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漂浮著粉筆灰和窗外飄進的初冬寒氣。
凱莉背靠著冰冷的走廊牆壁,嘴里叼著的草莓味棒棒糖被犬齒咬得咯吱作響,粉色的糖球在舌尖滾過,只剩下尖銳的甜膩,膩得人心里發慌。
她微微偏過頭,視線穿過攢動的人頭和喧鬧的課間走廊,精準地釘在遠處那個正低頭快步穿行的身影上。
烏。
那頭標志性的金色偏白長發,即使在略顯昏暗的走廊光線下,依舊隱隱流淌著溫潤如玉的光澤,像一捧被小心翼翼收藏的月光,柔順地垂落在他肩頭。
他微微低著頭,步伐帶著一種刻意加快的急促,仿佛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
那挺直溫潤如玉的小小瓊鼻,和色澤淡如玫瑰花瓣的薄唇,此刻都抿成一條略顯緊張的直線。
又是這樣。
自從天台那個荒謬絕倫、被她強行蓋章為“證明清白”的吻之後,整整兩天,烏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受到極度驚嚇的雪白兔子,只要嗅到她的氣息,立刻調轉方向,能繞多遠就繞多遠。
走廊擦肩而過時,他淺藍色的目光會瞬間飄向天花板或者地板磚的縫隙,速度快得仿佛那視線從未在她身上停留過。
凱莉舌尖用力,硬糖碎裂的細微聲響在齒間爆開。
一股煩躁的邪火“噌”地竄上心頭,燒得她指尖發麻。
原本只是想看看這只受驚兔子能躲到幾時的惡趣味,此刻被一種更強烈、更蠻橫的情緒取代。
……
『憑什麼躲本小姐?』
……
她猛地直起身,舌尖頂出嘴里咬碎的糖棍,“啪嗒”一聲輕響落在光潔的地磚上。
那頭如同暗夜星辰般流瀉的及腰黑發隨著她利落的動作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她撥開擋在前面的兩個閑聊女生,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發出清脆而帶著明確目的性的叩響,徑直朝著那個試圖隱入人群的金色背影追去。
烏顯然听到了身後驟然逼近的腳步聲,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步伐瞬間更快了,幾乎要小跑起來。
“喂!”凱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嘈雜的、不容置疑的冷意,像冰錐敲在玻璃上。
烏的背影猛地一滯,仿佛被無形的繩索絆住。
他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肩膀線條繃得緊緊的。
凱莉幾步就跨到了他身後。
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干淨的、如同冬日雪後松林般的清冽氣息。
她甚至能看到他後頸處幾縷散落的金色偏白發絲,在微微顫抖。
那股煩躁混合著被無視的惱怒,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委屈,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凱莉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精準——
她的食指和中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靈巧地勾住了烏制服外套後領下那條深藍色的領帶結。
猛地向後一拽!
“唔!”一聲短促的悶哼。
烏猝不及防,被這股力道扯得踉蹌著後退了半步,後背幾乎撞進凱莉懷里。
他被迫轉過身,那張精致的面容瞬間暴露在凱莉眼前,帶著全然的驚愕和措手不及的慌亂。
“跑什麼?”
凱莉微微仰起臉,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總是帶著點漫不經心或審視的眼眸,此刻卻盛滿了刻意為之的、帶著惡劣興味的笑意,如同發現了有趣獵物的貓。
誘人的粉紅薄唇勾起一個漂亮的、卻毫無溫度的弧度,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一絲危險的慵懶︰
“嗯?烏.學.弟?”
兩人的距離驟然拉近,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氣息。走廊的喧囂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凱莉清晰地看到,烏那雙淺藍色的眼眸在她逼近的瞬間,猛地收縮!
那是一種怎樣的淺藍色?
清澈得如同最純淨的冰川之心,卻又在最深處翻涌著驚濤駭浪。
爛漫溫柔的底色被極致的慌亂徹底擊碎,像晴朗天空驟然碎裂的冰層,露出底下幽深冰冷的暗流。
那藍色里清晰地映出凱莉此刻帶著惡趣味笑容的臉龐,還有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飾的戲謔。
那純粹的、毫無防備的瞳孔深處,有什麼東西在急速坍塌,碎裂成一片茫然無措的星塵。
濃密卷翹、如同仙人精心勾勒的墨色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像暴風雨中瀕臨折斷的蝶翼。
他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淡玫瑰色的薄唇微微張著,似乎想說什麼,卻只泄露出一點無聲的氣流。
想要在他的眼中刻入自己的身影……
此刻這雙被驚惶徹底佔據的藍眸里,確實滿滿當當地只盛著她一個人。可凱莉的心,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往下一沉。
那刻意維持的惡劣笑容,突然變得僵硬而沉重。
為什麼……他的眼神里,只有慌亂和……害怕?
這個認知像一根淬毒的針,猝不及防地扎進她心底最深處某個連她自己都未曾觸踫過的柔軟角落。
一股尖銳的酸澀毫無預兆地沖上鼻尖,眼眶瞬間發熱。
不行!不能在這里!
凱莉幾乎是憑借著最後一絲殘存的驕傲和本能,猛地收緊勾著他領帶的手指,力道大得指節泛白。
她不由分說地拽著他,在周圍同學或驚訝或好奇的目光中,強硬地將他拖向最近的一間空置的社團活動室。
“砰!”
活動室的門被凱莉用肩膀狠狠撞開,又在她拽著烏閃身進去後,用腳後跟重重踢上。
沉悶的回響在狹小的空間里震蕩。
活動室里光線昏暗,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天光。
空氣里彌漫著塵埃和舊紙張的味道。
凱莉一個旋身,用盡全身力氣將依舊處于震驚和僵硬狀態的烏狠狠推搡在冰冷的門板上!
後背撞擊門板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烏吃痛地悶哼一聲,那雙淺藍色的眼眸因為疼痛和極度的震驚而睜得更圓了,里面翻涌著純粹的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他被迫仰著頭,淺金色的長發有幾縷凌亂地貼在光潔的額角和頸側,如同被揉皺的月光。
凱莉一只手依舊死死攥著他的領帶,將他牢牢固定在門板上,另一只手“啪”地一聲撐在他耳側的門板上,將他徹底困在自己與門板形成的狹小空間里。
她微微踮起腳尖,湊得更近,近得幾乎能數清他因緊張而劇烈顫抖的墨色睫毛。
她強迫自己揚起下巴,讓那個惡劣的、帶著掌控意味的笑容重新回到臉上,試圖用這最後的盔甲武裝自己,壓下心底那陣翻江倒海的陌生恐慌。
“躲我?”
她開口,聲音刻意壓得又低又緩,帶著一絲沙啞的磁性,尾音卻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
“那天在天台,不是挺會跑的嗎?現在怎麼不跑了?嗯?”
她的目光緊緊鎖住他淺藍色的眼楮,試圖從里面找到除了慌亂之外的東西,哪怕是厭惡也好。
可那雙眼楮里,只有一片被徹底攪亂的、清澈見底的驚惶湖泊,清晰地倒映著她此刻強撐出來的、近乎扭曲的強勢姿態。
看著他眼中那個陌生的、咄咄逼人的自己,看著他因為她的逼近而微微蒼白的臉色和緊抿的淡玫瑰色唇瓣……
一股滅頂的委屈和恐慌,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所有強裝的鎮定和惡趣味。
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想要說
“那天不是你想的那樣”
想要說“我沒有抽煙”
想要說“我只是……只是……”……
可是,所有的字句,所有的聲音,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在了喉嚨深處。
她只能徒勞地翕動著粉紅的薄唇,發不出哪怕一個清晰的音節。
而就在這可怕的、令人窒息的靜默中——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兆地、沉重地砸落下來。
不偏不倚,正正砸在烏微微敞開的制服領口下,那截白皙精致的鎖骨凹陷處。
溫熱的,帶著灼人濕意的觸感。
凱莉自己也僵住了。
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上揚的嘴角還維持著那個強撐的、惡趣味的弧度,可眼眶里洶涌而出的液體卻完全不受控制。
視線瞬間模糊,滾燙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爭先恐後地掙脫了睫毛的阻攔,沿著她竭力維持著“笑”的弧度的臉頰,洶涌滑落。
有的砸在烏深色的制服前襟,洇開深色的水痕;有的順著她自己緊繃的下頜線,滴落在地面。
原來……原來她這麼害怕。
害怕看到他眼中真實的慌亂和疏離,害怕他真的把她當成一個輕浮惡劣、不可理喻的瘋子,害怕……
從此以後,那雙清澈溫柔的淺藍色眼眸里,再也映不出她的影子。
所有的驕傲,所有的盔甲,所有的惡趣味偽裝,在這一刻,被自己失控的淚水沖刷得片甲不留。
只剩下赤裸裸的、無處遁形的恐懼和脆弱。
烏的身體在她淚水砸落的瞬間,猛地一震!
他淺藍色的眼眸難以置信地睜大到極致,瞳孔深處那翻涌的驚惶如同遭遇了更猛烈的暴風雪,瞬間凍結!
那里面清晰地映出凱莉此刻狼狽的模樣……
強撐的笑臉被洶涌的淚水徹底瓦解,長長的睫毛濕漉漉地黏在一起,誘人的粉紅薄唇因為極力壓抑哽咽而微微顫抖著,淚水在她白皙的臉頰上肆意流淌。
她嘴角還僵硬地維持著那個惡趣味的弧度,像一張戴錯了的面具。
可眼眶里洶涌的液體卻背叛了所有偽裝,滾燙的淚如同熔岩沖破地殼,一顆接一顆,沉重地砸落。
淚水滑過她強撐的笑肌,在那張總是帶著狡黠或傲氣的漂亮臉蛋上沖出狼狽的溪流,浸濕了長長的、如同蝶翼般劇烈顫抖的睫毛,黏連在一起。
幾縷如同暗夜星辰般的黑色長發被淚水濡濕,狼狽地貼在汗濕的鬢角和臉頰上,勾勒出從未示人的脆弱輪廓。
誘人的粉紅薄唇無法控制地顫抖著,每一次試圖吸氣都變成破碎的哽咽。
那眼淚來得如此洶涌而沉默,將她所有精心構築的盔甲沖刷得片甲不留,只剩下赤裸裸的、無處可藏的恐懼和委屈,如同被驟然掀開硬殼的柔軟貝肉,暴露在冰冷刺眼的空氣里。
淚珠沿著下頜滾落,在她深色的制服裙擺上,洇開一朵朵深色的、無聲的花。
那份脆弱,那份毫無防備的悲傷,像一把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他所有混亂的思緒和本能的逃避。
凱莉……在哭?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遠比天台那個突如其來的吻更加強烈百倍!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心疼、慌亂、自責和無措的熱流,如同岩漿般轟然沖上烏的頭頂!
“轟——!”
血色瞬間從他白皙的脖頸一路向上瘋狂蔓延,如同最濃烈的顏料潑灑在純淨的雪地上,眨眼間佔領了他整張精致的面孔。
小巧的耳垂紅得如同滴血,連那頭金色偏白的長發仿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高熱蒸騰出微光。
那雙淺藍色的眼眸里,所有凍結的驚惶瞬間被一種更劇烈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羞赧和慌亂所取代,瞳孔劇烈地顫抖著,像暴風中無法停泊的小船。
就在凱莉被這洶涌的羞恥和絕望徹底淹沒,只想立刻掙脫逃離這個讓她狼狽不堪的現場的瞬間——
一只微涼卻帶著驚人力量的手,猛地攥住了她撐在門板上、因為強忍哭泣而微微顫抖的手腕!
那力道堅定,甚至帶著一絲不容掙脫的急切。
凱莉驚愕地抬起淚眼模糊的臉。
撞進她模糊視線的,是烏那張紅得快要滴血的臉。
他淺藍色的眼眸里翻涌著從未有過的激烈情緒,羞赧、慌亂、緊張、還有某種破釜沉舟般的決心。
然後,一個清晰無比、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卻又因為緊張而微微拔高的聲音,如同穿透迷霧的號角,帶著一種近乎莽撞的孤勇,狠狠地撞碎了活動室里凝滯的空氣,也撞碎了凱莉所有搖搖欲墜的防線︰
“凱莉!”
他喊她的名字,聲音穿透她模糊的淚水和混亂的心跳。
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又緊了一分,仿佛要將她牢牢釘在原地,也釘住自己那顆快要跳出胸腔的心髒。
他低下頭來像極了一只顧頭不顧尾的鴕鳥,想要將他那酡紅到不正常的臉龐藏住……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和少年人最赤誠的滾燙︰
……
“我們交往吧!”
……
“…………誒?”
……
……
……
明天恢復正常主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