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府外,東狄中軍大營。
夜色深沉如墨,帥帳之內燭火搖曳不定,映照出多耳袞陰鷙的面容。
帳外,又一聲慘叫驟然止息——第三個報信的信使被拖出處決。
帳內眾將皆緘口不言,噤若寒蟬。
多耳袞目光緩緩掃視眾人,聲音冰冷“凡妖言惑眾、亂我軍心者,殺無赦!”
眾將紛紛低頭應諾,然而眼神中的閃爍卻泄露了他們內心的驚惶。
多耳袞心中自是清楚,自第二個信使前來,他便已確定代山戰死、正紅旗全軍覆沒的消息確鑿無疑。
但他不得不如此行事——一旦軍心渙散,莫說繼續圍攻兗州府,便是全身而退亦成奢望。
“都退下吧。”多耳袞擺了擺手。
待眾將退出,內弘文院大學士剛林遞去一個眼色,多耳袞微微頷首示意。
剛林呵退親兵“都出去,于十步之外守著!”
親兵遲疑地望向多耳袞,見他默許,這才退出帳外。
剛林“撲通”一聲跪地,壓低聲音道“貝勒爺,大軍如今危在旦夕!請貝勒爺當機立斷,方能力挽狂瀾。”
多耳袞伸手扶起他,嘆道“你我相交多年,情誼深厚,有話便直說無妨。”
剛林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地說道“貝勒爺,如今撤軍勢在必行,然撤軍之前須迅速收繳漢軍、草原四旗的兵權。
代山貝勒全軍覆沒,漢人和草原人必會心生異志——不是投降便是北逃。
當下最為緊要之事有三
其一,以帥為質,奪取其兵權,交由尼堪、譚泰、錫翰、鰲拜四將代理掌管;
其二,重賞金銀以安定軍心,嚴禁私下傳播代山貝勒戰敗的消息,違反者立即斬首;
其三,命吳思貴焚毀萊州府,率部從威海衛乘船退守登州衛,朔托部逐步解除青州之圍,集結于濟南府。”
剛林湊近一步,聲音幾近不可听聞“最為關鍵之處在于大名府!
必須立刻令多奪貝勒火速北上加以控制,若燕將不從,格殺勿論!
那是我等退回遼東的命脈所在——登州衛海船運力有限,十萬大軍根本無法撤走!”
多耳袞目光一凜,他已然全然明了剛林的謀劃登州海路不過是最後退路,真正的生機實則在于大名府運河。
一旦燕山軍迅速南下截斷大名府的退路,他們便將陷入絕境。
帥帳之內,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多耳袞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凝視著剛林,眼中閃爍著掙扎之光。
“非得如此不可嗎?”
多耳袞聲音低沉,“你我皆清楚,動漢軍旗和蒙古旗的兵權意味著什麼。”
剛林面色凝重,緩緩點頭道“貝勒爺,這是陛下親自劃定的紅線。漢軍八旗的都統任免之權掌控在陛下手中,蒙古旗更是世襲罔替,動他們的兵權……”
“便是在挑戰八哥的底線。”
多耳袞接過話頭,聲音里帶著一絲苦澀。
漢軍八旗的都統,個個皆是黃台吉欽點的親信。
他們僅有臨陣指揮之權,任命權始終緊握在黃台吉手中,旁人連想都不可想。
至于草原八旗那些世襲罔替的旗主,與其說是臣子,不如說是盟友。
動他們的兵權,無異于撕毀盟約,後果極為嚴重。
他憶起阿敏的下場——那位曾試圖在高麗私自擴充軍力的貝勒,最終落得個削爵圈禁的結局。
剛林苦笑道“但貝勒爺,如今我等已別無選擇。
東狄本族兵力有限,這才有了漢軍旗、草原旗的建制。
如今代山全軍覆沒的消息一旦傳開……”
他未再繼續言說,然而多耳袞已然領會其意圖。
這支由多民族組建而成的聯軍,于順境之時尚能夠齊心協力,一旦陷入絕境,各部必然心懷異志。
尤其是蒙古兩白旗,素來以騎兵的機動性聞名,亦必定會是最先脫離戰場的一支部隊。
“可倘若我們強行接管兵權,即便能夠安全撤回,八哥會作何評判?”
多耳袞眉頭緊蹙,“‘多耳袞擅權自重,意圖不軌’?倘若這等罪名加諸于身……”
剛林深吸一口氣,說道“所以此事必須秘密施行。
以‘統一指揮’之名,讓尼堪、譚泰等心腹將領‘協助’漢軍旗指揮。
至于蒙古旗……則以多分戰利品的方式盡量收買他們。”
多耳袞站起身來,在營帳內來回踱步。
他閉目沉思,腦海中浮現出黃台吉那張威嚴且圓潤的面容——當年黃台吉即位之後,以“整頓旗務”之名,硬生生地將父汗留給他們的兩黃旗置換為如今的兩白旗。
那時的他與多鐸,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卻已然體會到了權力更迭的殘酷。
“呵……”他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指節因用力而捏得發白。
“貝勒爺……”剛林跪在一旁,靜靜地等候最後的決斷。
多耳袞猛地睜開雙眼,眸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說道“就依此行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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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低聲音,“但切記——無論漢軍旗還是蒙古旗的人,一個都不許殺!
護衛也要生擒。至于錢財美女都給他們……”
他從腰間解下自己的令牌遞過去,“所需多少,盡去我私庫支取。”
畢竟多耳袞目標是徹底統一控制兵權指揮,不是想真造反,手段必須盡可能懷柔,留余地。
剛林接過令牌,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額頭抵在冰冷的氈毯之上。
多耳袞望著這位跟隨自己多年的謀士,突然說道“你兒子……今年該十六歲了吧?”
剛林身子一顫。
“來我正白旗,擔任我的親兵統領吧。”多耳袞輕聲說道。
剛林猛地抬起頭來,渾濁的淚水劃過溝壑縱橫的臉龐——親兵統領必須是正白旗人,此言分明是要為他家抬旗!更是超乎常規的提拔。
他哽咽著再次叩首,說道“奴才……謝主子恩典!”
多耳袞別過臉去。
他心中明白剛林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保全他保全大軍。
漢八旗和蒙古旗的兵權乃是黃台吉的絕對逆鱗紅線,即便以戰局為由,也難以逃脫追責,他不會也不能開這個口子。
而剛林主動請纓,便是要充當那道“體面”——若被追究起來,他便是現成的替罪羊。
“來人!”
親兵應聲而入。
多耳袞解下腰間瓖金嵌玉的寶刀,又褪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說道“給剛林先生送去。”
當帳簾落下,多耳袞獨自佇立在軍事輿圖之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空蕩蕩的拇指。
這把刀是父親努爾哈赤所賜,扳指是科爾沁部進貢的珍寶——他將自己最為貴重的兩樣信物都贈予了剛林。
“得……想個辦法保全他一條性命。”
哪怕是貶為奴隸,總有辦法進行周旋。
只要人活著,便有轉圜的余地。
多耳袞凝視著地圖上蜿蜒的運河線,眼神逐漸堅定起來。有些債,必須償還;
有些人,絕不能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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