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爵望著皇帝的背影,又看了看臉色鐵青的東林黨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雖沒立刻準奏,但皇帝沒否,還讓再議,這就是機會,而且皇帝顯然不想過問此事,把它交給了司禮監,而司禮監掌印太監尤福才可是他的人,通不通過還不是自己一句話的事。
這件事板上釘釘了。
劉一 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趙南星、高攀龍、楊漣等人也跟著拂袖而去,路過徐黨眾人時,眼神里滿是敵意。
周顯平湊到徐天爵身邊,低聲道︰“大人,下一步怎麼辦?”
徐天爵收起笑容,沉聲道︰“按原計劃,去河南、山東找地方官摸底,看看有多少百姓願意遷。再讓戶部把賬算得更細些,堵住他們的嘴。東林黨想攔,沒那麼容易。”
晨光透過太和殿的窗欞,照在徐天爵的臉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遼東遷民之事,才剛剛開始。
天啟二年十月,秋老虎把山東地面烤得冒了煙。濟南府章丘縣外的官道旁,原本用來曬谷的土場被人踩得實實的,場邊那棵老榆樹的葉子落了一層,露出斑駁的枝椏,卻遮不住黑壓壓涌來的人——里正李老實帶著幾個後生在土場邊扎了圈柴籬笆,手里攥著根棗木棍子,時不時往人群里掃一眼,嗓子早就喊啞了︰“都往里頭挪挪!官爺的馬隊快到了!別擠著孩子!”
人群像被攪了的蜂箱,嗡嗡地動著。靠籬笆邊蹲著個穿補丁短打的漢子,叫王二麻,左邊眉骨上有道疤,是去年給地主扛活時被牛犄角蹭的。他懷里揣著個干硬的菜團子,時不時往嘴里塞一口,眼楮卻直勾勾盯著官道盡頭。旁邊他媳婦抱著個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娃,娃嘴里叼著塊沒什麼奶味的衣角,小聲勸︰“別盼了,指不定又是官府哄人呢。”
王二麻沒回頭,嚼著菜團子含糊道︰“萬一呢?昨兒里正說,是朝廷派來的官,說去遼東給地——四十畝!咱這輩子有過四十畝地嗎?”
他媳婦撇撇嘴,低頭摸了摸娃的後腦勺︰“四十畝又咋樣?遼東那地方,听我娘家舅說,冬天能凍掉耳朵,地里長不出莊稼,去了不是餓死就是凍死。”
正說著,官道那頭揚起陣塵土,三匹高頭大馬踏著土坷垃過來了。打頭的馬背上坐著個穿青色圓領袍的官員,腰間系著素銀帶,馬鞍旁掛著個朱漆木牌,上面刻著“戶部巡邊主事”幾個字。
像他這樣的官員,戶部派出去了近百人,除此之外,各府縣也都安排了人,為的,就是能在中原各省將消息全面的宣傳到位。
馬到土場邊,官員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只是額角沁了層薄汗,他隨手扯了扯領口,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對跟著的兩個吏員道︰“張吏目,把文書拿出來,貼在那棵榆樹上。”
“是。”
被喚作張吏目的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連忙從隨身的包袱里掏出卷黃綢文書,又找李老實借了點面糊,小心翼翼地把文書貼在榆樹粗糙的樹干上。文書一貼好,人群“嘩”地往前涌了涌,雖然不認識字,但都想滿前湊,李老實舉著棗木棍子攔︰“慢點!慢點!官爺還沒說話呢!”
那官員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諸位鄉親,在下戶部主事沈文魁,奉朝廷之命,來此查問——凡願遷往遼東者,朝廷有如下章程︰每戶可開墾四十畝耕地,滿三年,耕地便歸其所有;前兩年,朝廷提供種子、耕牛——每三戶配一頭耕牛,除此之外,還配有農具,保證前往遼東的百姓能夠活下去,另供一年口糧。”
“遼東雖然是邊疆,現在已經安穩下來了,但之前戰亂還留下了大量的空屋民宅,朝廷規定先到者先得。”
話音剛落,人群里先炸了個小窟窿。王二麻“噌”地站起來,菜團子掉在地上都沒顧上撿,往前擠了兩步,他媳婦連忙撿起菜團子,免得被別人拾了去,王二麻聲音發顫︰“這位大人!您再說一遍?四十畝地?歸自家?”他這輩子就沒見過屬于自己的地,租地主的十幾畝薄田,收了糧食先交租子,剩下的不夠塞牙縫,去年冬天娃生下來,連口米湯都湊不齊,這會兒听見“四十畝”,眼楮亮得像淬了火。
沈文魁點點頭,剛要再說兩句,人群後排突然傳來個蒼老的聲音︰“大人莫不是拿咱莊稼人開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