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十月,秋風裹挾著秦淮河的水汽灌入內閣值房的雕花窗欞。
左相諸葛明端坐在黃花梨木案後,手中茶盞升起裊裊白霧,遮不住他眼中銳利的審視。
"左相,下官已查明楚州之事。"刑部左侍郎剛峰拱手而立,風塵僕僕的官袍下擺還沾著泥土。
從懷中取出一疊文書,"燕山伯張克無罪。"短短七字,擲地有聲。
剛峰面不改色,將文書呈到諸葛明案前"這是楚州七個縣平反冤獄的案卷,每一樁都有周汝貞的巡撫大印。"
他翻開最上面一冊,"豪紳奸殺農婦,反誣其夫毆斃。"
又翻過一頁,"白沙縣失蹤的孩童,實則是知縣小舅子拐賣煉丹——周汝貞的巡撫大印就蓋在結案文書上。"
"這些小事與本案何干?"司馬藩打斷道,額角青筋跳動。
剛峰抬眼,目光如刀"證明燕山軍在楚州所為,皆得巡撫授權。"
他又取出一疊證詞,"卑職走訪案件其中三縣,百姓對楚州巡撫周汝貞贊不絕口,說他"清如水,明如鏡"。"
兵部左侍郎曾仲涵湊過來翻看證詞,眉頭越皺越緊"這與周汝貞在奏折中所言截然相反。"
司馬藩臉色鐵青“那搶印之事——”
最致命的一擊來自剛峰接下來的話"荊州府上下官員一致供稱,巡撫大印是周汝貞自己帶出衙門,非燕山軍搶奪。"
他直視司馬藩,"大人以為,燕山軍能在不動武的情況下,從重兵把守的荊州府巡撫衙門搶走大印而不留痕跡嗎?"
剛峰打斷他,“根據荊州府各級官吏供述,巡撫大印是周汝貞親自帶出,非燕山軍所搶。”
值房內一時死寂。諸葛明的手指輕輕敲擊案面,節奏如更漏。
司馬藩臉色由紅轉白,抓起荊州知府馬硯舟的供詞細看。
【證詞周巡撫攜燕山軍返衙,親取大印,拒屬官隨行。】
"還有衛指揮使張誠的證詞。"
剛峰又遞上一份,"他說自己的眼楮是打獵時被樹枝所傷,所謂"燕山軍所害"純屬子虛烏有。馬知府與他也從未隨周巡撫去過燕山軍營。"
【證詞末將眼傷乃狩獵所致,與燕山軍無關,所謂‘扣留’純屬捏造。】
"有意思。"張白圭突然笑出聲,手指點著兩份截然不同的供詞,"周汝貞說自己被扣在軍營,可他的下屬卻說大印是他自己帶出去的。"
剛峰又補充道,“若燕山軍真強搶大印,為何不殺人滅口?為何不帶走大印?反倒留印于人,等著被告?”
值房內驟然一靜。
曾仲涵的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胡須,眉頭擰成了疙瘩“這……說不通啊。”
他盯著證詞,像是要從字縫里摳出什麼破綻“周汝貞和燕山軍合謀‘清理冤獄’,事後怕被清算,反咬張克一口?”
司馬藩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發干“難道是……張克收買整個楚州官場?”
剛峰嗤笑一聲,指節敲了敲案卷"那只有一個解釋——周汝貞在欺君。"
“砰!”司馬藩一拳砸在案上。
——整個荊州府的官員,竟像串好口供一般,眾口一詞!
他腦中嗡嗡作響。
收買一兩個官員或許可能,但收買整個荊州府衙、巡撫屬官全部改口?絕無可能!
那麼答案只有一個——周汝貞撒謊了。
“嗒。”張白圭的茶盞輕輕一放,聲音不大,卻讓司馬藩後頸一涼。
“司馬大人,”張白圭的聲音輕得像刀鋒刮過,
“周汝貞的奏本,是你繞過內閣,直接遞到御前的吧?”
司馬藩的膝蓋突然發軟。
他猛地想起自己為了扳倒張克,壞了內閣的規矩,直接把周汝貞的奏本塞給了司禮監——甚至遞到了陛下和太後面前。
雖然太後是他族妹,陛下算他外甥,但國朝對外戚向來無比忌諱。
這次行動,他連父親司馬嵩都沒敢告訴。
而右相司馬嵩——他的親爹——自從知道他繞過內閣遞奏本,直接告病在家,甚至鬧著要分家住……
"這個畜生!"司馬藩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臉上的肥肉因暴怒而抖動。
他此刻恨不得親手掐死那個平常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的周汝貞。
什麼被脅迫、什麼血書,全是演給他看的戲碼!
而他司馬藩,堂堂戶部尚書,竟被一個巡撫當槍使!
曾仲涵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所以……真相可能是周汝貞借燕山軍之手整頓楚州,事後怕惹非議,反咬張克一口?”
剛峰點頭“燕山軍一走,楚州官場煥然一新,百姓交口稱贊。周汝貞既撈了政績,又不想背上‘勾結邊將’的罪名,就編了這套謊話。”
“好一個周汝貞!”
司馬藩咬牙切齒,眼中凶光閃爍,“本官要讓他知道,欺瞞朝廷的下場!”
諸葛明緩緩合上案卷,目光掃過眾人,像在審視一場鬧劇的收場。
“擬票吧。”
左相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周汝貞欺君罔上,秋後問斬。燕山伯張克……被蒙蔽,不予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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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官監”內,周汝貞突然打了個寒顫。
他抬頭望向鐵柵欄外陰沉的天,恍惚間,仿佛看見雲層後浮現出張克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
時間回到張克派李藥師押著荊州府知府馬硯舟取完印後。
燕山軍的馬蹄聲剛消失在街角,荊州府衙的青磚地上還留著帶泥的靴印。
馬硯舟癱在太師椅里,目光死死盯著案幾上那個空蕩蕩的印匣。
他的食指關節被自己咬得滲出血,卻渾然不覺。
"大人!"師爺踉蹌著撞進門檻,"燕山軍他們——"
"帶走了周巡撫和巡撫大印。"馬硯舟機械地重復著,突然慘笑一聲,"這是要逼我們"
"做選擇。"師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要麼按實上報大印被劫,從巡撫到衙役最輕都是革職;要麼——"
他咽了口唾沫,"就說周大人自己帶著印走的。"
"好狠的算計"馬硯舟慘白著臉坐回椅中。
簽押房的更漏滴到三更時,馬硯舟的官服後背已經汗透。
他盯著燭台上跳動的火苗,突然明白過來——燕山軍根本不需要收買誰,他們只是給整個楚州官場套上了絞索。
天剛蒙蒙亮,六房主簿就被分別叫進了簽押房。
刑房主簿記得的是"周巡撫派人取印";
兵房主簿听到的卻是"周大人親自捧印出門"。
當周汝貞終于被放回衙門時,迎接他的是滿堂詭異的沉默。
他暴怒地拍案而起,卻見馬硯舟恭敬地呈上一份墨跡未干的聯名文書——上面蓋滿了荊州府的大小官印。
"下官以為"馬硯舟慢慢直起腰,聲音平靜得可怕,"燕山伯此行,必是得了周大人首肯。"
按察使的補刀來得恰到好處"否則怎會不傷一人就取走大印?定是周大人心系黎民,暗中配合燕山軍整頓吏治。"
"沒錯!"
張誠突然高聲附和,瞎的眼楮上還蒙著紗布,"那日分明是周大人親自捧著印匣出的衙門!下官看得真真切切!"
周汝貞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終于看懂了張克的棋路——燕山軍刻意不動武,讓所有官員屬吏都看到他們搶印。
現在這群貪生怕死的同僚,為了自保一定會
"你們"周汝貞的咆哮卡在喉嚨里。
堂內燭火 啪作響。
周汝貞環視四周,每張臉上都寫著同樣的選擇——死道友不死貧道。
若堅持說被劫印,整個荊州府官場都會咬死他在撒謊,但他已經在襄陽府把奏折寄給了小相爺,回不來頭了。
一個月後,當剛峰來楚州查案時,見證了官場奇跡
從四品知府到九品巡檢,所有人的證詞嚴絲合縫得像用同一把刀刻出來的。
就連那個"被射瞎"的衛指揮張誠,也堅稱是自己狩獵時摔傷的。
千古奇冤?
只是這次蒙冤的可不是什麼平頭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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