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巨艦,醫療艙。
刺鼻的草藥味混合著消毒水的氣息,也無法完全掩蓋那股新傷舊創交織的血腥與焦糊氣。恆定的法陣光芒柔和地灑下,映照著病榻上那具幾乎不成人形的軀體。小喬靜靜地躺著,曾經靈動飛揚的臉龐此刻被塵土、血痂和深淺不一的灼痕覆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呼吸微弱得如同游絲,每一次艱難的起伏都牽扯著胸前纏繞的、浸透藥汁的厚厚繃帶。她裸露在外的左臂,一道深可見骨的灰綠色傷口猙獰可怖,邊緣泛著不祥的烏黑,顯然是劇毒侵蝕的痕跡。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她緊握在左手、即使昏迷也未曾松開的幽月靈珠——曾經溫潤如玉的寶珠,此刻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黯淡無光,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碎裂。
朱雲凡坐在床邊的矮凳上,大明皇子的鎧甲早已卸下,只著一身素色常服。他身形依舊挺拔,但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與沉痛。他緊握的拳頭擱在膝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虯結。目光一瞬不瞬地鎖在小喬臉上,伯言在那晚上前的囑托——“護住小喬和夢璇!”——如同燒紅的烙鐵,反復燙在他的心頭。夢璇深陷邪火煉獄,生死未卜;小喬……若非神策軍斥候小隊在京都外圍那片被蝕骨霧瘴邊緣的蒿草地里發現這具幾乎與焦土融為一體的殘軀,及時帶回救治,他連這最後一點微弱的生機都要失去!
“殿下,”隨軍的老醫師,一位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的龍國道醫,收起搭在小喬腕脈上的手指,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劫後余生的慶幸,“萬幸!萬幸啊!月華縣主內腑受創極重,靈力枯竭,經脈多處斷裂,更兼劇毒蝕骨,換作常人早已……但她體內似乎有一股極其堅韌的生命本源在頑強支撐,加上已經服下的首陽人參和靈丹湯藥都可以極大地加速恢復;月華縣主修為深厚,只要給點時間,一定會沒事的。”
朱雲凡緊繃的下頜線微微松動,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他緩緩伸出手,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極其輕柔地拂開小喬額前被冷汗浸透的亂發。動作小心翼翼,仿佛觸踫的是世間最易碎的琉璃。
“多久能醒?”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難說。”老道醫搖頭,“傷勢太重,神魂亦有震蕩。快則一兩日,慢則……但以喬姑娘的意志和那奇異本源,甦醒是必然的。只是這身修為,這劇毒……”他未盡之言充滿了憂慮。
“人活著就好。”朱雲凡斬釘截鐵,目光重新變得堅毅,“修為可以重修,毒……集天下之力,總能解!傾盡我大明國庫,搜遍七國靈藥,也在所不惜!她必須活下來,完好地活下來!”這不僅是對伯言的交代,更是他內心深處不容觸踫的底線。
仿佛听到了他話語中的決意,病榻上的小喬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喉嚨里發出微弱而痛苦的嗚咽,如同受傷的小獸。
“小喬!”朱雲凡猛地俯身,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
那雙曾如寒星般銳利的眼眸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隙,眼神渙散而迷茫,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聚焦在朱雲凡焦急的臉上。
“死...豬頭...?”聲音嘶啞破碎,幾乎不成調。
“是我!別罵我了,你安全了,在和風上!”朱雲凡連忙按住她試圖抬起的、纏滿繃帶的手臂,將旁邊溫著的參湯小心地喂到她干裂的唇邊。
溫熱的液體滋潤了火燒般的喉嚨,小喬的意識似乎清醒了一些。她艱難地轉動眼珠,掃視著熟悉的醫療艙環境,確認了安全,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弛。隨即,京都血獄中的一幕幕慘烈景象如同潮水般涌入腦海,讓她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眼中爆發出刻骨的恨意和……一絲絕地反擊後的快意。
“幻……幻蛇……”她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劇痛,“我……殺了他……在東門……城牆下……”她斷斷續續,聲音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用……含光劍……洞穿……了他的心……”
朱雲凡瞳孔驟然收縮!二之幻蛇!九頭蛇中最為詭秘難測、擅長玩弄人心與空間的蛇首!竟被重傷至此的小喬單槍匹馬斬殺了?這消息如同驚雷,瞬間驅散了心頭的部分陰霾,帶來巨大的振奮!他聲音激動得發顫︰“好!好!小喬,你立下了潑天大功!幻蛇一死,九頭蛇斷去一臂,京都妖氛必亂!”
小喬似乎想扯出一個笑容,卻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氣。她疲憊地閉上眼,積蓄著所剩無幾的力氣︰“還……還放火燒了……他們的次糧倉……冒充慧蛇……開了東門……西門……亂了……”簡短的幾個詞,卻勾勒出她在京都心髒掀起的驚濤駭浪。說完這些,她仿佛耗盡了所有精神,頭一歪,再次陷入深沉的昏睡,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著生命的延續。
朱雲凡輕輕為她掖好被角,動作輕柔。看著這張蒼白染血卻完成了驚人壯舉的臉,心中百感交集。欣慰、心疼、敬佩……最終都化為更深的決心。他起身,對老道醫鄭重道︰“不惜一切代價,治好她!需要什麼,直接找顧慶!”
離開醫療艙,踏入燈火通明卻氣氛壓抑的指揮室,朱雲凡臉上的柔和瞬間被沉凝取代。巨大的沙盤上,象征京都核心區的紅色標記依舊刺目,如同一個擇人而噬的血盆巨口。顧慶、李復、易渠子、墨寒星等人圍在沙盤前,個個眉頭緊鎖。天王山糧倉被破的消息雖然振奮,但一個更現實、更冰冷的困境擺在眼前︰碩大的京都城,方圓數十里,城高池深,十幾萬敵軍包括妖化士兵和被脅迫的聯軍)龜縮其中。而龍血盟一方,朱雲凡手中可用的核心戰力,僅有不足兩萬的神策軍精銳!以及完全不受控制地方勢力、
“殿下!”顧慶指著沙盤,聲音沉重如鐵,“我軍兵力捉襟見肘!兩萬人,撒出去連京都外城都圍不滿一圈!強行攻城,無異于驅羊入虎口,填進去都不夠!九頭蛇只需固守待援,或者集中力量從一點反撲,我軍危矣!”
他頓了頓,虎目中滿是憋屈,“西翎雪那個毒婦帶走了夏侯家三兄弟和林昆,否則有三位金丹猛將壓陣,局面何至于此!”
李復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屬台面發出沉悶的呻吟︰“媽的!慧蛇那老泥鰍就是看準了我們兵力不足!收縮得像個鐵王八!分化策反雖有成效,但杯水車薪,動搖不了其根本!”
易渠子捻著拂塵,愁眉不展︰“城內雖有騷亂,但九頭蛇核心力量未損,更有叢雲劾坐鎮。強攻,實乃下下之策,恐重蹈神策先鋒軍覆轍啊!”
兵力!兵力!如同無形的枷鎖,死死扼住了龍血盟反擊的咽喉。朱雲凡凝視著沙盤上那座象征著絕望的堡壘,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沙盤邊緣,發出篤篤的輕響。小喬帶來的振奮被現實的冰冷澆滅大半。沒有足夠的兵力形成合圍,斷絕內外,再多的計策也難以撼動這座鐵桶般的魔巢。難道真要如西翎雪所譏諷,讓將士們用血肉之軀去硬撼銅牆鐵壁?
就在指揮室內氣氛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時,艦橋了望塔上突然傳來了望修士急促而高亢的稟報,聲音通過傳音法陣清晰地響徹整個指揮室︰
“報——!東南海域發現大規模船隊!數量過百!懸掛……懸掛日出國真田家六文錢旗!為首旗艦打出‘討逆勤王’旗號!正全速向我艦靠攏!”
真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