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金陵城的暮色染紅了秦淮河水;
下值後,剛峰大步流星地走出內閣值房。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張白圭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干嘛走那麼快?"張白圭喘著氣,臉上堆著笑,“走,一起去茶樓喝一杯。"
剛峰皺眉甩袖“下官俸祿微薄。"
“用得著你花錢?"張白圭不由分說地拽住他胳膊,“二十年的師兄弟,別整天下官下官的。"
他湊近剛峰耳邊壓低聲音,"你這人明明什麼都懂,卻一點人情也不講。"
剛峰被他半拖半拽地帶到了離皇城不遠的一處名為《臨江茶樓》茶樓。
二樓雅間臨河,窗外畫舫游弋,絲竹聲隱隱傳來。
張白圭吩咐隨從“去門外盯著,不許人靠近。"
隨從領命而去,腳步聲消失在樓梯轉角。
“怪事。"
青瓷盞在張白圭指間轉了個圈,“連先帝朱批都敢頂回去的"海筆架""
他突然傾身,“竟替燕山伯的爛賬打掩護?"
他推過茶盞,故作嚴肅道“說,燕山伯給了你多少銀子?"
剛峰不惱,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不如二十文一斤的大麥茶。"
他沒有直接回答,目光投向窗外,暮色中的金陵城華燈初上。
“有道是楚湘熟,天下足。"
剛峰的聲音突然低沉,“而我所見的是楚州滿滿當當的糧倉和瘦骨嶙峋、衣衫襤褸的百姓。"
他轉回視線,眼中似有寒芒,“楚州糧倉的耗子都比百姓肥。"
張白圭臉上的笑容淡了。
他輕嘆一聲"此國朝二百年之積弊也,非一朝一夕能改變。"
“江南世家盤根錯節"他指尖蘸著茶水畫了條扭曲的線,"得先砍斷司馬家這根老藤。"
“再采取考成法、一條鞭法才能使國朝強盛。"
“等你們砍完藤,"剛峰突然冷笑,"百姓等得到那一天嗎?"
窗外不知哪條畫舫傳來《黍離》的調子,混在漸起的夜霧里。
剛峰將茶盞往案上一擱,青瓷相撞,脆響如刀劍交擊。
“楚州那幫人的供詞,我不點破,是因為燕山軍‘清理冤獄’——干得漂亮。”他的聲音低沉冷硬。
"流賊之禍從不在賊首,而在人心。"
剛峰繼續道,“燕山伯手段雖狠,但楚州百姓,確實安生了。”
張白圭咂了咂嘴。
這倒像他這位師弟會做出來的事——這個不可被收買、不可被威脅的家伙;
卻從不拘泥于死板的條條框框,他要的是實實在在的給百姓一條活路。
那句在民間間流傳的詩,驀地浮現在他腦海
一筆架山撐破天,
剛峰過處吏無眠。
墨池盡洗官吏腐,
留得清霜照鐵肩。
“難怪……”張白圭忽然笑了,“也就司馬藩那頭蠢豬看不透供詞的漏洞,這次算是栽狠了。”
他給自己續了杯茶,指尖輕敲盞沿,
“哪有全州屬官都‘恰好’看見巡撫取走官印的?楚州這幫人,畫蛇添足。”
剛峰抬眼“你不也沒揭穿?”
“幾個州縣官,外加一個巡撫罷了。”
張白圭擺擺手,眼底閃過一絲銳光,“老師要考慮的是整個大魏的安穩。真掀了蓋子,楚州官場血流成河,明年會冒出幾個高擎天?”
他抿了口茶,“犧牲周汝貞一個,最劃算。這蠢貨,連‘忍一時保命’的道理都不懂,非要鬧到欺君罔上。”
“內閣已經擬票。”張白圭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他的腦袋,保不住了。”
剛峰又抿了口茶,依舊覺得不如大麥茶夠味。
“他死有余辜。”
聲音冷硬如鐵,“楚州三年,冤案堆積如山,他卻視若無睹。朝廷要的不是這種對上諂媚、對下放縱的官。”
張白圭譏誚一笑“是啊,老師說過,若朝中多十個你這樣的‘筆架先生’,官場風氣早就清了。”
他語氣輕飄飄的,卻暗藏鋒芒,“可惜啊,滿朝文武,就你一個‘鐵面判官’,外加一個還在丁憂的大理寺卿狄懷英。”
“我只求問心無愧!”剛峰霍然起身,茶盞翻倒,褐色的茶湯在案上蜿蜒如蛇。
窗外,秦淮河上第一盞花燈亮起,昏黃的光映在剛峰稜角分明的側臉上。
張白圭望著他,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們同在刑部任職時,剛峰為了一樁“微不足道”的勛貴駕馬撞死孩童的命案,徹夜翻查卷宗的背影。
十年過去,朝堂風雲變幻,人心浮沉,唯有這個“筆架先生”,依舊如鐵如山。
“茶涼了。”張白圭輕聲道,“換一壺?”
剛峰搖頭“不必。”他整了整官袍,“明日還有案卷要審。”
腳步聲漸遠,張白圭獨自坐在雅間,望著河上漸次亮起的燈火。
小二輕手輕腳進來換茶,被他抬手揮退。
官袍下的手指微微發顫。
他想起諸葛明十年前對剛峰的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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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峰這樣的人,是插在腐肉里的刀——拔出來見血,插進去化膿。”
茶已冷透,心卻難平。
————
北鎮撫司詔獄最深處,潮濕的霉味混著血腥氣。
油燈在鐵柵上投下晃動的黑影,像只不安的困獸。
陸兵膝蓋砸在青磚上,雙手接過那道明黃絹帛時,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臣,領旨謝恩!"
東廠提督黃景的皂靴停在眼前,蟒紋曳撒的下擺掃過草屑。
"陸僉事,皇恩浩蕩啊。"
尖細的嗓音在石壁間踫撞,"燕山衛都指揮僉事,正三品,沒虧待你吧?"
聖旨邊緣的金線刺著掌心。
同品級,權力卻是天淵之別——昔日的天子親軍統領,如今成了邊鎮三把手。
"陛下有口諭。"
黃景突然俯身,指甲刮過陸兵肩頭的囚衣,"張克是頭喂不飽的狼,你可得"喉結滑動的聲音清晰可聞,"把他拴牢了。"
"那個叫趙小白的。"
太監的吐息噴在耳畔,"能撂倒武狀元的主兒,務必"後半句化作一聲輕笑。
"臣萬死不辭!"
陸兵額頭抵地時,淚水砸在磚縫里。
這幾個月,他听著更漏數日子,就等秋後問斬。
若不是黃景"追回"了部分餉銀
鐵門吱呀作響時,黃景忽然駐足"前頭那個小相爺派的監軍羅隆聞,蠢得掛相。"
蟒紋在燈下泛著冷光,"你可別讓陛下失望。"
當最後一絲光亮被鐵門吞沒,陸兵盯著燈焰笑了。
火苗在他眼底跳動,映出詔獄牆上未干的血跡。
三更的梆子聲隱約傳來。
三品武官的虎補服,遠遠比不上錦衣衛的飛魚服。
但至少,他還能活著走出這座詔獄。
活著,就有翻盤的機會。
命運像個惡劣的戲子——
當初聯手晉州官員給他扣黑鍋的,正是這位"救命恩人"黃景;
而真正劫走餉銀的,恰是他即將效命的燕山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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