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凜城的夜,是被風沙與寒意浸透的鐵灰色。和風巨艦如一頭蟄伏的巨獸,靜臥于城中專用起降坪,其龐大的陰影幾乎吞沒了小半個城區的燈火,艦體外部冰冷的金屬裝甲在稀薄的月光下泛著幽光,與城內搖曳的火把光芒形成詭異對比。
艦體外圍,一隊隊身著紫色勁裝、背負短弩的紫鳳旗女兵正嚴密巡邏,她們眼神銳利,步履無聲,與遠處大西國玄甲守軍形成了涇渭分明卻又彼此警惕的兩道防線。忽地,遠處長街盡頭傳來一陣急促卻並不雜亂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止步!此乃三皇子座艦禁地,來者通名!”一名紫鳳旗女兵隊長抬手示意,身後數名女兵同時抬手,弩箭上弦的細微機括聲在寒風中清晰可辨。
人影在火把光芒下顯現,為首者是一名女子,身著一襲龍血盟特有的、繡著雲紋與龍血徽記的玄色漢服制式長袍,雖風塵僕僕,卻依舊保持著儀態,正是龍血盟大西國分部負責人,韓宇卓。她身後跟著約十余名核心干部,皆身著同樣制式的袍服,個個氣息沉凝,修為不俗,但眉宇間都籠罩著一層難以化開的疲憊與巨大的壓力,顯然並非長途跋涉所致,而是精神長期緊繃所致。
“龍血盟大西國分部,高級弟子韓宇卓,有十萬火急之事,求見三皇子殿下!”韓宇卓聲音清亮,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她抬手亮出一枚玄鐵令牌,上刻龍紋與“血盟”二字,這是分部負責人的身份憑證。
女兵隊長驗看令牌無誤,但神色依舊警惕,恭敬道“韓大人,此刻已是深夜,殿下與眾位大人或許已然歇下。有何要事,可否明日再稟?”
“等不到明日!”韓宇卓語氣斬釘截鐵,甚至帶上了一絲懇求,“此事關乎我龍血盟存亡,更關乎殿下此行安危!煩請立刻通傳!我父乃龍國十重臣第五席,兵部侍郎韓無山!我與殿下身邊的月華縣主喬心亦是舊識!她認得我!”
女兵隊長見她搬出如此身份且情真意切,不敢再怠慢,示意同伴嚴密看守,自己轉身快步通過舷梯進入艦內通報。
艦橋旁的休息區內,伯言並未安睡,正與朱雲凡、許楊對著北境地圖低聲商議。
小喬則在一旁專心調試著她那對嶄新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稜形投擲鏢——這是從日出國歸來後,荀雨和許楊根據她偶然撿到並使用順手的那枚鏢樣式,特意為她加班加點打造的一批,更添了幾分凌厲之氣。
夢璇和鐘凌羽在一旁輕聲交流著音律心得,荀雨靜立一旁,馮恩靠著艙壁假寐,似乎所有人都因北境的緊張氛圍而無心早眠。听聞女兵通報,小喬第一個抬起頭,眼中閃過驚喜。
“宇卓姐?她怎麼來了?還這麼晚?”小喬放下手中的鏢,轉向伯言,“伯言,是宇卓姐!韓無山伯伯的女兒,我們小時候常一起玩的!去年她率先通過考核加入龍血盟,被外派至大西國擔任分部負責人後我就沒見過了!快請她上來!”
伯言與朱雲凡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深夜來訪,且帶著分部核心干部,絕非尋常。
“請。”伯言沉聲道,目光掃過室內眾人,“正好大家都在,直接去會議室。”
很快,韓宇卓被引至艦內一間的作戰會議室。一進門,看到主位上的伯言以及旁邊熟悉的小喬、朱雲凡等人,她緊繃的神情稍松,但眼中的焦慮更盛。
“宇卓姐!”小喬開心地迎上去。
“小喬,三殿下,朱殿下,諸位……”韓宇卓來不及寒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人——伯言、小喬、夢璇、朱雲凡、許楊、荀雨、鐘凌羽以及打量她的馮恩,深吸一口氣。
“喚我小卓即可。冒昧深夜打擾,實是因有十萬火急之事示警!北境之亂,絕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我們……我們可能都落入了一個巨大的圈套!”
“圈套?”伯言示意她坐下慢慢說,“小卓,你指的是西翎雪?”
“正是她!”韓宇卓語氣激動起來,甚至忘了謙稱,“早在半年前,我分部就不下三次向龍都龍血盟總舵和大西國朝堂急報!北部邊境邪教活動異常頻繁,規模遠超尋常匪患,其組織嚴密,手段詭異,恐成大患!”
她雙手因憤怒而微微顫抖“但每一次上報,都被西翎雪公主以‘小題大做’、‘擾亂民心’、‘無憑無據’為由強行壓下!她甚至反過來上書彈劾我分部‘尸位素餐’、‘無中生有’,差點導致分部被裁撤整頓!我們被迫轉入地下調查,處處受限,壓力極大!”
朱雲凡手中緩慢捻動的佛珠停頓下來,眉宇間凝聚起沉肅之色“師姐,請詳述。”
“直到幾天前,西翎雪公主與夏侯靖、夏侯吟、夏侯通三兄弟從日出國返回!”韓宇卓的聲音帶著一絲後怕的顫音,“他們回來之後,北部數州之地,邪教之亂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全面爆發!幾乎在同一時間,各州府主要官員遭遇不測,或被刺殺,或離奇失蹤!官府體系瞬間癱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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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詭異的巧合嗎”伯言的聲音低沉下來。
“是啊。”韓宇卓慘笑一聲,“更巧合的是,原本散布各地的大西國邊軍,仿佛早有預演一般,極其‘高效’地放棄了大部分城鎮鄉村,全部主力迅速收縮,集結到了這北凜城!使得這場足以席卷全國的動亂,其兵鋒竟然奇跡般地……恰好被阻擋在了北凜城一線!殿下,諸位,您不覺得這太‘巧合’了嗎?”
馮恩嗤笑一聲,打破了凝重的氣氛“嘿,這可不是巧合。這是有人故意開了閘,又把水引到了自己想淹的地方。”
鐘凌羽紫眸中閃過一絲明悟與震驚“小卓師姐的意思是……西翎雪公主是故意放任,甚至可能是她一手推動了這場動亂?為什麼?就為了展示她的控制力?還是為了……”
朱雲凡手中的佛珠被猛地攥緊,臉色難看至極“陽謀!這是赤裸裸的陽謀!盟主命我們前來平亂,我們就必須來。來了,就要配合她西翎雪的行動,無形中就成了她棋盤上的棋子,為她鞏固權威、清理異己背書!若我們不配合,或是調查過深,她便可借‘剿匪不力’、‘破壞盟約’之名,甚至動用這北凜城的十萬大軍……將我們徹底留在這里!”
他看向伯言,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伯言,她這局,恐怕不是針對你。你歸來不過兩月,她布局應在更早。她的目標,恐怕是整個大西國的內部整頓,而我們,是她用來攪動局勢,甚至……借刀殺人的最好工具!”
伯言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目光深邃。他一直沉默著,消化著這駭人的信息。
一直安靜聆听的許楊,忽然推動輪椅上前幾步,冷靜開口,聲音如同精密儀器般不帶感情“小卓,我有一個問題。我們初入大西國時,曾見地上百姓對和風巨艦跪拜不止,口中念念有詞,似乎與修仙煉丹有關。請問,大西國境內,是否盛行此道?”
韓宇卓雖不明其意,但仍老實回答“先生所言極是。大約從前年開始,國內不知為何,突然刮起一股狂熱的修仙煉丹之風。起初只是一些強身健體的吐納術,後來愈演愈烈,各種丹方、秘術層出不窮,幾乎到了全民狂熱的地步,田地荒蕪,百業凋敝……為此,朝中多有詬病,但……似乎收效甚微。”
“那在此次北境動亂爆發後,大西國內對此類行為的態度可有變化?”許楊追問。
韓宇卓想了想,眼楮微微睜大“有!變化極大!動亂一起,朝廷……或者說西翎雪公主立刻頒布了極其嚴苛的法令,以‘邪教惑亂人心’、‘丹藥原材料為國有軍需’為由,嚴禁一切私人煉丹修仙行為,違者處以極刑!如今國內風聲鶴唳,原先的狂熱被強行壓制了下去。”
“果然如此。”許楊輕輕點頭,看向伯言和眾人,“這就說得通了。”
鐘凌羽依舊不解“許師兄,我還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用這種自損八百的方式?直接下令取締不行嗎?”
“不行。”這次接話的是荀雨,她聲音清冷,卻一針見血,“盟主龍帝陛下在龍血盟成立之初,曾公開承諾,七國子民皆有追求仙道的自由。西翎雪若公然違背,便是授人以柄,龍帝便有理由直接干預大西國內政。而如今,借‘邪教動亂’之名,她便可以‘維穩’、‘剿匪’為借口,行全面打壓控制之實。既達到了目的,又堵住了龍都那邊的嘴。更何況……”
她頓了頓,繼續道“現在的龍國雖然也是龍國之名,國力強盛;但盟主出身為舊龍國貴族後裔;昔日龍國故土,早就都被大西國吞並,甚至在龍國成立之前,一直在通緝龍氏貴族;舊龍國國都更名隕龍城。眼下雖是盟國,暗地里難免有所動作。此番清理,恐怕不止針對修仙風氣,更深層次或是剪除國內親龍帝的勢力,鞏固她西翎雪自己的權柄。”
馮恩抱著手臂,嘿嘿冷笑“這公主,手段夠毒也夠聰明。殺人靠刀劍或是修為,那是下乘。殺人靠規矩,靠大勢,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她這是把龍帝的規矩,玩出了花來。恐怕……她真正想清理的,不只是那些煉丹的,還有國內那些不听她話的舊貴族、以及……任何可能對她有威脅的勢力。這北境,就是她的棋盤,邪教是她的棋子,我們……呵呵,可能是她棋盤上最意想不到,卻又最好用的那幾顆外來的子。這活兒,可比我們佣兵接的黑活高級多了。”
會議室內再次陷入沉默。西翎雪的謀劃之深、手段之狠、布局之遠,超出了大多數人的預料。這已不僅僅是一場簡單的平亂任務,而是卷入了一場精心策劃的國家級陰謀漩渦。
伯言緩緩站起身,走到舷窗邊,望著窗外北凜城黑暗中零星的火光,以及更遠處那片被邪教陰雲籠罩的茫茫北境。他的側臉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稜角分明,眼神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天衍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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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卓,多謝你冒險前來告知這一切。”他開口,聲音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們分部損失如何?人員可還安好?”
韓宇卓沒想到伯言此刻先關心的是這個,心中一暖,忙道“多謝殿下關心。幸虧我三個月前察覺風向不對,預感北境要出大事,頂著壓力將分部主力秘密遷來了北凜城,這才僥幸保存了大部分力量。只是……散布在北部各州的暗哨和外勤人員,損失了近三成……”她語氣黯然。
“活著就好。”伯言轉過身,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同伴,“西翎雪想利用我們,打她的算盤。可以。”
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是一種歷經生死、掌控鬼界後沉澱下的自信與威嚴。
“但她忘了,棋子若是夠強,也能掀了棋盤;我們組連九頭蛇和雲凌霄都不怕,還怕這等心計?”
“雲凡,加強艦上警戒;今天沒有看到夏侯三兄弟,他們可能去哪里暗中活動了;你去調查一下,那三兄弟是她最忠實的打手。”
“許楊,荀雨,麻煩你們配合小卓的情報,分析邪教活動規律和北凜城布防圖,找出薄弱點和可能的信息突破口;暫時先維持安全,隨後尋找突破口。”
“凌羽,紫鳳旗女兵負責內衛,與小卓的人對接情報,確保信息暢通;同時一定要確保無關人員登艦,設置暗號口令;就從夕陽西下,陽升耀東;這一句開始吧,任何听到夕陽西下,回答不出陽升耀東的人都要馬上扣押上報!”
“小喬,夢璇,你們趕緊清點一下我們的物資;同時對于大西國龍血盟分布的人要做好調查;上次,我們就是在日出國吃了虧,不知道哪個人告的密,導致我們差點團滅,內部的情報不外漏,這也是第一要務。”
“馮恩先生……”伯言看向佣兵。
馮恩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明白,殿下,你是要我以第三方的勢力區聯絡本地的熟人,打听一些一般渠道打听不出的情報嗎?”
伯言點頭,最後看向韓宇卓“小卓,你和分部人暫時留在艦上,這里更安全;接下來,我們需要你們詳細掌握的所有關于邪教、以及西翎雪麾下部隊調動的一切情報。”
“是!殿下!”韓宇卓激動地抱拳,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叫我伯言就好,畢竟是龍國之外,凡事小心為上,大西國龍血盟弟子內審一事,還請您配合小喬夢璇,實在是前次日出國之戰,我們吃了大虧。”伯言還是小心的解釋一下,生怕惹得同門內亂。
“好的,伯言;本次任務你們既然是盟主指派,自然是由你們進行主導。”韓宇卓的心似乎也穩定下來,這安心,源于可靠的同伴。
部署已定,眾人各自領命而去。會議室外,北境的寒風呼嘯更烈,撞擊著巨艦厚重的裝甲,發出沉悶的嗚咽聲,仿佛預示著這場始于陰謀的平亂之旅,即將掀起更加洶涌的暗潮與風暴。冰凰謀國,棋局已開,而執子之人,未必只有她西翎雪一個。真正的較量,此刻才悄然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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