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霧像化不開的墨,將星宿海的觀星台裹得密不透風。葉辰剛踏上最後一級石階,就听見台頂傳來斷斷續續的哼唱,調子古怪又蒼涼,像是有人在對著星空念叨往事。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聲音里裹著濃重的酒氣,順著風飄下來,混著星草的清香,倒有幾分江湖氣。葉辰握緊裂穹劍,緩步走上台——只見啟明長老盤腿坐在觀星石上,身邊歪倒著三個空酒壇,星杖斜斜靠在石邊,頂端的星珠蒙上層霧氣,沒了往日的清亮。
“長老。”葉辰站在三步外,目光落在他微顫的指尖上。
啟明長老慢悠悠抬眼,眼尾的皺紋里沾著酒漬,笑起來像朵皺巴巴的菊花“是小葉啊……來,陪老夫喝一杯。”他抓起身邊半滿的酒壇,晃了晃,酒液濺在青石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葉辰沒動,只是看著他“夜露重,長老喝多了容易著涼。”
“著涼?”啟明長老突然笑出聲,笑聲里帶著股說不清的澀,“老夫活了快兩百年,什麼涼沒受過?當年在冰封崖守星核,三天三夜沒合眼,大雪埋到膝蓋,不也過來了……”他說著說著,聲音低下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星杖上的刻紋,“倒是你們年輕人,總把‘保重’掛在嘴邊,好像日子還長著呢。”
葉辰沉默片刻,走過去拿起一個空壇,倒了倒,只剩幾滴殘酒“長老有心事。”
“心事?”啟明長老仰頭灌了口酒,喉結滾動,酒液順著下巴往下淌,“老夫能有什麼心事……不過是看今晚星象亂得很,想起些舊事。”他指著頭頂被霧遮了大半的星空,“你看那北斗,三百年沒這麼晃過了。當年劍聖閉關前,特意讓我盯著天璣星,說若它偏了三度,就把這東西給你。”
他從懷里摸出個布包,層層打開,里面是塊巴掌大的星圖拓片,邊緣已經泛黃,上面用朱砂畫著復雜的星軌,正中心標著個模糊的“隱”字。葉辰剛伸手去接,拓片突然閃過道紅光,像燒紅的烙鐵似的燙了他指尖一下。
“嘶——”他縮回手,指尖已多了個淺紅的印記,和掌心里星紋的形狀隱隱相合。
啟明長老眯著眼笑“認主了。看來劍聖沒選錯人。”他又灌了口酒,突然重重拍了下膝蓋,“當年啊,劍聖比你還橫。帶著把破劍就敢闖隕星淵,回來時渾身是血,卻把星核護得好好的……那時候秦蒼還只是個打雜的小弟子,天天跟在劍聖屁股後面,一口一個‘師兄’喊得甜。”
酒氣隨著他的話漫過來,葉辰能聞到其中混著的苦澀——那是星淚草泡的酒,星宿海的人都知道,這酒越苦,就浸了越多往事。
“後來呢?”葉辰忍不住問。
“後來?”啟明長老的眼神飄遠了,像是透過霧氣看到了過去,“後來劍聖成了星宿海的頂梁柱,秦蒼也成了掌星脈的頭頭。可人心這東西啊,就像這霧,看著薄,一裹就能把人繞暈。”他突然壓低聲音,湊近葉辰,酒氣噴在他臉上,“秦蒼恨劍聖,你知道不?”
葉辰皺眉“看出來了。”
“不是看出來那麼簡單。”啟明長老搖著頭,手指在拓片上的“隱”字上敲了敲,“秦蒼的師父,當年死在隕星淵。所有人都說是意外,只有秦蒼覺得是劍聖故意的——故意引開護陣靈力,讓他師父成了替死鬼。”他打了個酒嗝,“可笑不?劍聖那人,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怎麼會害人……可秦蒼信啊,信了三十年,像塊石頭似的,捂都捂不熱。”
拓片上的紅光又閃了閃,葉辰指尖的印記跟著發燙。他突然明白,這拓片不僅是星圖,更是把鑰匙,能打開星宿海藏了三十年的結。
“那長老信嗎?”他問。
啟明長老愣了愣,隨即大笑起來,笑得咳嗽不止,用袖子抹了把臉,眼眶卻紅了“老夫?老夫信劍聖。就像信這北斗終會歸位一樣。”他指著拓片,“這上面的星軌,是隱星陣的核心。當年劍聖發現秦蒼不對勁,就布了這陣,說若將來他鎮不住場子,就找個能讓隱星陣認主的人來。”
他突然抓住葉辰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像個醉漢,眼神也清明了一瞬“隱星陣能護星宿海,也能毀了它。秦蒼今晚肯定會來偷拓片,你得……”話沒說完,他腦袋一歪,靠在觀星石上打起了呼嚕,手里的酒壇“ 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葉辰扶住他,剛想把他扶到石屋里,就听見身後傳來腳步聲——輕得像貓,卻帶著股緊繃的戾氣。
“葉辰。”秦蒼的聲音從霧里鑽出來,冷得像冰,“把拓片交出來。”
葉辰轉身,裂穹劍已握在手里,星圖拓片被他塞進懷里,指尖的紅印還在發燙“長老剛睡著,別吵。”
“少裝蒜!”秦蒼的身影從霧中顯出來,黑袍上沾著星塵,手里握著柄短匕,匕尖泛著幽藍的光,“那是星宿海的東西,輪不到外人踫。”
“是不是外人,輪不到你說了算。”葉辰盯著他手里的匕,“這是‘蝕星匕’,用隕星鐵煉的,專破靈力屏障。看來你早有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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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蒼冷笑“對付你這種來路不明的家伙,自然得備著點。別以為有啟明長老護著就沒事,他喝多了,說的話當不得真。”他突然動了,匕尖帶起道藍芒,直刺葉辰胸口——那里正是拓片藏著的地方。
葉辰側身避開,劍刃帶起的風刮散了身邊的霧,露出觀星石上刻著的古老星紋。“你不敢驚動長老,說明心里還有怕的東西。”他劍尖指向秦蒼的腳邊,“蝕星匕沾了星淚草的汁,這是想殺了我,再嫁禍給醉倒的長老?”
秦蒼的臉色變了變,匕尖的光芒更盛“胡說八道!”他猛地提速,匕影織成片藍網,將葉辰困在其中。葉辰能感覺到靈力在被匕尖的氣息侵蝕,像是被無數細針扎著,又麻又痛。
“當年隕星淵的事,是你做的手腳吧?”葉辰突然開口,劍招加快,逼得秦蒼連連後退,“秦蒼的師父,其實是你故意引到危險區域的,對不對?你恨他擋了你的路,就像現在恨劍聖擋著你一樣。”
秦蒼的動作頓了瞬,眼里閃過絲慌亂,隨即被狠厲取代“閉嘴!”匕尖突然轉向,不再刺向葉辰,而是朝著熟睡的啟明長老飛去——他想逼葉辰分心!
葉辰心頭一緊,反手甩出枚星鏢打偏匕刃,同時劍身在身前畫了個圓,靈力順著星紋涌入地面。觀星石上的古老星紋突然亮起,像道金色的屏障將啟明長老護在里面。這是剛才啟明長老拍膝蓋時,他無意間記下的陣眼位置。
“你連長老都敢動?”葉辰的聲音冷下來,劍身上泛起銀光,“看來啟明長老沒說錯,你是真瘋了。”
秦蒼看著亮起的星紋,眼神瘋狂起來“瘋?是他們逼我的!憑什麼劍聖永遠是對的?憑什麼你們都信他不信我?”他突然從懷里掏出個黑色的小鼎,鼎身刻著扭曲的符文,正是之前污染洗星池的晦星石材質,“既然你們都護著他,那這星宿海,誰也別想要了!”
他將鼎往地上一砸,鼎身裂開,黑色的霧氣瞬間彌漫開來,所過之處,星紋的金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葉辰能感覺到靈力在被吞噬,就像掉進了泥沼,每動一下都異常艱難。
“這是‘蝕星鼎’,用一百顆隕落的星核煉的。”秦蒼的聲音在霧里回蕩,帶著病態的興奮,“劍聖守了一輩子的星宿海,今天就得毀在我手里!”
就在這時,觀星石突然震動起來,啟明長老不知何時醒了,正用星杖撐著地面,緩緩站起身。他的眼神清明得很,哪里還有半分醉意,剛才的迷糊勁兒全沒了。
“秦蒼,你以為老夫真喝多了?”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道驚雷劈開了黑霧,“這蝕星鼎,是當年你師父留下來的吧?他臨終前特意囑咐我,若你敢動它,就把這話傳給你——”
啟明長老頓了頓,每一個字都砸在秦蒼心上“他說,當年在隕星淵,是他自己要把生的機會留給劍聖的。他說你性子倔,怕你鑽牛角尖,特意讓我瞞著……”
秦蒼愣住了,臉上的瘋狂僵住,像被凍住的冰。黑霧還在漫延,他卻忘了操控,只是呆呆地看著啟明長老,嘴唇哆嗦著“你……你說什麼?我師父他……”
“他說,你是個好孩子,就是太執著。”啟明長老嘆了口氣,星杖往地上一頓,金光重新從星紋里涌出來,黑霧像遇到烈火的雪,迅速消退,“老夫故意喝那麼多酒,就是想讓你自己說出來。秦蒼啊,三百年的執念,該放下了。”
秦蒼手里的蝕星匕“當啷”掉在地上,他猛地蹲下身,雙手抱住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黑霧徹底散去時,葉辰看見他的指縫里滲出血——剛才太過激動,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啟明長老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就像拍當年那個跟在劍聖身後的小弟子。星圖拓片從葉辰懷里滑出來,落在秦蒼面前,上面的“隱”字突然亮起,映出道模糊的人影,眉眼竟和秦蒼有幾分像——那是秦蒼的師父年輕時的模樣。
“師父……”秦蒼哽咽著,淚水混著臉上的酒漬往下淌,三十年的怨恨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只剩下滿地碎片。
觀星台上靜了下來,只有風吹過星草的沙沙聲。啟明長老撿起地上的酒壇碎片,對葉辰笑了笑,眼里帶著疲憊,卻多了份釋然“讓你見笑了,老夫今日……確實喝多了點。”
葉辰看著天邊漸漸亮起來的魚肚白,北斗星的光芒穿透薄霧,穩穩地懸在夜空。他指尖的紅印已經淡了,卻像刻進了骨里,帶著股溫熱的力量——那是真相破土而出的溫度,也是執念消融後,重新流動的星光。
秦蒼還蹲在地上,肩膀時不時抽一下,像個終于卸下重擔的孩子。葉辰撿起裂穹劍,將星圖拓片輕輕放在他身邊,轉身往台下走。
霧散了,星子亮了,觀星台上的酒氣漸漸淡去,只剩下星草的清香,混著晨光,漫過星宿海的每一寸土地。葉辰知道,有些結一旦解開,天上的星,地上的人,終究會回到該在的位置。而他手里的星圖拓片,早已在剛才的金光里,將真正的星軌,刻進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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