主運化,濕邪纏上它,就像磨盤被雨水泡了,轉不動了。水濕排不出去,就往腿上走,往眼皮上涌。”她從籃里取出幾片蒼術葉,“這蒼術能醒脾燥濕,我再給您加些茯苓,茯苓生于松根,能利水滲濕,兩者相須,就像兩個壯漢,一個推磨,一個掃漿,準能把濕邪趕出去。”
阿婆的孫子好奇“青禾姑娘,你咋知道這些草能治病?我看鎮上藥鋪的先生,都捧著厚厚的書呢。”青禾笑了,指著山間的草木“書是死的,草是活的。祖母說,她小時候,村里老人就用蒼術煮水治‘發沉病’,比書上寫的還管用。這些草長在咱這山里,最懂咱這的濕邪,這是老天賞的方子。”
她不知道,此時的姚江碼頭,一位身著青衫的文人正披著簑衣,望著四明山的雨霧發愁。他便是陸放翁,因遭貶謫,途經四明,欲往山中小住,卻不知一場濕疾,正等著與他相遇。
第二回 放翁避雨宿甘棠 濕邪暗襲起沉痾
姚江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烏篷船的篷布上, 啪作響。陸放翁裹緊了簑衣,望著兩岸模糊的樹影,眉頭微蹙。他本想直奔會稽山,卻被這場連陰雨困住,船夫說“先生,前面就是甘棠村,村里有客棧,不如先歇腳,等雨小了再走?”
放翁頷首。船靠岸時,暮色已濃,甘棠村的燈火在雨霧中暈開,像散落的星子。他提著行囊,走進村口的“草木客棧”,客棧老板是個憨厚的漢子,見他一身書卷氣,忙迎上來“先生是讀書人吧?快烤烤火,這雨下得邪乎,身上都能擰出水來。”
客棧的炭盆燒得正旺,放翁脫下濕衣,露出里面的素色長衫,袖口已磨出了毛邊。他坐下喝了碗姜茶,暖意剛起,卻覺得後頸發僵,肩膀沉得抬不起來,喉嚨里像堵著口痰,咳不出也咽不下。“奇怪,”他喃喃自語,“老夫素來康健,怎會如此?”
次日清晨,雨還沒停。放翁起身時,竟覺得頭重如裹,眼前發花,連握筆的手都有些發顫。他鋪開紙,想寫首詩記這雨景,卻連“四明山雨”四個字都寫得歪歪扭扭。老板進來送早飯,見他臉色發白,忙道“先生這是中了‘濕毒’!咱這春天下雨多,外濕裹著內濕,讀書人久坐不動,最容易被纏上。村東的青禾姑娘會看病,我去叫她來?”
放翁本不喜麻煩人,但實在難受,便點了點頭。不多時,青禾挎著藥籃來了,一身粗布青衣,褲腳沾著泥,卻難掩眉宇間的清朗。她見放翁倚在榻上,雙目微閉,額上滲著冷汗,便輕聲道“先生恕罪,小女子青禾,為您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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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翁抬眼,見她雖年輕,舉止卻沉穩,便伸出手腕。青禾三指搭脈,只覺脈象濡緩,像被水浸透的棉線,無力而滯澀;再看他舌苔,白膩如積粉;問他癥狀,說是“頭重如蒙,身重如縛,胸悶痰多”。她心中了然這是“濕邪犯上,阻滯清陽”之癥,比阿婆的濕困脾土更甚,因文人多思慮,濕邪易與氣滯相結,更難化解。
“先生的病,是雨濕之氣鑽了空子。”青禾收回手,“您久坐案頭,氣血不暢,濕邪便趁虛而入,堵了清陽上升的路,所以頭重;困了脾的運化,所以身重。需得找一味能行氣、能燥濕,還不傷正氣的藥才行。”
放翁聞言,來了興致“姑娘所言,與醫書‘濕邪黏滯,當以辛散’之說相合。只是尋常燥濕之藥,多嫌燥烈,姑娘說的‘奇藥’,不知是何草木?”青禾望著窗外的雨,忽然想起祖母說過的一種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先生且寬心,小女子這就去尋。”
第三回 青禾踏泥尋奇草 石隙甘香識本真
青禾提著藥籃,再次上山。雨絲細密,打在她的斗笠上,匯成細流滑落。她沒去采常見的蒼術、茯苓,而是繞到後山的峭壁下——祖母說,那里的石縫里,長著一種“性子溫和卻有勁兒”的草,春末抽睫,葉如羽狀,掐斷時會冒出帶著甘甜味的汁水,能“通表里之氣,化黏膩之濕”。
峭壁下的泥土比別處更濕潤,卻因岩石的遮擋,透著股干爽的暖意。青禾撥開叢生的蕨類植物,果然在石縫間看到了幾株 unfailiar 的草本睫稈縴細,卻挺得筆直,羽狀復葉層層疊疊,葉片邊緣帶著細小的鋸齒,葉背泛著銀白的絨毛,雨珠落在上面,像滾在珍珠上,不沾不滯。
她蹲下身,指尖輕輕踫了踫葉片,一股清冽的香氣混著淡淡的甜味鑽入鼻腔,不似蒼術的濃烈,也不似薄荷的清涼,是溫潤的香,像春日里曬過的棉被,讓人渾身舒泰。“就是它了。”青禾心中一喜,祖母說這草“甘香能醒脾,辛散能行氣”,正是治放翁濕滯的良藥。
她小心地撥開石縫邊的碎石,見這草的根須縴細卻堅韌,緊緊扒著岩石,吸取著石中的津液。“難怪性子沉穩,原來是在石縫里熬出來的。”青禾想起祖母的話“草木長在何處,便有何處的性子。石縫里的草,既耐得住濕,又守得住氣,用來化濕,不會像平地的草那樣,只顧著散,忘了收。”
她只采了頂端的幾片嫩葉和半根睫——祖母說,春末的草,精氣在睫與葉,根還沒長扎實,采時要留三分,不然來年就長不出來了,違了“春生”的天理。葉片入手微涼,卻帶著股內在的暖意,掐斷的斷口處,果然滲出透明的汁液,舔一口,先覺微辛,隨即化作甘甜,順著喉嚨往下滑,連胸口的滯氣都松了些。
下山時,青禾特意采了幾朵剛開的野菊花,又挖了塊生姜。她想這奇草甘香,配菊花的清苦,能制其微溫;加生姜的辛熱,能助其散寒,三者相使,既能化濕,又能清頭目,正對放翁的“頭重胸悶”。
回到客棧,放翁還在榻上閉目養神,听見動靜,睜開眼,見青禾籃中躺著幾片陌生的葉子,香氣若有若無,便問道“姑娘尋來的,就是那‘奇藥’?”青禾點頭,將葉片放在桌上“先生且聞聞。”
第四回 探囊贈草烹甘飲 一啜清芬勝芎菊
青禾取來客棧的陶壺,用姚江的活水洗淨,先將生姜切片,放入壺中,再投入那奇草的睫葉,最後撒上野菊花。水沸時,她提著壺,讓沸水沿著壺壁緩緩注入,蓋緊壺蓋,說“這草性子溫和,得用文火慢慢煨,讓藥性一點點滲出來。”
放翁坐在一旁,看著壺嘴冒出的熱氣,那香氣漸漸濃了起來,初時是生姜的辛烈,接著是菊花的清苦,最後竟透出一股綿長的甘香,像山澗的清泉流過香草,清冽中帶著醇厚。他不由得贊道“單這香氣,便覺不俗,比我在臨安喝的芎菊茶,多了幾分清潤。”
青禾笑道“先生說的芎菊茶,川芎辛溫行氣,菊花苦寒明目,確是良方。但先生的濕邪,纏得深,川芎性烈,恐傷正氣;菊花苦寒,又怕助濕。這奇草甘香,辛而不烈,甘而不膩,配生姜驅寒,配菊花清上,正好中和。”
不多時,茶煮好了。青禾倒出茶湯,湯色淺黃,清澈如琥珀,表面浮著一層細密的油珠,那是草木的精魂。她遞給放翁“先生趁熱喝,小口慢咽,讓香氣過過喉嚨,到到頭頂。”
放翁接過茶盞,先淺啜一口,茶湯入喉,先是生姜的微辣,隨即被一股甘香沖淡,那甘香順著喉嚨往下走,像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推開了胸口堵著的那團氣;再往上返時,帶著菊花的清苦,掠過眉心,頭重如蒙的感覺頓時輕了大半。
“妙哉!”他眼楮一亮,又喝了一大口,放下茶盞時,額上已沁出細汗,身上的沉重感竟消了不少,“這茶湯,入口甘香,入喉溫潤,入體後竟有股勁兒,能推著濕邪往外走。比起芎菊茶的清苦,它更得‘甘以緩之,辛以散之’的真意啊!”
青禾見他精神好轉,便解釋“這草沒名字,祖母叫它‘甘香藤’,說它能‘行氣不耗氣,燥濕不劫津’。先生您是讀書人,思慮多,氣容易郁住,濕邪就趁機黏上來,它的甘香能讓氣活起來,又不讓氣跑得太急,正好合您的體質。”
放翁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雨中的四明山,只覺神清氣爽,詩興大發。他對青禾道“姑娘這草,當得起‘奇藥’二字。老夫不才,願為它寫句詩——‘探囊贈奇草,甘香勝芎菊’,姑娘以為如何?”
青禾聞言,臉頰微紅,忙道“先生過譽了,這只是山間尋常草木,是天地的饋贈。”放翁卻搖頭“尋常草木,在懂它的人手里,便成了濟世的良方。姑娘探囊取草,救老夫于沉痾,這份仁心,比詩更可貴。”
雨還在下,但甘棠村的草木香里,多了一絲文人的墨香。青禾不知道,這株“甘香藤”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它不僅治好了放翁的濕疾,更在日後的歲月里,隨著放翁的詩句流傳四方,而青禾與草木相伴的日子,也因這場相遇,添了幾分不一樣的色彩。
(上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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