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巧妙地、不著痕跡地，正好隔在了寶妞和帝君堯之間，阻斷了帝君堯那帶著侵略性的視線。
帝君堯的笑容微微一僵，他抬起眼，第一次正眼看向這個從始至終都沉默不語的侍衛。
顧念仁也正看著他。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楮啊。
沉靜、銳利，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劍，帶著不加掩飾的敵意和守護的決絕。
兩個同樣優秀的男人，目光在空中交匯，無聲的電光火石間，都從對方的眼中讀懂了同樣的信息——這個女孩，是我的。
寶妞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愣，她看看顧念仁，又看看帝君堯，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氣氛似乎有點不對勁。
但顧念仁遞過來的茶，她還是下意識地接了過來。
那茶水溫度正好，入口是她最喜歡的、帶著一絲絲甜味的蜂蜜菊花茶。
她捧著茶杯，小口地喝著，一股暖流從喉間滑入心底。
她抬起頭，沖著顧念仁彎了彎眼楮，小聲說了句︰“謝謝你，顧哥哥。”
這一笑，純粹而依賴，像一縷最溫暖的陽光，瞬間驅散了顧念仁心中所有的陰霾。
他眼中的冰冷瞬間融化，化作了一片溫柔的湖水，只映著她一個人的倒影。
他輕輕“嗯”了一聲，直起身，重新站回了她身後。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不再是被動地守護，他已經學會了主動出擊。
帝君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用杯沿擋住了自己微微勾起的嘴角。
有意思。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本以為自己的對手，是那些王孫公子，是那些需要光慶帝去權衡利弊的政治聯姻對象。
卻沒想到，最強大的對手，竟然是這個一直守在寶妞身邊，看似最沒有威脅的貼身侍衛。
一個忠心耿耿的守護者，與他喜歡的皇太女之間，早已在日復一日的陪伴中，滋生出了最堅不可摧的羈絆。
看來他想得到她，沒那麼容易啊。
……
這次會談之後，寶妞的心徹底亂了。
顧念仁那晚的質問，帝君堯的出現，還有今天在涼亭里那詭異的氣氛，所有的事情攪在一起，讓她腦子里成了一團漿糊。
她把自己關在福星宮里，誰也不見，連最愛吃的水晶桂花糕都提不起興趣了。
傍晚時分，和淑郡主找了過來。
“怎麼了這是？寶妞小財迷，听說你連賬本都看不進去了？”和淑郡主一進門，就揮退了所有宮人，坐到寶妞的床邊，捏了捏她沒什麼精神的小臉。
寶妞把臉埋在枕頭里，聲音悶悶地傳來︰“紙鳶姐姐，我好煩啊。”
她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和淑郡主說了一遍，包括顧念仁的反常，和她自己心里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
和淑郡主听完，非但沒有安慰她，反而笑了起來。
“傻丫頭，”她戳了戳寶妞的後背，“這有什麼好煩的？我倒覺得，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好事？”寶妞抬起頭，一臉不解。
“當然是好事！”和淑郡主掰著手指頭，又開始給她分析起來，“你看啊，以前顧念仁只是默默地守著你，你呢，也習慣了他在你身邊。你們倆就像溫水煮青蛙，誰也不說破，就這麼一天天過下去。可現在，帝君堯來了。”
“他就像一條被扔進溫水里的鯰魚，一下子就把這鍋水給攪活了！他讓顧念仁感覺到了危機，所以顧念仁才會著急，才會失控，才會向你表明他的心意，不再只滿足于當你的‘好朋友’。”
“他也讓你自己看到了，原來顧念仁在你心里，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你想想，如果是謝南書，或者別的什麼人要娶別人，你會像現在這樣，心里又酸又堵，難受得吃不下飯嗎？”
寶妞呆呆地搖了搖頭。
“這不就結了！”
和淑郡主一拍手，“寶妞，你不是煩，你只是……開竅了。”
“你開始明白男女之情了。顧念仁喜歡你，不是哥哥對妹妹的喜歡，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喜歡。”
“而你，對他也不是單純的親情和友情，你心里，其實早就有他了，只是你自己以前沒發現而已。”
和淑郡主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寶妞混沌的腦海。
是這樣嗎？
她喜歡顧哥哥？
一想到顧念仁那雙受傷又充滿佔有欲的眼楮。
一想到他為自己擋開帝君堯時那堅實的臂膀，一想到他遞過來的那杯永遠都溫度正好的蜂蜜菊花茶……
寶妞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怦”狂跳起來。
臉頰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成了一片緋紅。
“我……我……”她結結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和淑郡主看著她這副少女懷春的嬌羞模樣，滿意地笑了。
她拉起寶妞的手，認真地說道︰“寶妞，听姐姐的。帝君堯固然優秀，但他是一國之君，你若與他有牽扯，未來便有無限的變數和國與國之間的博弈。”
“可顧念仁不一樣，他的世界里，從始至終，就只有一個你。”
“他為你而生，為你而活。這樣的感情，千金不換。”
“去吧，去找他，把你的心意告訴他。別讓他再一個人胡思亂想，擔驚受怕了。”
……
夜色再次降臨。
顧念仁像往常一樣，在福星宮外的廊柱下值守。
今夜的他，心緒格外不寧。
白日里在涼亭的那番交鋒，既讓他感到了一絲勝利的快意，也讓他更加憂慮。
帝君堯的優秀和志在必得，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不知道寶妞是怎麼想的。
她會喜歡那個光芒萬丈的異國君主嗎？
就在他心煩意亂之際，一雙繡著珍珠的軟底小鞋，出現在了他的視線里。
他猛地抬起頭。
寶妞就站在他面前，手里還捧著一個食盒。
她的臉在宮燈的映照下，紅撲撲的，一雙大眼楮亮晶晶的，卻不敢直視他，眼神有些閃躲。
“顧……顧哥哥。”
她把食盒遞了過去，聲音細若蚊蚋，“你……你晚飯肯定沒吃好吧？我讓小廚房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陽春面。”
顧念仁的心，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
他接過食盒，入手溫熱，仿佛能一直暖到心底。
他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寶妞被他看得頭垂得更低了，兩只手緊張地絞著自己的衣帶。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良久，寶妞像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氣。
她勇敢抬起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用盡全身力氣說道︰“顧哥哥，我……我不想嫁給別人，也不想娶別人做皇夫……”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顧念念的心上。
“我……我也不想看你站在下面，對我說‘恭喜’……”
她說完，臉已經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再也待不下去，轉身就想跑回宮里。
可她剛一轉身，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力道很大，卻又帶著一絲克制的顫抖。
顧念仁緊緊地抓著她的手，將她拉回到了自己面前。
他的眼楮里，翻涌著狂喜、激動、和失而復得的珍視，亮得驚人。
“寶妞。”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沙啞，“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我……我不說！”寶妞羞得快要哭了，用力想掙脫他的手。
可顧念仁卻抓得更緊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看著眼前這個讓他愛到骨子里，念到心坎里的小姑娘，一字一句，鄭重地、清晰地說道︰
“寶妞，我不要當你的顧哥哥，我也不想只做你的朋友。”
“我喜歡你，寶妞。”
“我想當那個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你身邊，為你遮風擋雨，一輩子保護你，讓你永遠都開開心心的人。”
“所以，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嗎？”
說完，他激動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答案。
寶妞徹底愣住了。
她沒想到，顧念仁會如此直白地說出這些話。
寶妞的心跳得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臉上熱得能煎熟雞蛋。
但這一次，她沒有逃避。
她看著顧念仁眼中那簇熱烈而真誠的火焰，感受著他手心傳來的滾燙溫度。
她知道，這就是知鳶姐姐說的，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雖然沒有說一個字，但那一個用力的點頭，已經代表了所有。
顧念仁的心，在這一刻，像是瞬間被萬千煙火點燃，炸開了絢爛無比的光芒。
他傻傻咧嘴開心笑了。
那笑容，驅散了所有的不安與陰霾，只剩下滿滿的、快要溢出來的幸福。
顧念仁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將寶妞的小手，握得更緊了。