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嘉靖三年深秋,貴州安順的山路被冷雨泡得發黏。一隊疲憊的車馬在泥濘中顛簸,車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端坐的男子——他身著洗得發白的青色直裰,雖鬢角染霜,眼神卻如寒潭般沉靜。此人便是楊慎,前翰林院修撰,因“大禮議”之爭觸怒嘉靖帝,被貶謫雲南永昌衛,這已是他南下的第三個月。
車軸突然“ 嚓”一聲斷裂,車夫咒罵著下車查看,楊慎卻推開簾,緩步走向路邊的崖壁。冷雨打濕了他的衣袍,他卻渾然不覺,目光被石縫中一抹異樣的色彩牽住——那是幾株附石而生的草,睫如金釵,節似竹骨,頂著細密的雨珠,竟在寒風中開著淡紫色的花,花瓣邊緣泛著瑩白,像被凍住的月光。
“這草倒是倔強。”楊慎伸手拂去草葉上的雨珠,指尖觸到睫節,竟覺一股溫潤之氣透過濕冷的布料傳來。隨行的老僕楊忠遞上簑衣“老爺,天涼,別凍著。這荒山野嶺的草,有什麼看頭?”
楊慎卻搖頭,指著那草道“你看它生在石縫,無土可依,卻能開花;風雨摧折,反倒節更堅。這不正是……我輩的處境麼?”他彎腰拾起一塊被雨水沖刷得光滑的青石,小心地托住一株快要被風吹倒的草,“此草定有來歷,待尋個當地人問問。”
第一回 貶途染疾逢良藥,石縫初識鐵皮仙
車馬在安順耽擱了五日,楊慎卻在這期間染了“燥癥”。許是連日淋雨,又或是心緒郁結,他夜里總咳得厲害,喉間像塞著團火,晨起看銅鏡,舌尖紅得發紫,連往日最愛的濃茶都覺灼口。楊忠請了當地的草藥郎,診脈後只說“先生是心火焚肺,陰液虧竭,需一味滋陰降火的藥,可這山里……難尋啊。”
楊慎躺在客棧的木板床上,翻著自帶的《神農本草經》,目光在“石斛”條目上停住“石斛,味甘,平。主傷中,除痹,下氣,補五髒虛勞羸瘦,強陰,久服厚腸胃。”他想起那日崖壁上的草,睫節分明,葉如綠劍,倒有幾分相似,便對楊忠說“去尋尋我那日見的石縫草,或許便是此物。”
楊忠領命而去,傍晚帶回一小束草,根部還帶著濕潤的石屑。楊慎細看睫呈鐵褐色,摸上去堅硬如革,節處有細小的須根,像老人手上的青筋;折開一節,斷面滲出黏黏的膠質,如琥珀般半透明;湊近聞,有股清苦中帶甘的草木氣。“這是‘鐵皮石斛’,”客棧老板是個苗家漢子,見了便說,“我們叫它‘石上參’,長在懸崖上的才管用,能治‘火病’。我阿爹以前咳得直不起腰,就是用這草煮水喝好的。”
楊慎按《本草經》的法子,取三睫石斛,用山泉水洗淨,與麥冬、玉竹同煮。藥湯初沸時,清苦之氣漫開來,待湯色轉為澄黃,他舀起一勺,小心吹涼飲下。初入口時微苦,片刻後竟有甘潤之氣從喉頭涌上來,像山澗的清泉流過焦土,咳得也輕了些。
連服三日,燥癥竟好了大半。夜里不再咳醒,晨起舌尖的紅也淡了,他對著銅鏡撫須而笑“古人誠不欺我!此草生于石上,得陰之精;睫堅如鐵,含陽之剛,陰陽相濟,故能降火而不傷胃,滋陰而不滯氣。”他讓楊忠再去采些,卻囑咐道“只采老睫,留其根須,莫要斷了它的生機。”
楊忠回來時,帶回的不僅是石斛,還有個背著竹簍的苗家藥農。藥農叫岩松,說這鐵皮石斛在當地有個傳說“我們祖上說,這草是山神的胡須變的,長在祖先登天的石梯上,能治‘心火太盛’的病——心火旺,是因為忘了本,這草扎根石縫,就是提醒人,再難也要守住根。”
楊慎听得入神,取出隨身攜帶的筆墨,在宣紙上細細勾勒石斛的形態睫如鐵鑄,節似算盤珠,葉如劍出鞘,花若紫星垂。畫畢,題字“石上鐵皮,性本堅韌,能濟陰虛,堪比君子。”
第二回 訪遍山野考其性,苗寨听聞金釵名
離開安順前,楊慎決定深入山野,探究鐵皮石斛的生長習性。岩松自告奮勇當向導,說“往南走三十里,有處‘仙人崖’,那里的石斛長得最旺,開花時像掛了滿崖的金釵,我們都叫它‘金釵石斛’。”
“金釵?”楊慎來了興致,“此名甚妙,既有形,又有骨。”
一行人沿著打邦河前行,兩岸是刀削般的崖壁,古藤如虯龍纏繞,岩松說“石斛就愛長在這樣的地方——要有三分日曬,七分霧潤;石縫里得有腐葉土,又不能積澇;最要緊的是,得有山泉水從岩頂滴下來,那水甜,養草。”他指著一處崖壁,“先生看,那里的石斛藤纏著古藤往上爬,是想借藤的力,多曬點太陽;而石縫深處的,葉更厚,是怕被曬著。這草啊,比人還懂變通。”
楊慎蹲在崖下,看岩松攀岩采藥。只見岩松像只靈猴,踩著石稜往上,指尖剛觸到石斛睫,便說“先生看,這睫上的白霜,是它攢的‘精氣’,越多越管用。采的時候要留三分之一,不然明年就不長了——山神的東西,取之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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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仙人崖的苗寨,楊慎見到了更奇的景象寨老的竹樓屋頂,竟用石板砌了個“藥圃”,里面種著幾十株鐵皮石斛,睫比崖上的更粗壯,花也開得更盛。寨老說“這是祖上傳的法子,用青石鋪底,腐木碎當肥,天旱了就用晨露澆,天澇了就把石板墊高。這草通人性,你對它好,它就多結果,給寨里人當藥。”
夜里,寨老在火塘邊煮石斛酒,給楊慎斟了一碗“這酒用三年的老睫泡,加了枸杞和蜂蜜,先生喝了,解乏,也解心愁。”楊慎飲下一口,暖意從丹田升起,卻不燥烈,反而神清氣爽。他望著火塘里跳動的火苗,想起京城的往事——朝堂的爭執,龍顏的震怒,流放的詔令……那些曾讓他輾轉難眠的事,此刻竟如這酒中的石斛,被歲月泡得溫潤了些。
“岩松說,此草又名金釵。”楊慎舉杯對月,“金釵者,女子飾物也,卻能如此堅韌。我看不如叫‘金釵石斛’,既合其形,又顯其性。”他取過紙筆,在月下寫下一句詩“石上金釵飲露華,風刀霜劍任交加。”
第三回 考證藥性著本草,文人風骨寄仙草
離開安順後,楊慎的貶途成了“尋藥之旅”。他一路南下,凡見石斛生長之處,必停下考察在貴陽的喀斯特溶洞,他發現陰濕處的石斛葉更寬,膠質更厚;在興義的河谷,他見向陽處的石斛睫更短,花卻更艷;他還向彝、布依、壯等各族藥農請教,記下不同的用法——苗族用鮮睫搗汁治消渴,彝族用干睫泡酒強筋骨,布依族用花煮茶安神。
這些見聞,都被他記在《滇南本草》的手稿里。他在“鐵皮石斛”條目下寫道“生滇南石崖者佳,睫如鐵色,節密如釵,折之有膠絲,嚼之甘潤。性甘平,入肺胃腎經,能滋陰降火,生津止渴,治燥癥、消渴、虛勞諸疾。其生者,得雲霧之精;其堅者,秉山石之骨;其花者,承日月之華,誠為草中君子。”
手稿旁,他畫了三幅圖一幅是懸崖野生的石斛,突出其“險中求生”;一幅是苗寨種植的石斛,顯其“與人共生”;一幅是入藥的石斛睫,標其“節堅膠厚”。每幅圖旁都注著小字,是他對藥性的考證,也是對其生長智慧的感慨。
途經曲靖時,恰逢當地文人雅集。有人知楊慎之名,邀他赴會。席間,有酸腐文人見他身著布衣,言語間帶些譏諷“升庵先生(楊慎字升庵)昔日在京城,何等風光,如今卻與草木為伍,不亦悲乎?”
楊慎卻不惱,取出隨身攜帶的石斛標本,笑道“諸君可知此草?生于石縫,無沃土可依,卻能開花結果,療人疾苦。它不求人知,只憑本心生長。我輩讀書人,若能如它一般,處逆境而不頹,遇風霜而不折,縱居蠻荒,又有何悲?”他取出新作的詩稿,其中一首《詠金釵石斛》寫道
“峭壁懸根草,偏承雨露恩。
金釵垂紫萼,鐵骨立黃昏。
不向朱門秀,甘為藥石存。
他年誰識得,風骨自堪論。”
滿座皆驚,先前譏諷者面紅耳赤。有人嘆道“升庵先生將此草寫活了,也將我輩的心思寫透了。”楊慎撫須而笑,將石斛標本贈予主人“此草可入畫,可入藥,更可作鏡——照見人心,照見風骨。”
第四回 永昌衛里種石斛,筆墨間藏故國情
歷經一年跋涉,楊慎終于抵達雲南永昌衛(今保山)。雖是貶所,他卻在此扎下根來,築了座“升庵書院”,教書育人,也繼續編撰《滇南本草》。他讓人從貴州捎來鐵皮石斛的種子,在書院的石牆邊砌了個小花壇,用從永昌附近尋來的青石鋪底,學著苗寨的法子栽種。
“這草離了貴州的山,還能活嗎?”楊忠有些擔心。楊慎卻澆水時說“草木有情,也有性。它能在石縫扎根,就能在書院落戶。就像我們,離了京城,不也得在這永昌活下去,活得像個樣子?”
春日里,石斛竟真的抽了新芽。楊慎每日晨起,必到石牆邊看它,像照看老友。學生們問他“先生為何獨愛這草?”他便講貴州的崖壁,講苗寨的火塘,講它如何在風雨中開花,如何解了他的燥癥。“你們看,”他指著新抽的藤,“它的藤是往上長的,哪怕繞著石牆,也要朝著太陽。人也該這樣,處境再難,心氣不能矮。”
一日,他收到京城友人的信,說“大禮議”之爭已塵埃落定,不少被貶的官員都獲赦回京,勸他“上書陳情,或可歸鄉”。楊慎讀罷,沉默良久,將信燒在石斛花盆里,灰燼混著泥土,竟成了最好的肥料。他對楊忠說“回去又如何?朝堂的是非,我已倦了。倒是這滇南的山,這書院的學生,還有這石牆邊的石斛,更讓我心安。”
夜里,他在燈下修訂《滇南本草》的石斛條目,增寫道“金釵石斛,生滇南者,膠質厚,性更平和。其功不僅在藥,更在其志——逆境而不餒,獨處而不荒,可為君子法。”寫完,他推開窗,見月光灑在石斛的新葉上,泛著淡淡的銀輝,便取過紙筆,寫下一首完整的《金釵石斛詞》
“岩骨裁成釵,雲英綴作花。
堅貞欺竹柏,甘苦傲煙霞。
療得人間燥,安知謫路賒。
年年開不厭,留與客思家。”
詞成時,案頭的石斛花恰好綻放了一朵,淡紫色的花瓣在夜風中輕輕顫動,仿佛在應和著他的筆墨。楊慎知道,這金釵石斛,從此不再是山野間的尋常草木——它住進了他的書里,他的詩里,也住進了他那顆在逆境中依舊滾燙的文人心。
(上卷終,下卷待續)
注上卷通過楊慎貶途發現鐵皮石斛、考證其藥性、賦予其文化象征意義的過程,串聯起貴州至雲南的地域特色、苗族等少數民族的石斛利用智慧,以及楊慎的文人風骨與逆境心境。以“藥”為線,以“情”為魂,將石斛的自然特性與文人的精神世界相勾連,為下卷“石斛文化的傳播與影響”“楊慎與石斛的後世記憶”鋪墊,凸顯“草木有靈,文人有骨”的核心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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