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八回新婦難產驚,蘼蕪葉作引
深秋的風卷著桐柏山的落葉,在張家院牆上打旋。新婦的慘叫聲從產房里傳出來,尖利得像破了的銅鑼,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天。張二郎蹲在產房外的台階上,煙袋鍋敲得石階邦邦響,指節捏得發白——穩婆進進出出,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說“胎位不正,怕是要難產”。
張母在院里燒著紙錢,嘴里念念有詞,火光映著她焦慮的臉“早知道娶個這麼嬌貴的,還不如……”話說到一半,瞥見兒子鐵青的臉,又咽了回去。
正亂著,穩婆掀簾出來,手里拿著塊髒布“得用催產的藥引,可家里的益母草早就用完了,這可咋整?”張二郎猛地站起來“鎮上藥鋪!我去買!”穩婆搖頭“來不及了,產婦都快沒力氣了!”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怯生生的聲音“我……我這里有蘼蕪葉,曬干的,或許能用。”眾人回頭,見阿蘅站在門口,竹籃里裝著半籃干蘼蕪葉,葉片皺巴巴的,卻透著股清勁的香。
張母眼楮一亮,忘了前嫌“阿蘅?這草能催產?”阿蘅低下頭“我娘說過,蘼蕪性溫,能通經絡,難產時煎水喝,能幫著順氣……”話沒說完,就被穩婆打斷“死馬當活馬醫!快拿來!”
阿蘅把干葉遞給穩婆,轉身想走,卻被張二郎拉住“你……你別走。”他的手滾燙,帶著慌亂,“萬一……萬一有用呢?”阿蘅沒說話,掙開他的手,退到院角的老槐樹下,像株不起眼的草。
產房里的慘叫聲漸漸低了些,夾雜著穩婆的吩咐“再加點蘼蕪葉!火大點!”半個時辰後,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劃破了深秋的沉寂,穩婆抱著個紅通通的嬰兒出來,滿臉是汗“是個小子!多虧了那蘼蕪葉,不然娘倆都危險!”
張二郎沖進產房,又很快退出來,臉上分不清是喜是愧,他走到阿蘅面前,嘴唇動了半天“謝……謝謝你。”阿蘅搖搖頭,指了指竹籃“剩下的葉,給產婦泡水喝吧,能補氣血。”說完,不等他回應,提起空籃,快步走出了張家院門。
秋風卷著蘼蕪的余香,留在張家的院里,也留在張二郎的心里。他望著阿蘅消失在山徑的背影,忽然覺得那背影比從前挺直了些,像被風雨洗過的蘼蕪,雖仍清瘦,卻多了股說不出的韌。
第九回蘼蕪香里添新恨,故夫心頭繞舊影
張家添了男丁的消息,像長了翅膀飛遍了山鄉。滿月那天,張二郎請了同族的人喝酒,院子里擺了三桌酒席,新婦抱著孩子坐在主位,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酒過三巡,族里的長輩提起阿蘅“那天若不是她的蘼蕪葉,怕是……”張二郎的臉一下子紅了,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酒液嗆得他咳嗽起來,眼里卻有些發潮。
新婦听見了,把臉一沉“提她做什麼?一個被休的棄婦,若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才不讓她進我院門!”她把孩子往奶娘懷里一塞,“再說了,不過是些賤草,換了別人也能用!”
這話像根刺,扎在張二郎心上。他想起阿蘅在院角站著的樣子,像株沒人疼的蘼蕪,想起她遞蘼蕪葉時的眼神,清澈里帶著傷,忽然覺得杯里的酒格外苦。
夜里,他又去了後院。新婦嫌蘼蕪“晦氣”,早讓人把剩下的都拔了,種上了月季。可他總覺得,那月季再艷,也沒有蘼蕪的香讓人安心。他甚至偷偷跑到山上,想采些蘼蕪回來,卻在山徑上看見阿蘅的竹籃——她比從前起得更早了,天不亮就上山,竹籃里的蘼蕪堆得更高,葉片上的露水,像她沒干的淚。
他沒敢上前,躲在樹後看著她。她的動作比從前熟練了,指尖掐葉的力道又快又準,偶爾直起身捶捶腰,望著山下的炊煙發愣,那炊煙的方向,是他家的院子。張二郎的心像被什麼揪著,疼得厲害——他給了她最深的傷,她卻還在用這滿山的蘼蕪,提醒他曾經的溫情。
有次,他讓丫鬟送些布料給阿蘅,說是“謝禮”。阿蘅沒收,讓丫鬟帶回來,只留下句話“我采蘼蕪能換布,不勞二爺費心。”丫鬟說,她講這話時,正蹲在蘼蕪叢里,手里的葉汁滴在布裙上,染出片深綠的痕,像朵開敗的花。
張二郎把布料扔在箱底,再也沒提過送東西的事。他知道,阿蘅的驕傲,就像這蘼蕪的根,扎得深,就算被人踩了,也不肯彎一彎。而他,只能在每個想起她的夜里,聞著窗外隱約的蘼蕪香,在愧疚里翻來覆去。
第十回寒雪壓蘼蕪,破窯暖意生
冬至剛過,桐柏山落了場大雪,把山路封得嚴嚴實實。阿蘅的破窯里,只剩下最後一把米,她裹著單薄的被,縮在床角,听著窗外的風雪聲,覺得這冬天格外長。
她以為自己會凍餓而死,迷迷糊糊中,卻听見窯門被輕輕推開,風雪卷著個人影進來,是鎮上藥鋪的李掌櫃,手里還提著個食盒。
“阿蘅姑娘,我听砍柴的說你好幾天沒下山了。”李掌櫃把食盒放在地上,打開來,里面有兩個熱饅頭,一碗姜湯,“前陣子你送來的蘼蕪干,治好了王大戶家兒媳的產後風,他讓我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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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蘅愣住了,半晌才說“不過是些草……”
“可不是普通的草。”李掌櫃蹲下身,看著牆角堆著的蘼蕪干,“這蘼蕪在你手里,就成了良藥。我看你不如跟我學認藥吧,往後采了藥草賣給我,總比換米強。”
阿蘅的眼楮亮了些,像雪地里透進的光“我……我能行嗎?”
“怎麼不行?”李掌櫃笑著說,“你連蘼蕪的性子都摸透了,認藥肯定快。”他留下些銅錢和一本藥書,“雪停了就來鎮上找我,我教你。”
李掌櫃走後,阿蘅捧著熱饅頭,眼淚掉在了饅頭上。她這才知道,原來這被人嫌棄的蘼蕪,這被夫家遺棄的自己,也不是全無用處。她把姜湯倒進陶罐,又抓了把蘼蕪干進去,辛香混著姜的暖,在破窯里彌漫開來,竟驅散了大半寒意。
雪停後,阿蘅第一次沒去采蘼蕪,而是揣著藥書去了鎮上。李掌櫃果然教她認藥,她學得快,記性又好,沒多久就認識了幾十種草藥。她把采來的藥草分類捆好,賣給藥鋪,換來的錢比換米多了不少,還能買塊新布料,給破窯縫了扇擋風的布簾。
有次,她在藥鋪遇見張二郎的娘,老太太提著藥包,看見她,臉一下子拉得老長,卻沒說什麼,轉身就走。阿蘅低下頭,繼續整理草藥,指尖觸到片蘼蕪葉,忽然覺得,這草就像她的命,就算被人踩進泥里,也能從石縫里鑽出綠芽。
第十一回故夫求復合,蘼蕪無言拒
開春後,新婦的月子病總不好,脾氣越來越壞,稍有不順心就摔東西,還總懷疑張二郎惦記著阿蘅,家里的日子雞飛狗跳。張二郎被鬧得心煩,越發覺得阿蘅的好,想起她煮的粥,縫的衣,想起她在蘼蕪叢里對他笑的樣子,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終于鼓起勇氣,在一個暮春的傍晚,堵在了阿蘅下山的路上。她的竹籃里裝的不再是蘼蕪,而是些不知名的草藥,葉片上沾著泥土,卻比蘼蕪更顯生機。
“阿蘅,”張二郎的聲音有些發顫,“跟我回去吧,我……我休了她,我們重新過日子。”
阿蘅停下腳步,看著他,眼神平靜得像山澗的水“二爺忘了休書了?”
“我撕了它!”張二郎急忙說,“我知道錯了,阿蘅,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必了。”阿蘅打斷他,提起竹籃,“我現在過得很好,采藥,賣藥,不用看誰的臉色。”
“可你一個女人家……”
“我一個女人家,也能活得好好的。”阿蘅看著他,“二爺回去吧,新婦和孩子還等著呢。”她的目光落在路邊的蘼蕪上,那草又長出來了,青嫩得晃眼,“就像這蘼蕪,被人拔了,還能再長,可長出來的,已經不是從前的那株了。”
張二郎望著她的背影,看著她一步步走遠,竹籃里的草藥晃出細碎的響,像在替她回答。他忽然明白,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像被掐斷的蘼蕪葉,就算傷口愈合,也永遠留著痕。他能做的,只有看著她走向自己的路,再也不能靠近。
回到家,新婦又在哭鬧,說他“心里有鬼”。張二郎沒像從前那樣哄她,只是坐在門檻上,望著後山的方向。那里的蘼蕪該又開了細碎的花,只是再也不會有人采來給他做餅了。
第十二回蘼蕪盈手泣斜暉,山徑獨行亦從容
又是一年暮春,阿蘅提著藥籃上山,路過那片熟悉的蘼蕪叢,忍不住蹲下身采了一把。葉片的辛香鑽進鼻腔,讓她想起許多年前,那個穿著藍布衫的自己,想起張二郎幫她扶苗的樣子,想起被休那天落在衣襟上的蘼蕪花。
她坐在山徑上,望著斜暉把山染成暖紅,竹籃里的蘼蕪晃出細碎的香,眼淚忽然掉了下來。不是傷心,也不是怨恨,只是覺得這歲月,真像首唱不完的歌,有苦,有澀,也有回甘。
她想起魚玄機的詩“蘼蕪盈手泣斜暉”,從前讀不懂那“泣”里的滋味,如今才明白,那不是軟弱的哭,是對命運的嘆,是對過往的別,是哭完了還能站起身,繼續往前走的勇氣。
山下傳來李掌櫃的喊聲,他帶著藥商來收藥,遠遠地朝她揮手“阿蘅姑娘,你采的蘼蕪干,藥商給了高價呢!”
阿蘅擦干眼淚,站起身,提著竹籃往山下走。手里的蘼蕪葉被夕陽照得透亮,像一片片綠色的淚。她知道,往後的日子,她還會采蘼蕪,還會在斜暉里想起往事,還會偶爾掉淚,但她的腳步,會越來越穩,越來越從容。
張二郎後來又娶了兩任妻子,卻都沒能長久。他常常獨自上山,坐在阿蘅曾經坐過的山徑上,采一把蘼蕪,聞著那熟悉的香,想起那個被他遺棄的女子,想起她最後說的話,眼淚掉在蘼蕪葉上,像許多年前,她掉在他袖上的那樣。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會為他擦干眼淚了。
山風掠過蘼蕪叢,香氣飄向遠方,像無數個被遺棄的故事,在歲月里輕輕回響。而阿蘅的身影,在斜暉里越走越遠,竹籃里的藥草晃出細碎的響,像首新的歌,唱著一個女子在命運的山徑上,如何像蘼蕪一樣,落地生根,堅韌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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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詩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
舊盟隨葉碎,新淚逐風枯。
手把盈香泣,心隨斜暉孤。
韌草終破土,無需怨薄情。
結語
阿蘅的故事,像一株生長在山徑上的蘼蕪,帶著被遺棄的傷痕,卻也透著堅韌的生機。漢樂府《上山采蘼蕪》的樸素悵惘,魚玄機“蘼蕪盈手泣斜暉”的幽深嘆息,都在她身上得到了注解——這蘼蕪,既是被棄的象征,也是生存的隱喻;這眼淚,既是傷痛的宣泄,也是新生的序曲。
張二郎的悔恨,新婦的驕縱,李掌櫃的善意,都成了這株蘼蕪生長的背景。最終,阿蘅沒有回到過去,也沒有沉溺于怨恨,而是在與蘼蕪的相伴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這或許就是“蘼蕪”意象的深層意義它不只是訴說被遺棄的悲苦,更見證著女性在困境中的覺醒與堅韌。
就像山徑上年年返青的蘼蕪,無論被多少人踩踏、拔除,總會在春風里冒出綠芽,這便是生命最本真的力量——即使被命運遺棄,也能自己扎根,自己生長,自己對著斜暉,流下釋然的淚。
尾章
許多年後,桐柏山的藥農還在傳唱著阿蘅的故事。他們說,山徑上的蘼蕪,若是在暮春的斜暉里采擷,能聞到淡淡的嘆息;若是被有心人遇見,還能看見葉片上凝結的露珠,像沒干的淚。
鎮上的藥鋪里,總擺著最好的蘼蕪干,藥掌櫃會告訴客人“這是山鄉的靈草,能治產後病,也能讓人想起,無論多苦,都要好好活。”
而那些被遺棄的女子,上山采蘼蕪時,總會對著斜暉掉幾滴淚,然後擦干眼淚,繼續往前走。她們或許不知道漢樂府的調子,也沒讀過魚玄機的詩,但她們懂那蘼蕪里的滋味,懂那眼淚里的勇氣——就像那草,被人忘了,被人棄了,也能在山徑上,活出自己的青嫩與堅韌。
斜暉依舊,山風依舊,蘼蕪的香,也依舊在歲月里,輕輕訴說著那些關于愛、關于失去、關于重生的故事,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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