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冬去春來睫漸壯,蚱蜢精神入詩行
嘉定三年的冬天,來得溫和,去得也悄然。當第一縷春風拂過靜寄軒的窗欞,洪咨夔發現瓦盆里的石斛,竟在冬眠中攢足了力氣——最粗壯的那根主睫,又鼓出兩個新節,紫褐的睫皮上泛著油光,像蚱蜢曬足了太陽的後腿,飽滿得仿佛一掐就能滴出汁來。
“倒真有股子蹦 勁兒。”他笑著給石斛松了松土。瓦盆里的苔蘚經過一冬,綠得發黑,緊緊貼在石子上,把“ ”的山石輪廓襯得愈發分明。他想起去年初見時,這草還怯生生的,如今卻像個闖蕩過江湖的漢子,睫節里都藏著股倔強。
夜里整理舊稿,見案頭堆著去年寫的《冬夜即事》,其中有“草枯蟲蟄伏,窗靜月徘徊”的句子,忽然覺得可笑——那時竟不知窗台上就有株“不蟄伏”的草。他取過一張素箋,提筆寫下“蚱蜢髀多節,藏鋒過一冬。春風才拂袖,已露躍然功。”寫完又覺太直白,不像詠物,倒像記事,便揉了丟進紙簍。
他知道,“蚱蜢髀多節”這一句,得藏在更含蓄的意境里。這石斛的“節”,不僅是形態,更是它熬過寒冬的底氣,是草木里藏著的“精氣神”,得讓讀詩的人自己品出來。
三月初,友人王邁來訪。王邁是有名的“狂生”,見窗台上的瓦盆,指著石斛笑道“舜俞兄竟養這‘石縫草’?我老家後山遍地都是,拿來當柴燒都嫌煙大。”
洪咨夔不惱,遞過一杯新沏的茶“你細看它的睫節。”
王邁俯身端詳,半晌才道“倒像我兒子玩的蚱蜢風箏,竹骨一節節的,能飛能跳。”
“可不是?”洪咨夔眼中一亮,“草木也有性子,這石斛,就帶著股蚱蜢的野氣,不肯屈就。”
王邁臨走時,指著瓦盆說“若兄為它寫詩,定要把這‘野氣’寫進去。”
第六回 蜜香暗涌引蜂來,蜜蜂脾意漸分明
入夏的一個清晨,洪咨夔被一陣“嗡嗡”聲吵醒。披衣走到院子里,見瓦盆旁落著兩只蜜蜂,正圍著石斛的睫節打轉,細長的觸須在節縫里蹭來蹭去,像在探尋什麼寶藏。
“這草竟能引蜂?”他好奇地湊過去。蜜蜂見人來,並不飛走,反而更起勁地扒著睫節,尾部微微顫動。他忽然想起去年聞到的那股淡香,原來不是錯覺——這石斛的睫節里,竟藏著吸引蜂群的“蜜意”。
他取來小瓷碟,用竹刀輕輕刮了點睫節上的膠質,放在鼻尖輕嗅——清甘里帶著一絲花蜜的甜,比尋常草木的香氣更醇厚,像蜜蜂剛釀出的“頭茬蜜”,還帶著晨露的濕潤。“蜜蜂脾有香……”這句詩在他心頭愈發清晰了。蜂脾是蜜蜂儲蜜的家,而這石斛的睫節,就是草木儲“香”的巢,雖沒有蜂蠟包裹,卻把甘潤藏得更深,非得有心人湊近了,才能品到。
午後,他特意搬了竹椅坐在瓦盆旁,看蜜蜂來來往往。有只蜜蜂竟停在他的袖口上,觸角輕點,像是在與他打招呼。他忽然想起《禮記》里“仲春之月,會男女,奔者不禁”的記載,覺得草木與生靈的相惜,倒比人間的規矩更純粹——蜜蜂懂石斛的香,石斛也懂蜜蜂的需,不用言語,便達成了默契。
他提筆在素箋上補了一句“蜂來非偶然,知有蜜脾藏。”這次沒揉掉,壓在了硯台底下。他知道,“蜜蜂脾有香”的妙處,正在這“藏”字里——不張揚,不招搖,卻能讓懂的人千里迢迢趕來,這才是草木的大智慧。
第七回 蘚石生趣成畫卷, 琳瑯入詩囊
梅雨季節的江南,連空氣都能擰出水來。洪咨夔把瓦盆搬進屋里,怕連日陰雨悶壞了石斛。瓦盆里的石子經雨水浸泡,綠苔順著石縫往下淌,像山澗里的流水,把“ ”的山石沖刷出條條溝壑,倒比春日更添了幾分野趣。
“蘚痕分 ,這‘分’字用得巧。”他對著瓦盆出神。苔蘚不是平鋪直敘的綠,而是順著山石的起伏,或濃或淡,或斷或續,像畫師用散鋒筆法勾勒,把“ ”的石骨分出了層次。他忽然明白,友人送這草時說的“生石縫”,原是說它與山石相依相存——沒有石的“ ”,顯不出蘚的柔;沒有蘚的“分”,襯不出石的硬;而石斛,就是這剛柔之間最靈動的一筆。
七月流火,石斛頂端的新葉終于舒展透了。七八片葉子聚在睫頂,嫩綠里透著鵝黃,葉尖微微上翹,像捧著一串剛摘的葡萄,又像誰家姑娘頭上的銀飾,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蘭穎聚琳瑯……”洪咨夔低吟出聲,這次再沒猶豫。
“蘭穎”是說它的清雅,像蘭草卻不嬌貴;“琳瑯”是說它的珍貴,像美玉卻不張揚。這八個字,把石斛的葉態、氣韻全寫透了。他取過硯台,將這兩句鄭重記下,與之前的“蚱蜢”“蜜蜂”意象擺在一起,像在拼一幅畫,只差最後幾筆就能成形。
有次路過藥鋪,見櫃台上擺著曬干的石斛,褐黃干癟,與自己瓦盆里的鮮活判若兩物。掌櫃見他端詳,笑道“洪先生也識得這藥?滋陰潤燥,最是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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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咨夔問“醫書上說它‘生石上,伴蘚生’?”
“正是!”掌櫃說,“最好的石斛,根上都帶著蘚和碎石,像從山石里長出來的,藥效才足。”
他走出藥鋪,忽然想起“藥譜知曾有”——醫書只記藥效,卻沒人記它的蘚痕石趣,這正是詩人該補的筆。
第八回 花期忽至驚塵俗,瓦盆風弄晚晴柔
立秋那日,洪咨夔在書房校勘《春秋左氏傳》,忽覺一股異香鑽鼻——不是之前的淡甜,是帶著清苦的醇冽,像陳年的蜂蜜混了新茶的香。他猛地抬頭,只見瓦盆里的石斛,竟在最頂端的葉腋間,開出了一串淡紫色的小花!
花極小,只有指甲蓋大,花瓣卻層層疊疊,像微縮的蘭花,花心的嫩黃里凝著一滴蜜珠,被陽光照得透亮。最奇的是,花朵雖開在高處,卻微微下垂,像怕驚擾了誰,與它那“蚱蜢般”的睫節截然不同,竟有了幾分嬌羞。
“藏得夠深的。”他搬來竹凳,坐在瓦盆旁,一坐就是一下午。看蜜蜂飛來,停在花瓣上,後腿沾滿金粉;看風過時,花朵輕輕顫動,香氣便隨著風勢,時濃時淡,像在與人捉迷藏。
傍晚時分,夕陽穿過雲層,給瓦盆鍍上一層金輝。苔蘚被染成暖綠,石子的陰影被拉得很長,石斛的花在暮色里泛著微光,像誰撒了一把碎星子在瓦盆里。一陣晚風拂過,花枝輕搖,葉片踫著瓦盆的邊緣,發出“沙沙”的輕響,像在哼一支古老的調子。
“瓦盆風弄晚……”洪咨夔的心頭,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這句詩,等了快兩年,終于在這一刻冒了出來。不是刻意雕琢,是晚風、暮色、花香、草動,一起送到他嘴邊的。
他快步走進書房,鋪開素箋,硯台里的墨還是新研的。提筆時,手竟有些抖——兩年的觀察,無數次的推敲,此刻都化作筆底的行雲流水
“蚱蜢髀多節,蜜蜂脾有香。
蘚痕分 ,蘭穎聚琳瑯。
藥譜知曾有,詩題得未嘗。
瓦盆風弄晚,披拂一襟涼。”
寫完最後一個“涼”字,墨滴在紙上暈開,像晚風里蕩開的漣漪。他放下筆,望著窗外的暮色,瓦盆里的香氣順著窗縫飄進來,混著墨香,竟讓他生出“此身不在人間”的恍惚。這“一襟涼”,不是秋涼,是從心底透出來的清爽,是看透草木真趣後的通透,比任何解暑的涼茶都管用。
第九回 詩成雅聚傳佳話,石斛風骨寄千秋
中秋雅集,洪咨夔將《石斛》詩寫在扇面上,帶去與友人共賞。王邁讀罷,拍著桌子叫好“‘蚱蜢髀多節’,把草寫出了跳脫勁兒;‘瓦盆風弄晚’,又把野趣收得恰到好處,舜俞兄這是把瓦盆里的乾坤,全裝進詩里了!”
另一位友人魏了翁,指著“藥譜知曾有,詩題得未嘗”笑道“醫家記其用,詩人記其神,這才是‘各得其所’。”
眾人圍著扇面,你一言我一語,竟把這株瓦盆里的石斛說得活靈活現。有人說要去後山尋一株來養,有人說該把詩刻在瓦盆上,洪咨夔只是笑“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它在窗台上開它的花,我在書案上寫我的詩,就夠了。”
雅集後,《石斛》詩漸漸傳開。有畫工特意來靜寄軒,對著瓦盆畫了幅《瓦盆石斛圖》,圖中石斛的睫節果然像蚱蜢腿,葉片如綴琳瑯,瓦盆邊還畫了只停駐的蜜蜂,把詩里的意象全畫了出來。洪咨夔在畫上題跋“草木無言,詩以言之;詩無達詁,心以會之。”
嘉定四年的冬天,洪咨夔奉命赴京任職。臨行前,他把瓦盆托付給鄰居——一位退休的老藥農。“不必太用心,”他叮囑道,“它在石縫里能活,在瓦盆里也差不了。”老藥農笑著點頭“我知道,這草有性子,得順著它。”
在京城的日子,案牘勞形,他常想起靜寄軒的瓦盆。有次給友人寫信,末尾添了句“京城牡丹雖艷,不及瓦盆石斛一株,風弄晚時,自有清涼。”
後來,洪咨夔官至刑部尚書,一生為官清廉,頗有“石斛風骨”。晚年歸隱故里,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株石斛——老藥農早已過世,瓦盆卻還在,石斛已長得盈尺高,分了好幾叢,睫節依舊像蚱蜢腿,開花時,香氣能飄滿半個院子。
他在瓦盆旁新栽了株蘭草,說“‘蘭穎聚琳瑯’,該有真蘭作伴。”
如今,靜寄軒早已湮沒在歲月里,但洪咨夔的《石斛》詩卻流傳了下來。每當讀起“蚱蜢髀多節,蜜蜂脾有香”,總能想起那個在瓦盆前細細觀察的詩人;讀到“瓦盆風弄晚,披拂一襟涼”,總能感受到那份從草木中品出的清趣與通透。
或許,真正的詩意從不在名山大川,而在瓦盆里的一草一木,在詩人那顆能從蚱蜢腿里讀出風骨、從蜜蜂脾里品出甘醇的心。就像那株石斛,生在石縫不卑,養在瓦盆不傲,用它的睫節、花香、風骨,告訴我們最動人的詩意,往往藏在最尋常的日子里,等著有心人去發現,去吟唱,去流傳。
(全文完)
注下卷以“詩意醞釀—詩成—流傳”為脈絡,細致鋪陳《石斛》詩的誕生過程。通過洪咨夔對“蚱蜢髀”“蜜蜂脾”意象的反復打磨,對“蘚痕 ”“蘭穎琳瑯”的深化感悟,展現詩人“觀物—悟情—煉字”的創作歷程。融入與友人的互動、花期的驚喜、赴京後的思念等情節,讓“瓦盆石斛”成為貫穿始終的精神符號,呼應“藥譜知曾有,詩題得未嘗”的獨特視角——醫家重其用,詩人重其神。最終以詩的流傳與石斛的風骨收束,強調平凡草木中蘊含的生命力量與詩意價值,完成從“個人閑趣”到“文化傳承”的敘事升華,以“最大篇幅”的細節與情感,詮釋洪咨夔“以詩寄情,以草明志”的文人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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