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第四排靠右位置,剛好在旁听席前方有一位議員舉手。
是個看上去很年輕的議員,在議會廳大多數的中年議員和老年議員中很特別。
穆爾達爾議會長注意到了他,他手掌伸向那位議員︰“迪普議員,請問你有什麼異議或問題嗎。”
迪普議員站起,對著穆爾達爾議會長鞠一躬︰“感謝穆爾達爾議會長。我現在僅代表我個人立場想對戈拉克•瑪什提出一個疑問。”
戈拉克沒有起身,轉頭看向那位議員。
“在剛才戈拉克•瑪什回答泰坦議員的問題時,他自己有提到一句‘我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想要自我了斷’。請問這是因為什麼。”
穆爾達爾議會長沉下眼,正聲道︰“迪普議員,你是第一次來參與家族共和議會,議會上只能詢問有關議會主題的問題,你說的已經偏題,這涉及到他人的隱私。”
年輕的迪普議員很尷尬,撓頭︰“很抱歉,穆爾達爾議會長。我並不太清楚有這條規定。只是很好奇這句話背後究竟意味著什麼,我的好奇心實在是太濃郁了。”
“好吧,迪普議員請你坐下。以後這種問題請私下……”
“穆爾達爾議會長。”
戈拉克越過禮儀規範打斷穆爾達爾議會長的措辭。
議會長倍感不快地看著他︰“戈拉克•瑪什,你在干什麼。議會上不能隨意打斷議會長的發言。”
戈拉克站起,抱歉地鞠躬︰“很抱歉,議會長。我打斷您的原因是因為我想說我是神明,如果遇到有問題的人,我都會盡量回答幫助他走出困惑。請您原諒我的無禮。”
“你的意思是想回答他可能會涉及到你隱私的問題嗎。”
“是的。”
戈拉克一直遵循神明愛人的天性。
神明見不得身邊有人陷入負面情緒,某些情景下“困惑”也算是負面情緒的一種。
戈拉克能與此情緒產生強烈的共鳴。
他與所有神明一樣,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幫助他人。
就像第三十八位神明“商販”在臨死前也盡量用自己的方式幫助安圖走出“迷茫”與“憤怒”。
神明見不得人們陷入苦難之中。
穆爾達爾議會長閉眼,為緩解頭疼揉揉太陽穴︰“好吧,這回我同意了。戈拉克•瑪什,請開始你的發言。”
“感謝穆爾達爾議會長。”
這次,他將一直搭在右小臂的毛毯張開,全方位展示給身後的所有議員和議會長︰“請問,是否有家族的家族紋飾中有包含我手上這張毛毯的樣式。”
一分鐘後。
無一人應答。
沒有人看見過這樣的圖案排列。
戈拉克一邊收起毛毯,一邊說︰“想必各位議員也發現了一個事實,我的名字格式並非巨人族傳統命名方式。我的姓氏,‘瑪什’,並不屬于任何一個巨人家族的古名。這個姓氏來源于艾爾卡索尼亞內一支稱為‘瑪什’的猛 象獸人族群。或許在場的人有听說過我的過往,我在嬰兒時期被我的親生父母遺棄在艾爾卡索尼亞,自小被瑪什族群撿到並撫養長大,直到我四十歲回歸胡爾德拉卡的巨人社會。”
听到自己所屬的國家,麋鹿不自在地摸摸嘴邊的絨毛。
瑞文西斯在听見“遺棄”開始,就低頭在桌子上畫著圈圈。
“剛才為各位議員還有議會長都已經看到了這張毯子。這張毛毯當年裹著剛出生的我,我們倆一起出現在艾爾卡索尼亞境內,唯一能證明我身份的東西只有這張毛毯。但很可惜,我不認識上面的圖案,諸位也不認識,或許它就是在艾爾卡索尼亞的某個店里隨意買的一張毯子。現在就連這張毯子也不能幫助我證明我自己的身份了。”
作為戈拉克學生的雙胞胎都很緊張。
馬修小聲喃喃︰“我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之前我一直以為這個毯子是伊莉娜老師給戈拉克老師的,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竟然還能保存的那麼好。”
馬特說︰“老師真的很珍惜這個毯子。”
那是他唯一能尋求自我認同的東西。
戈拉克將折疊好的毛毯重新放在小臂上。
他抬頭,向來疲憊的雙眼環視眾議員,最後將目光定格在第三排中心坐著的一位老者身上。
老者同樣看著他。
“各位一定知道我的妻子,她來自奧克家族。”
那位老者閉眼。
他就是奧克家族的議員。
“她的名字叫‘伊莉娜•邁爾瑟提斯•奧克’,她是我回歸巨人社會後認識的第一位巨人。我們之間還有一個兒子,他叫‘法特•霍•奧克’,是個活潑的男孩子。兒子並沒有隨著我姓‘瑪什’,因為我並不想讓我的兒子和我一樣沒有歸屬感,既不屬于猛 獸人,也不屬于巨人,漂泊無根。那樣會很痛苦,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很多議員將探尋的眼光從戈拉克身上移開。
“我本以為,有了血液上同族的妻子和兒子,我就會擁有那可憐的族群歸屬感。但現在,伊莉娜和法特,他們倆僅僅存在于巨人英靈殿內,在‘斯托姆瑞奇遺跡遠征隊’的石碑上。以太是無情的神明, 將他們倆也從我身邊奪走,我與巨人社會最後一點聯系也斷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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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克議員抬起眼鏡,用松散皮膚的手背擦拭著眼里的淚水。
“同年,我那個同一個姓氏的哥哥也離世了,他是猛 象獸人,活了八十多年算是壽終正寢。他的兒子和女兒,也就是我的佷子和佷女是他們瑪什族群里唯一記得我的人,現在他們每年都會來胡爾德拉卡探望我,在我來到議會廳前,我剛剛送他們到車上。我看見我七十五歲的佷子現在連抬腳登上馬車的樓梯都很費勁。我九十一歲,僅僅過了我壽命的一半,我與他們的時間並不一致。”
戈拉克嘆息一聲。
這聲嘆息,是他對自己九十一年來的總結。
說輕,只是一團氣體;
說重,就是一段苦旅。
在場的各位無人能與他共情。
沒有人是戈拉克,他們都沒有經歷過戈拉克這樣的人生。
“請問,我還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呢。”戈拉克頓了頓,從來不知喜悲的聲音里竟帶著一絲哽咽,“我不屬于任何一方。我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現在支撐我還活著的,唯有‘以太紀念碑’還未修建完成的責任,我必須要將它完成。”
活著。
這對戈拉克來說太難太難。
這個對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來說擁有無窮力量的詞語,卻是戈拉克的夢魘。
然畢。
戈拉克轉身對著穆爾達爾議會長鞠一躬︰“穆爾達爾議會長,我的發言完畢。”
穆爾達爾議會長不多說什麼,他用手勢示意戈拉克坐下。
戈拉克緩緩坐下,用手指勾畫毛毯上面粗糙的紋理。
母親教導嬰孩識字時便會用手指在孩子手掌心上一遍遍勾畫文字,孩子會被逗得咯咯笑,在這笑聲中母親便循環反復的寫著,直到孩子因為好玩在母親手上重新勾畫出字的形狀。
不諳世事的孩子們會在游戲中模仿,在玩耍中獲得知識。
世界上無論什麼物種,這都是與生俱來教導下一代求生的本能。
那麼,沒有母親的戈拉克。
你這是第多少次自己一人想象並不存在的母親握著你的手引導你去描摹毛毯上的圖案了呢?
一開始提問的迪普議員沒有經得穆爾達爾議會長同意,擅自站起,聲音稍微提高一個度︰“抱歉,戈拉克•瑪什先生,請允許我叫你一聲先生。我很抱歉听到對你的過去,我的本意並不在此。你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巨人,你永遠都屬于我們巨人族,不管你是否擁有巨人古名。”
戈拉克停手,對他微微點頭。
迪普議員看向穆爾達爾議會長,議會長沒有對他未報告就擅自發言此事做出評價,他招招手讓迪普議員坐下。
“各位議員,現在還有人有異議或者疑問嗎。我現在這里提個醒,異議和疑問不能涉及他人隱私。大家都知道,戈拉克是神明,神明不會撒謊,會盡力滿足大家的願望。”
至此,議會廳再沒有人舉手。
他們尊重戈拉克。
穆爾達爾議會長就是否結束議會再次進行投票,這回,一百五十五票全體同意結束此次緊急議會。
“今天的緊急臨時議會到此結束。請各位有序離開議會廳。”
穆爾達爾議會長最後一聲搖鈴響,他帶著兩位記錄會議的副議會長站起,從側門離開議會廳,整個議會廳一下子喧鬧起來。
馬修和馬特兄弟倆第一時間就跑下階梯去接他們的老師。
季阿娜看著不停往外走的巨人議員們,對其他人提議︰“我們等人走光了最後再離開這里吧。現在跟著一起走容易發生踩踏事故。”
瑞文西斯一臉嚴肅點頭︰“贊同。因為我們會變成事故。”
汪達摸摸額頭,胡爾德拉卡太干燥了︰“這次議會旁听也不能說全無收獲吧,至少我們,嗯,了解了戈拉克這個人的過往。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汪達原本以為伊莉娜和法特的失蹤對他來說打擊就很大,沒想到背後的原因還有這點。
在心中他對戈拉克重新評價︰
戈拉克是被世界所不眷愛的天才。
麋鹿說道︰“他剛才提到收養他的猛 獸人族群是艾爾卡索尼亞的。”
“那是你的國家嗎,麋鹿。”汪達朝著右上方看去,剛好看到麋鹿的下巴,“我記得當時我們就是在艾爾卡索尼亞的冒險者公會招募到你的。”
“對,我是艾爾卡索尼亞人。居住地靠近王都的獸人,在成年時都要去王國騎士團服役。但我在役時從沒看見過猛 獸人,應該是他們居住在邊境,不在征兵範圍。”麋鹿分析道。
瑞文西斯听到這邊的討論,越過季阿娜參與進來︰“成年就要服役?艾爾卡索尼亞所有人都這樣嗎。”
“只有獸人。”
麋鹿冷靜地說出殘酷的事實。
艾爾卡索尼亞是西方獸人聚居最密集且種族人口最多的國家,但也卻是西方世界最歧視獸人的國家,面對種族歧視,國家王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默許將獸人看做一種可交易的資源,暗地里見不得人的獸人交易數不勝數。
在艾爾卡索尼亞王都附近的獸人,連自己做決定的機會都沒有,像麋鹿這樣能自由在世界各地冒險的更是只有他一個人,麋鹿是極少數擁有自主權且居住在王都附近的獸人,自由權是他用在騎士團服役三十年的功績換來的。
啊,熊獸人傅爾哈不是艾爾卡索尼亞的,他是魯塞爾公國的國民。
艾爾卡索尼亞和奎雷薩是鄰國,李時雨自小就了解艾爾卡索尼亞這個鄰居。
不知道該說什麼,最靠近麋鹿的李時雨拍拍他的手臂用行動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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